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神鞭惹的祸

有爱无缘(十二)

是由于春天的太阳温暖宜人,还是由于对农业生产责任制感到欢欣鼓舞?社员们都像喝了几口烧酒似的,脸上泛着红光,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地。虽然昨晚发生了那样一件震动全队的事,但并没有妨碍他们进行春耕生产。田野上,这儿那儿,人们三一群,五一伙,在各自的责任范围内一面劳动,一面无拘无束地谈笑。他们对昨晚发生的事继续发表着评论,并对事态的发展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太阳快挨山的时候,有个社员忽然用手朝通往莲花镇的路上一指,说:

“看,你们快看!”

就像演习过一般,田野上的笑语喧哗声顿时消失了。人们一齐踮起脚、抬起头朝村路上望去。

曹志光回来了——被队长范克俭追回来了!他挑着被褥箱子走在前面,公社马书记紧跟着他(马书记怎么也到莲花镇去了呢?)。马书记后面,是昂首挺胸的范克俭。

望着望着,有人忍不住吃吃地笑出了声。开始,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但只一会,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笑开啦。

想过去,曹志光几多威风呀!而眼下,他像被霜打坏了的黄瓜,挑着被褥箱子有气无力地走着。那垂头丧气的样子,跟在电影里看到的被解押的坏蛋不是一样吗?

等曹志光和马书记走了过去,眼看范克俭拐上了通往他家里的那条小路,社员们便从各个方向跑了过来,把他团团围住。这个问:

“范队长,你是怎么追上曹志光的呀?他乖乖地听你的话了?”

那个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听范队长的还行?”

另一个人又问:

“俭哥,马书记也去莲花镇啦?”

范克俭看了看大家,笑笑,把他追赶曹志光的情形说了一遍。当他说到曹志光跌进猪粪池的时候,听的人都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潘家虎也从鱼池那里赶来了。听到这里,他大声喊好:

“好!活该,活该!叫粪水淹死也是他自己找的!”

“后来,我到车站,恰好遇上马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马书记听了我讲的情况,分析那个穿涤卡衣服的不会是正派人,并且断定他没有走远。在莲花镇市管会协助下,我们果然在一个常与人合伙做投机买卖的人家里找到了那个人——他原来是个贩卖走私手表的家伙!他那些表,样子好看,其实根本不值钱。”

“只有你,才舍得下这大的劲去追他。”有人听完后说。

“要是我呀,”另一个道:“非让曹志光吃回足亏不可!”

范克俭没有再说什么,他向社员摆摆手,便抬步往自己家里走去。

潘家虎从后面跟了上来,边走边问:

“俭哥,你和秀枝的事,几时办?”

范克俭猛地一缩脚,回转身来看着潘家虎。

“几时办呢?你们的喜事!”潘家虎又说了一遍。

范克俭心里像被刀子割着一般发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站了站,便又返身往前走了。现在,他的感情已完全被理智所控制。他晓得,事情远不是潘家虎所想的那样简单。在莲花镇,在回喜鹊塘的路上,马书记对曹志光又骂又训,而且责令他,要他回家后,马上去向李秀枝认错赔礼,把她接回家去,保证以后不再打她骂她,与她好好过日子。范克俭不知道李秀枝会不会同意回到曹志光那里去,也不知道今后他们的关系会怎么样…

出乎范克俭和潘家虎的意料,他们走进范克俭家里之后,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李秀枝哩?她走啦?”潘家虎十分诧异,忙从里到外地寻找。

范克俭在堂屋里,无意中发现地上有两行用木炭写的字,字体歪歪扭扭的:

俭哥:我住到生产队保管室隔壁那间空屋子里去了。饭菜热在锅里。我很对你不起。李秀枝。

范克俭朝里喊道:

“家虎,别找了,你来看!”

潘家虎从里屋出来,一看地上的字,立即说:

“不行,我去把她喊回来!”

范克俭一把拉住他““你哇,咳!”他摇了摇头。

潘家虎一看他严肃的神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在凳上坐下了。

范克俭沉默了一会,说道:

“那间屋里堆了不少破陈砖,怎么住人呢?——家虎,你帮着她去收拾一下,好吗?”

潘家虎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不答声。

“你去吧,我请你!”范克俭又说,声音很恳切。

依潘家虎的想法,范克俭和李秀枝应该马上就结婚。李秀枝有什么必要住到那间屋里去呢?他是不情愿去收拾那间屋的。可是,范克俭坚持要他去,并且是在恳切地“请”他。他推不过,只好两手一拍膝盖站起身,跨出门,往保管室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还在嘟囔着什么。

范克俭望着潘家虎的背影,感激地苦笑着。等他走远了,自己才走进灶屋,揭开锅盖。锅里果然热着饭菜。看着香喷喷的饭菜,范克俭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惆怅的情绪。但他没让这种情绪左右自己,他依旧将锅盖盖上,想了想,便走进堂屋,从墙上取下一把看水用的阔嘴锄,走出了大门。

他刚走进坪里,就迎面碰上了曹志光。

曹志光一见范克俭,一愣,随即勾头耷脑地站下了。

范克俭明白,曹志光是听了马书记的话,来接李秀枝回去的。他轻轻地冷笑一声,把锄头拄在地下,说:

“你还来做什么?她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如同当头一桶冷水,曹志光呆了,木鸡一般地站在范克俭面前。

范克俭伸出右手,指着他,声音铿锵地:

“告诉你!你要是真想接她回去,就马上给她送套被褥,送些衣服用品到生产队保管室那里去。你自己一个人先在家里住着,到养鱼组来好好参加劳动——潘家虎是养鱼组的组长,你得听从他的安排!”范克俭说罢,将锄头往肩上一扛,高昂着头,从沮丧万分的曹志光跟前跨过去,大步走向被傍晚的太阳映照成桔红色的田野……

(此文写于一九八一年,大型文学丛刊《芙蓉》一九八一年第四期发表时题为《春意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