都是神鞭惹的祸

大逆不道(二)

耿志元走后,刘金妹又让琴琴睡了将近半个小时。这时,做晚班的护士已交过了班,眼看白班护士就要来各个病室给病人量体温、测血压或者送药、输液了,刘金妹才不得不轻轻地推了推琴琴,并且柔声细气地唤着:

“琴琴!琴琴!”

琴琴醒了。她一睁开眼,就笑眯眯地说:

“妈妈!我作梦了!”

刘金妹一面为她穿衣一面问:“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花了!好多花呀,到处都有花,什么花都有——桃花,李花,红花,白花,大花,小花……”

“琴琴好,琴琴乖,好乖的孩子才梦见花呢!”

“妈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妈妈不知道。”

“那是天堂!”琴琴说,稚气的脸蛋显得无比兴奋和天真。

刘金妹心里咯咚跳了一下,没吱声。

琴琴又说:“那是天堂!你说是吗,妈妈?”

刘金妹知道,如果她说不是,琴琴会很失望的。所以她回答说:“是的,那是天堂。”

“呀,天堂!”琴琴高兴得什么似的,“妈妈,我们一起去天堂好吗?”

“好,好,妈妈和琴琴一起去天堂。”

“叔叔也去!”

“好,叔叔也去,我们一家人都去!”

“好啊,好啊,去天堂啊!”琴琴挥舞着手,“我们一家人去天堂啊!”

刘金妹强忍着,没让琴琴看见她眼眶里的泪水。

刘金妹牵着琴琴上完了厕所,又让她刷了牙洗了脸后,便打开保温盒要她吃包子。

琴琴说:“妈妈,我不饿,我不吃。”

“还不饿呀,你昨天就没吃多少东西!琴琴,你不吃东西,病怎么会很快好呢?”

琴琴马上改口说:“妈妈,我吃我吃。”

琴琴为了讨妈妈高兴,接过了包子,并且夸张地咬了一大口。可她嚼着嚼着,嘴巴慢慢地就停下来了——她并没有将包子呑下去。

“琴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德园包子啊,”刘金妹在一旁看着她说,“你不是说过,这是世界上最好最好吃的东西了吗,吃呀,呑下去!”

琴琴实在不想吃,实在呑不下,她睁着眼睛求助地望着刘金妹。

刘金妹在暖瓶里倒了一杯水,送到琴琴唇边,说:“琴琴,你喝口水,把包子送下去吧。”

琴琴就着开水,将嘴里的包子呑下了,可刘金妹再要她吃的时候,她就差点全吐了出来。

刘金妹只好作罢。

这时,护士推着小车进来了。琴琴一见,马上喊:“阿姨好!”

“琴琴好!”护士笑着回答,“琴琴真乖!”

量过了体温和血压,便准备输液。护士拿起琴琴的一只手,用手指轻轻地揉摩着她的手背,说:“琴琴,阿姨给你打针了,你不要紧张,好不好?”

“我不紧张,”琴琴说,“我看着我妈妈,我不紧张——”

“对对,琴琴看着妈妈——看着妈妈就不紧张,琴琴真乖……”护士说着话,已经将针头插入到了琴琴手背上的血管里。

琴琴小小的手背上,已经布满了紫色的针眼。刘金妹每每看着,心里就如刀绞。可当着琴琴的面,她不能哭,不能流泪,她得镇定,她得坚强——她当母亲的不坚强,才五岁多的琴琴怎么会坚强呢?

每天上午下午的两次输液,每次得两个小时左右。这段时间里,刘金妹可以去吃饭,可以去做别的事情。可刘金妹也一点不觉得饿,也一点不想吃东西。她走出906病室,迳直走向医师的办公室。

主治医师龚医师正伏在办公桌上敲打电脑写一份医案,见刘金妹来了,便停了下来。

“龚医师,有消息了吗?”刘金妹满怀希望地问。

龚医师移动鼠标,点击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同情地看着她,摇摇头,爱莫能助地回答:“没有,还没有。”

失望,又是失望。刘金妹害怕自己会当着龚医师的面流泪,忙转身走出了医师办公室,两脚不由自主地朝避静的走廊尽头走去。

走廊尽头的墙面上开着旧式的窗户,窗户的左边是洗手间,右边是开水房。因为是在九楼,居高临下,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的一所小学。小学校园不大,但绿化很好。正值仲春季节,各种花草树木一派欣欣向荣。整座学校就掩映在红花绿叶丛中。刚好是课间休息时间,孩子们在操场上做着各种游戏,有的跳绳,有的踢键子,有的互相追打,他们全都兴高采烈,活泼无比。刘金妹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发出的嬉笑声,呼喊声,打闹声……

琴琴要不得这个病,再有一年多,也就念小学了。她也会在这些孩子中间蹦跳着,嬉笑着,踢键子呀,跳皮筋呀,那有多开心,多幸福!

可现在,琴琴不得不躺在医院里,吃药呀,打针呀,日复一日地忍受着煎熬,而且住院快半年了,疗效并不明显。因为疗效不明显,便把希望寄托于骨髓移植。而要进行骨髓移植,就必须有能与琴琴的血液能相匹配的造血干细胞。为此,医院早就向全国各有关单位发出了信息。可半年过去了,没有任何地方传来福音,刘金妹每次从医师那里得的答复都是:“没有,还没有。”或者是:“很遗憾,暂时还没有找到。”

刘金妹已经不用医师再解释,因为医师早就告诉她:用于骨髓移植的造血干细胞,非亲属间的配对成功率只有十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这机会是多么小、多么渺茫啊!可机会再小,再渺茫,她当母亲的,也是不会死心的。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琴琴年幼的生命就这样一天天耗去,就这样一天天走向那可怕的让人不敢想的深渊!

随着一阵电铃声,小学操场上的孩子们就像雀群一般飞往各自的教室。操场上只一会就变得鸦默雀静,紧接着,各个教室就先后传来了孩子们整齐的向老师的问候声:

“老师好!”

“老师好!”

“老师好!”

……

刘金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不知怎的,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像打开了闸门突然一下哗哗流了出来。因为是在避静处,她又面朝窗外,所以她这回不加掩饰地一任泪水恣意流淌。就在这泪水恣意流淌的过程中,她久已萌发在胸中的一个决心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坚定!她在心里喊着丈夫的每字说:“志元,志元,为了琴琴,你要原谅我啊,你千万千万要原谅我啊!”

刘金妹擦干了泪水,掏出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