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神鞭惹的祸

娇妻泪(三)

他们本能地从柳树下站了起来。朱连秀显得又慌乱又羞怯。熊成岳却冷漠地望着斜对面苍黑的山上。

“我盯了你们几个月了。”来人是秦玉娥,她是熊成岳所栖身的那个生产队的社员,也是他的紧邻。

朱连秀和熊成岳都不约而同地瞅了她一眼,月色迷蒙,看不分明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便仍然沉默着,等待着。

不想秦玉娥“哧”的一声笑了。接着便告诉他们,熊成岳从省里一下来,上面便要他们生产队派人暗中监视他。因为她出身好,离熊成岳住的地方又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开始,她确实是在暗中跟踪他,监视他。可后来,她看出熊成岳心不坏,是好人,监督便成了保护。每回向上面汇报,她总说熊成岳“规矩老实”。

“你们相好,讲悄悄话,”秦玉娥笑吟吟地说,“我哪一回不晓得?只是没惊动你们这一对鸳鸯。”

“玉娥姐!”朱连秀一下扑在她怀里。

秦玉娥接着说:

“你们刚才又笑又骂,声音可太大了点——万一让旁人听到了不是好玩的!”

熊成岳感激地点了点头。

在秦玉娥的暗中保护下,他们有了安全的感觉,两人相爱得更热烈了。

一天黄昏,他们两个来到这棵柳树下不久,便见秦玉娥十三岁的大女儿玲玲从后面的山上奔下来,裤管撕裂了,脸上还有血迹——显然是被山上的荆棘野刺挂破的。她气喘吁吁地对他们说:

“快,你们快走!有人知道你们的事了,我妈被喊到大队去啦,民兵就会来抓你们的……”

由于包庇“现行***”,秦玉娥进了学习班,还被罚了三个月的工分。……

朱连秀手攀柳枝,回首着往事,心里仍然激动不已。她恨自己不能分担秦玉娥眼下生活上的重担和困难。她决定马上给成岳写信,要他替秦玉娥找找有关领导。她相信他会为秦玉娥的事尽心力的……

她踏着迷茫的月色,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自己家里。桌上那盏煤油灯仍然亮着,放射出微弱的光束。她正要返身将大门关上,突然从暗处跳出个人来,从后面拦腰把她搂住。

朱连秀还没来得及叫喊,熊成岳便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并且快活地喊:

“连秀!”

朱连秀从他怀里挣脱开,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惊魂未定。

熊成岳却兴奋得很,边笑边说道:

“门是开的,灯是亮的,就是不见人——你唱的什么空城计啦?”

流水奔泻似的谈吐,精明强干的身姿,都证明眼前确实是自己心爱的丈夫。真是喜从天降!可朱连秀故意板着脸,嗔怪道:

“你差点没吓死我!”

熊成岳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她,满脸春风,满脸喜气。

朱连秀被他欢乐的情绪所感染,也觉全身暖烘烘的,说:

“呆看我做什么?不是不认得!”

“就是要看。谁叫你……”

“你呀,哼!”朱连秀红了脸。她走进灶屋,动手弄夜饭。

“煮什么好吃的!”熊成岳跟进灶屋,问。

“当官了,想吃山珍海味不是?对不起,我这里只有粗茶淡饭。”

熊成岳嘿嘿地笑。

两口子围着小方桌,就着煤油灯吃夜饭的时候,熊成岳的视线老停在朱连秀手上。朱连秀开始没注意,后来发觉了,忍不住问:

“怎么啦?我的手?”

熊成岳只矜持地一笑。

“你呀,哼!”朱连秀假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却伸出筷子,将一块腊肉夹在他碗里。“你回,也不把个讯!”

“我自己本不想回的,”熊成岳说,“可我们吴处长关心我,一定要我回一转……”

“怕我插不下两亩田的秧吗?”

熊成岳瞥了她一眼,笑笑。

朱连秀告诉他,责任制的好处越来越明显了,大家都是精耕细作,插的都是良种秧。

“我插的是四六寸,你看要得吗?”她问。

熊成岳不置可否,只是笑着。

“要不要得呀,四六寸?”

熊成岳忽然呵呵大笑。他放下碗筷,站起身,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说道:

“管它四六寸四七寸哩,对你,对我,已经失去意义啦!”

“你说什么?”朱连秀疑惑不解。

“我这次回,可不是帮你插秧的,是接你到省里去。”

“到省里去?这个时候?”

“告诉你吧,连秀,吴处长这回可是特别关心我!他亲自出马,三番五次找部里,绕了不少弯弯,才给我谋划到一个招干指标……”熊成岳见朱连秀呆呆的:“怎么,你不高兴?”

朱连秀怎么会不高兴呢?省城有宽阔的柏油路,有座位舒适的影剧院,有煤气灶,有洗衣机,更主要的,在省里有了工作,夫妻俩在一起生活了,从此免除了两地相思的苦恼。只是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她一时还没运过神来。

“几时走?”朱连秀问。

“明天!明天十点以前,我们一定得赶到仙枣街,那里有吉普……”

“这么急!”

“要不急,吴处长会派汽车让我来接你?假使明天赶不到省里,参加不上后天上午的文化考试,就失去了这次招干的机会。”

想到不得不丢下正在插秧的责任田,不得不丢下这个家,朱连秀心乱如麻。她从堂屋走到灶屋,从灶屋走进卧室,这里摸摸,那儿看看,觉得有不少事要做,又觉得什么事也不用做。熊成岳取笑她,说她还没当母亲,就婆婆妈妈的啦。他要她把心放宽些,别丢不下这些坛坛罐罐。

躺在**,朱连秀心里忽然一阵愧疚。她恨自己不应该忘了秦玉娥的事。

“喂,”她推推睡在身边的熊成岳:“玉娥姐特地到我家里,看你回没回呢!”

“为女儿顶职的事?”

“你听说啦?”朱连秀一阵高兴,“你能不能给她帮帮忙?”

“那怎么行!”

“不是有政策吗?”

“这忙我没法帮。”

朱连秀不由得坐了起来,拿衣服披在身上。想着秦玉娥多日期待着的仍无希望,而自己本没考虑过的却轻易地就会得到,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