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蛊,妃本无心

环环相扣

黄昏已过,夜色降临。这一夜过后,离中秋便只有四日,时间已是无多了。

慕容映霜已下定决心。

她本想再次通过守殿门的侍卫首领向轩辕恒请求再见,可是,一则他可能并不愿此时见她;二则,她并不想她求见轩辕恒之事被应儿看到,从而被父亲知晓。

因此在深夜时分,她再次拿出了首饰盒中那个精致的铜哨子,倚在窗边,轻轻地吹了起来妲。

或许,轩辕诺仍会因为顾忌轩辕恒,或出于别的什么考虑而再次不肯现身,但这是她必做,也是今夜惟一能做的努力。

在窗前吹了一阵,她拿着铜哨子走回房中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也冷静思索着。

作为父亲的女儿,如今经过深思熟虑走出这一步,他日,她是否会后悔?

不会的窀。

纵然父兄要恨她,纵然世人说她为了向皇上邀功,为了贪恋后宫的荣华富贵而出卖父兄,以致亲情寡淡,她今日也已决定这么做。

父亲生了她,并把她当作一颗从不会反抗的棋子送入宫中,却并不真正了解她。

在宫中待得越久,她便越不怕死,她也从来不念恋这眼前的片刻荣华。

父亲看她最准的一点,便只是对娘亲的在意,为了娘亲在慕容府能过得安稳,甚至能重获父亲的宠爱,她心甘情愿地入宫为妃,做他的筹码与棋子。

可是如今,她并不愿与父亲同流合污,甚至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窗边似有轻动。慕容映霜转眸看去,只见窗前蓝影一闪,轩辕诺高大的身影已立在窗前,远远地看着她。

慕容映霜从座上站了起来,轻轻抬步向他走去:“你来了?我还以为,诺王爷今夜不会来的。”

“既认定我不会来,你为何又要吹响这铜哨子?”轩辕诺苦笑一下,神色又再恢复认真与凝重,“你终是明白我放不下你,而我,也终是明白自己做不到……”

慕容映霜转开眸光看向窗外,不愿看他夹杂着怜悯与伤痛的复杂眼神:“我今日请诺王爷来,同样是关于慕容家的事。我想知道,皇上迟迟不动手,到底是在等待些什么?”

轩辕诺思索片刻:“在等待些什么?或许,便是在等着看看,你父亲到底会做些什么事来吧!”

“既然是在等待,你们可知我父亲的谋划?”慕容映霜声音平静。

“难道娘娘知道?”轩辕诺审视着她。

“我不知道。”

慕容映霜清冷的眸光盯紧了他,似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只是,中秋之夜……万家欢聚之时,或许洛都并非处处都是太平!”

“你是说,中秋之夜,你父亲慕容嵩虽被禁于太尉府,却会暗中操控太尉府外之人……”轩辕诺有些讶然地看着她,没有再往下说。

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与赞赏之情,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慕容一族这个生死倏关的时刻,竟会有这样的决然。

他明白,在决然清冷的外表之下,她的心中定有隐痛与忧虑。

“我终是出卖了我的父亲与家族,你觉得很奇怪,是么?”慕容映霜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并不感到奇怪,我知道你迟早会这么做,因为你不会认可你父亲的违逆与叛变。或许,皇兄也知道你迟早会这么做,我只是觉得心疼……”轩辕诺深深地望着她,诚恳说道。

“难道他的等待,也是在等着我这么做?”慕容映霜有一丝讶异,却满脸不相信。

“谁知道?有时,他心里到底怎么想,连我也猜不出。”轩辕诺道,“只是,你今日若走出了这一步,到尘埃落定之时,却足可以免死。”

“免死?我死不死并不是那么要紧……”慕容映霜凄然笑道,“只是,我可否通过你向皇上恳求,到了尘埃落定那一日,放过慕容府中无辜妇孺?起码,也免他们一死?动不动便因一人或数人之罪而诛灭九族,实在过于残忍无情……”

“谁不知道诛灭九族之事残忍无情?只是,世上有哪个为帝为王者,杀了逆臣,却愿意独独留下他们的子嗣后代,自添仇家?”

“对付逆臣的子嗣后代,可流放也可奴役,尊贵如帝王者,有的是手段与办法,为何不留一点仁慈?”

慕容映霜不赞同的质问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杀了一个,再杀一个,最终株灭九族,便真的可以赶尽杀绝,从此高枕无忧了么?”

轩辕诺望着她越说越是愤恨的双眸,没有再与她争辩下去,只道:“你的恳求,我会适时向皇上表达。只是我今夜前来见你之事,又要费一番口舌向他解释了。”

说着,轩辕诺竟自嘲般笑了起来,“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忍受自己的皇弟总是往他宠妃的寑室跑?”

“今夜之事,他会知道么?”慕容映霜讶异道,“我以为,你会编一个借口……”

“不必编了。如今这宫中之事,没有多少能瞒得过他,我又何必花心思骗他?比起你是‘逆臣之女’这件事,私下约见我这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是么?

慕容映霜却并不这么以为。像轩辕恒那般霸道骄傲之人,知道她主动约见轩辕诺,估计内心又会气恼至极吧?

只是,她向来问心无愧,每次约见轩辕诺皆是有堂堂正正之事,他即使龙颜大怒,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皇兄若明白你的心并不在慕容太尉一边,而始终在他那里,或许终会放过慕容府中无辜之人,放过你娘亲他们也未可知!”轩辕诺看着她已变瘦削苍白的脸,声音中带着怜惜劝慰之意,“担心无益,因此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见轩辕诺欲转身离去,慕容映霜道了一声“请稍等”,便重新回到刚才坐着的案桌前,拿过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快速写下了十余个名字。

在轩辕诺的讶然的目光中,她将那名单递到他面前:“这十余人,在宫中潜伏已久,你们需犹为小心,但却不应打草惊蛇……”

见轩辕诺展开那纸张看了一眼,她又轻轻笑了笑:“不应打草惊蛇,此事也实在不必我来提醒,想是皇上自有打算吧?”

“你所做的已经足够,余下的,你便不必操心了。”轩辕诺说着,深深凝视着她,又说了句“我走了”,便转身飞出了窗外。

慕容映霜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出神。

她不知道,轩辕诺会不会马上便去见轩辕恒禀报此事。她只是希望,他们能尽力阻止父亲发动此次宫变,才不会让他酿成大错,而慕容一族也才有一线生机与希望。

…………………………陌离轻舞作品…………………………

“父亲大人,我们此次行事,真的可确保万无一失么?”太尉府书房内,慕容华鉴的声音轻轻响起。

尽管太尉府的大门与数个侧门悉数被暗中封锁,任何人皆不得随意出入,但在府内,慕容嵩还是可以将自己的次子召进书房内密谈。

听到慕容华鉴不确信的疑问,慕容嵩捋须冷笑:“老夫谋划了这么久的事,便不信轩辕恒真有那么大的命,可以侥幸闯过老夫给他设下的三道关……”

慕容华鉴虔诚地看着父亲,听他为自己详解这三道关的要害之处,不时意会点头。

“……按宫中之人多年所见,轩辕恒每年中秋前日,皆会都到平明湖畔亲自安排与检视烟花焰火的准备,只为了搏得太上皇与卫太后一笑。因此三日后,只要他踏足平明湖畔,埋设在湖边的火药便会引燃爆开。他即使侥幸不被炸死,也会被埋火药之人伏击,暗中出招夺命……这便是为父精心布局多年的第一关。”慕容嵩尽力掩饰着大计即使开始的兴奋之色。

他向来为人处事谨慎多疑,今日也是首次向自己的次子说出在幕后操纵多年,精心布局设置的三道机关。

“若他今年根本不去平明湖检视,有幸躲过这第一关,那么,在中秋夜焰火燃放之时,便该轮到凌漠风再次暗中出手。两年前,他们因准备不足以致失手,甚至还误伤了霜儿。可是如今,有了老夫布局宫中之人的鼎力相助,相信他们定可一击即中。只要他们的毒箭轻轻触碰一下轩辕恒,我们的东昊皇上,便再也没有活命机会。”

“他们此次出手,是要暗中放毒箭?”慕容华鉴同样掩不住兴奋之色。

“没错!听闻凌漠风的长兄,西越太子凌漠云上次中了轩辕恒一箭后,坠落江中大难不死,但元气却是大伤。因此他们兄弟俩对轩辕恒恨之入骨,恨不得趁此机会报那一箭之仇!”

“一箭之仇?那凌氏兄弟,可真是能记仇之人!”慕容华鉴叹道。

“正是,因此与他们联合,我们还须时时处处小心为上。”

慕容嵩说着,又再拈须冷笑道,“不过这个,便日后再说吧!我们如今只说,若轩辕恒还是有幸躲过这第二关,根本便不陪同群臣到平明湖畔观赏焰火,我们便可实施第三个锦囊妙计……”

见父亲难掩得意之色,慕容华鉴不禁抢着问道:“第三个锦囊妙计,便是待轩辕恒到了五妹的寑殿之中,才可施行?”

“正是!”慕容嵩赞赏地看着眼前看懂了自己心思的次子,“老夫敢断定,轩辕恒若不与群臣共赏焰火,必定会到含章殿见你五妹映霜。到那时,含章殿中的应儿、彩儿,还有其余各人,便会设法让轩辕恒喝下无色无味的迷醉之药。轩辕恒若然喝下最好,即使他机敏不喝,待他与你五妹深闺梦醉之时……凌漠风自会带着他的人,及时赶到。”

“可皇宫之内守卫森严……”

“守卫再森严又怎样?老才苦心经营这几年,宫中安置那些人都得派上用场。”慕容嵩奸笑道,“否则收买他们那么多年何用?”

慕容华鉴想了想,信服地点了点头:“到那时,凌漠风便逮着他与五妹**之机,杀他个措手不及?”

“据应儿两年多来观察,轩辕恒到你五妹寑殿之时,从来不随身佩戴长剑。因此,若是他事先喝下了迷醉之药,又正沉迷于映霜的美色之时,加上手边并无兵器,便只落得个……”

“便只落得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慕容华鉴不怀好意地奸笑着补充道,“只是,恐怕五妹那时,也难保周全了……”

“这个,”慕容嵩抬首皱眉,叹了口气道,“老夫又如何顾及得了那么多?”

慕容华鉴想想确实如此,也便连连点头称是。

过了一阵,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恭敬地递给到慕容嵩面前:“父亲大人让孩儿将此名单抄录数份,分别着人稳妥地送到宫中及各位大人手中,华鉴已经办妥了。此封名单,便交还父亲保管。”

慕容嵩伸出一手接过了那信函,轻轻放到了案上:“此物定要严格保密,看过名单之人均要当着送信人的面,亲手烧掉这名单。”

“是,父亲大人。送出去的数封名单,均已当场焚作灰烬。”慕容华鉴回道。

“如此便好。此份官员名单生死攸关,绝不能留下任何凭据。若不是如今立即便要行事,各位大人均需知道自己的同盟有哪些人,老夫又怎愿让这名单流出去?”

慕容嵩似已有深思熟虑,“可是,让他们各自知晓这名单利大于弊。试想中秋之夜轩辕恒与群臣观赏焰火之时,凌漠风带人偷袭。其实,老夫真正有用的一招不是西越人,而是潜伏在轩辕恒身旁的几位武将。”

“到那时,他们只需大喝一声‘护驾’,借机护在皇上身旁,便可出其不意,从侍卫守中夺剑,给皇上致使一击,是么?”慕容华鉴激动问道。

慕容嵩轻轻点头:“因此他们几个文臣武将之间,必须互相知道同盟者是谁,才可设法同时出手,将轩辕恒成功击杀!”

说着,慕容嵩眼中已露出了丝丝阴厉的杀气,看得慕容华鉴也不禁心头有一丝发毛。

父亲在东昊韬光养晦,精心布局多年,这三道锦囊妙计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推敲的。

一旦将轩辕恒成功击杀,父亲便可以利用手下全国一半兵力,在西越人的帮助下,迅速发动宫变,登上那至尊之位。

而他慕容华鉴,也将成为东昊无可争议的太子……

他以为父亲还要继续跟着商讨那日的重大行动,却见慕容嵩已冷然对着房门外道:“既已在门外站了那样久,便进来吧!便不怕夜寒露重,伤了身子么?”

慕容华鉴这时也听出了书房门外,有一女子的微促而忧虑的气息之声,不禁暗暗懊恼自己终是不如父亲警觉,在听到父亲那环环相扣的大计谋划之后,过于兴奋激动,以致没有觉察出门外的异常来。

木雕的书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轻轻地推了开来,林惜衣手捧托盘端着一盅参茶站在门外,迟疑一阵,才又抬步走了进来。

“大人,贱妾想着送一盅参茶给大人提提神,却没想到书房门紧闭,原是大人与华鉴在说话,因此便在门外等了一阵。”林惜衣向慕容嵩款款行了一礼,轻柔说道。

“华鉴,你先回去吧!”慕容嵩对着慕容华鉴冷然吩咐,一双眼睛却始终察看着林惜衣的神情。

他的这位惜夫人,虽已是年近四十的年纪,却依然美艳动人,举手投足、淡然轻笑间,依然可寻到当年洛都第一花魁的惊世风姿,以致他十多年后因慕容映霜而将她重新安置到身边,也时时不得不为她的美色与风韵所动。

可是此刻,他却警惕地审视着自己的这位夫人,暗暗猜测她适才站在门外,到底听到了多少。

“大人,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人便不能对惜衣明言么?”

不待慕容嵩开言,林惜衣却已满脸忧色地问了起来,“适才贱妾听大人与华鉴说起霜儿,难道,霜儿在宫中也失却自由,自身难保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