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小太子疯了

第76章

“我不和你打。”花继绝话音沙哑, 不断后退躲避攻势。

陆子溶才不理他,继续出招,生生将人逼到墙角, 逼得对方不得不接。

陆子溶力道不足, 所以极少直接和人动手。但一对上花继绝却发现,此人的力量竟连他也不如。

他一边和对方过招, 一边仔细观察此人, 发现露出的手臂和领口处,有许多散乱的伤痕。他在致尧堂这么多年,从不知有什么东西能将人伤成这样, 不像是刀枪所致, 而像是……整个身体被拆开后,重新拼合的痕迹。

这一分神,陆子溶便让对方擒住,双手被剪在身后。他稍稍一挣, 逃脱的双手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 又被对方抓了。

花继绝突然发力,强硬地将陆子溶按在柜子上, 茶杯茶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陆子溶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他手腕让人箍着, 身体被迫贴着柜子, 与面前的男人之间只有两拳。他看到对方的脸颊微微泛红,呼吸快且凌乱, 胸膛明显地起伏着, 汗水湿透的衣衫下隐约可见紧实的肌理。

他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想要闻闻这个人是什么味道。可惜对方用了太重的香, 已分不清哪一调是本来的体香了。

人说绝尘公子清冷淡漠, 只有陆子溶自己知道, 他们说的是自己外头那层冰冷的外壳,无人知晓内里真实的模样。

而此时此地,那壳子仿佛被曝晒在烈阳之下,迅速融化成水,将其中包裹的多情毫无保留地示人。

他从未这样欢喜,也从未这样窘迫。他知道自己必须克制,不然若这样信马由缰下去,自己不定干出什么疯事来。

陆子溶咬住下唇,用指甲掐进手心,勉强驱散胡思乱想。

他听见自己心跳得极快,以为自己愣神这一会儿,已被对方彻底拿捏。谁料抬眼去看时,花继绝竟一动不动,手上力道还在颤抖,似乎他自己才是失态的那个。

陆子溶迅速弯起手腕,分别从左右袖口拈出细针,弹向对方手肘的穴位。花继绝毫无防备,双手脱力,轻而易举被他捉住束在身前。

“你输了。”陆子溶道,“你答应我一件事,陪我——吃一壶茶,如何?”

对方除了招架外不给任何回应,陆子溶生出些莫名的忧惧来。他说话的同时,手上力道稍稍放松,放到一个对方能挣脱的程度。

倘若花继绝不愿接近他,他不会强留。

然而花继绝似不曾察觉力道的变化,低低道了声:“好。”

心月楼伙计听说花公子要留下吃茶,忙打扫了靠窗的雅间。二人坐进去,陆子溶仍是点了一壶薄荷茶,伙计道:“我们这儿的壶分几种,有小壶,中壶……”

“要最大的。”

这是他们二人异口同声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匆匆对望,随后陆子溶垂下目光。

陆子溶有一整套应付他国使节的辞令,但在花继绝这个人面前,他不愿把自己变成那样。

直到伙计提来一壶茶,他才终于憋出一句:“花公子在出任凉州之前,是做什么的?”

对方明显一愣,挠了挠头,“不过是……四处云游啊,什么的……”

伙计忙道:“这位公子,您可别问这个,花公子最不爱提以前的事了。您不如让花公子讲讲,上次宁州那个案子是如何破的吧?”

被伙计这么一引,花继绝总算肯说话了。讲完一桩公案,伙计便又问另一桩,可以看出这些事他早已听过,仍乐意再来一遍。陆子溶跟着听了一会儿,将话题引向花继绝这两年来鲜为人知的功绩。

花继绝本是来凉州官府帮忙的,但他光芒太盛,很快便被知州孔义送去临近的几个州做事。他处理政务很有一套,别人或许看不出,但陆子溶听他讲了诸多细节,才知道他并非只为平息事端、积累政绩,而是从始至终都在关心和保护每一名牵扯其中的人,无论官员还是百姓。

而且最令陆子溶讶异的是,花继绝行事颇有几分他早年的作风。他的许多想法并未广泛流传,或许只在东宫和小傅陵提过,甚至没有落成文字,更不可能被远在边境的花继绝知晓。

——是不谋而合、心意相通么?

陆子溶脸颊泛红,小口啜着茶,目光凝在花继绝蒙眼的布条上,忽然很想看看那双眸子里是怎样的意气风发。那个人浑身发着光,只这一处扑朔迷离。

那天,花继绝讲了很多,直到天色渐暗,他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连用了三大盏茶,将那一壶清理得一滴不剩。他起身道:“一壶茶吃过了,花某告辞。”

陆子溶立即起身,“方才花公子说的几件事,陆某亦有看法。不知公子明日是否还在这边,再与我来心月楼一叙如何?”

“不……”花继绝皱眉,抬手扶自己的蒙眼布。他方才站得急,打结处让墙上钉子勾了一下,几乎要掉落。

陆子溶见状便去到他身边,打算替他重新系上。未料对方反应很大,生怕他扯掉布条似的,慌乱地出手挡他。

陆子溶眸光一黯,低垂着眉眼,用布条打出一个工整的结,闭了闭眼,“陆某是不是打扰到花公子了?若果真如此,花公子直说便是,你我之间亦可只谈公事。”

话音渐低,最后他的掌心抚过刚打上的结,手指带过对方鬓发,再缓缓落下。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手肘让人抓住。他看向面前的人,这瞎子像是随便一抓,只抓住了他手肘,又觉得不太对,再慢慢挪到手腕。

“那……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此人开口似是费了极大力气,“不打扰的,其实我、我……”

他动了动嘴唇,半晌没说出后半句,有些失态地道了句「告辞」,便匆匆离开屋子。

花继绝踉跄着出了心月楼,到了街上又闻四下喧嚣,便只得往官府跑。他的住所在凉州官府,在这么个灯火通明的夜晚,那似乎是唯一的安宁之处。

进入自己宽敞的居所,他立即反锁了门,跌到座上。他静静坐了片刻,忽地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发出闷哼。

这两年他始终在边境游走,从未担心会与陆子溶相遇。而此番孔义要他出使舜朝,他明知陆子溶在舜朝使团中,却没有拒绝。他暗下决心,必须远离此人,杜绝公事之外的一切交往。

他觉得自己把持得住。只要不靠近,就不会再有不轨之心。

可谁知道——陆子溶竟主动靠近他!

他无法判断陆子溶的意图,像是真心结交一个挚友,又像是借私交影响他对舜朝的态度,又像是……

他逼着自己停止去想更多可能。

对于这份热情,他起初只想温和有礼地拒绝,可中间不知怎么的,他一再放纵自己,只想多贪片刻,便陪陆子溶吃了一壶茶,聊了不少往事,竟还答应他明日继续!

想着这些,他不住地摇头,谴责自己做过的事。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再多看陆子溶几眼,他心里那摊死灰一定会复燃。

明日就去告诉陆子溶,他们之间只谈公事吧。

花继绝如此打算着。

陆子溶离开心月楼便乘车回了秦州,秦州官府距边境较近,到达时未及人定。

他先往正厅望了一眼,从半开的门里瞧见石寅正在翻阅文书,这时一名衣着朴素之人上前禀报,贴着他耳边说了几句,石寅神色一变,挥手将对方赶走,然后猛地把桌上文书扫到地上,叉着腰喘着粗气。

陆子溶缓步入内,“凉州区区弹丸之地,能搜刮多少油水,为何盯着不放?”

“自两年前济王之乱后,大舜至今四境安稳,国库日益积累。也就田州造船有些花费,可如今船已造成,海也出了,不见你们带回什么来。再向凉州要钱,又为的什么?”

石寅抱着胳膊别过头,“出了海,找着了仙岛,可不得再花钱……罢了,这不是我能和你说的,你自己回京问去吧。陛下不是倚重太傅么?你怎么不去问他?”

陆子溶静立片刻,不用问,听到「仙岛」二字,他已差不多猜到了。

几十年前,年轻的皇帝傅治决定在宫中建一座仙教的庙宇,遭到群臣反对。

当年,一名被齐复迫害的堂众从致尧堂逃离,为解毒而沟通天地,竟意外悟得长生之法,由此创立仙教,不久就因为「求长生」而受到皇帝注意。

一来,那时舜朝并不安定,新建庙宇劳民伤财;二来,众人担忧仙教会施什么妖术扰乱朝纲——皇帝与群臣周旋良久没个结果,出于对长生之事的执着,他终于开了杀戒。

在那场腥风血雨中,殒命的大小官员加起来三百多人,其中品阶与名望最高的御史大夫,便是陆子溶的生父。

而今,舜朝的国力已容许皇帝随意造船出海,但令陆子溶不快的是,倘若此番压榨凉州真是为了皇帝修仙……那这位皇帝陛下,毁约也太快了。

毕竟济王之乱时,陆子溶用尽心思救下他,却只让他许了一个凉州。

陆子溶望向仍在恼怒的石寅,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他出门时见又有侍从进来找石寅,便在门口多听了两句:“已经查到,那个花继绝的确是舜人,只不过是幽州官府举荐的,具体来历也不清楚……”

“那还不快去查?!幽州知州是丞相的自己人,这还查不到,要你们何用?!”

陆子溶还要处理今日送到的文书,没听他们查这个查那个,只是听了一耳朵花继绝的名字,便不由自主记挂着。

他在书房批复文书到后半夜,回了自己寝房,却毫无睡意。

他支起窗子坐在下头,这夜月光明亮,照得庭院如同白昼。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将心里藏的那个名字吐出来,白日的事在眼前重演,他不禁勾起唇角,轻轻闭上双眼。

这种陌生的感受他似乎从未有过。不,在梦里有一次。两年前济王案中,他差点亲手把傅陵捅死的那天夜里,他在梦里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对方是傅陵。

提到这个名字,陆子溶心中恨意便止不住地往上涌。他翻出那个装满了文章的木盒,挑了最初的几篇来读,字字句句都控诉着那人的暴行。

他愤恨了一阵,叹一句「反正是死了」,便扔掉木盒颓然靠在椅背上,竟渐渐生出些忧惧。

花继绝此人没有出身、没有过往,他游走在边境为百姓排忧解难,却遮住眼睛不将心绪示人,仿佛一个工具、一个符号。陆子溶同他见了两面,艰难窥得些许他的真性情,也感受到他强烈的防备之心。

这样的人物,真的是可以靠近的吗?

他拒绝了世人,又凭什么允许自己靠近?

花继绝看上去那么年轻,他没道理选择自己这个年纪的人。况且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曾因此被手下背叛,想来不讨人喜欢。自己如此淡漠之人,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必定会觉得无趣吧。

还有一桩事,陆子溶这具身子,是、是被人碰过的……

当时傅陵拿这种事做交易,陆子溶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直到有一个人真的出现,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么多可能会被介意的地方。

要么就把不堪的过往藏一藏?反正对方也掖着不肯说。但万一哪天被问起……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中横冲直撞,陆子溶深吸口气把自己带回现实。总归他们不过一同吃了一壶加一盏茶,并约定明日再吃一盏。仅此而已。

“多大年纪了,陆子溶,跟个孩子似的。”他轻念出声,而后取纸笔,写了封简短的书信,唤来致尧堂的白鸟,小心绑在鸟腿上。

那信封的抬头写着「海堂主亲启」,旁边一行小字:“若不在堂中,请烧毁,私事勿代拆。陆。”

作者有话说:

啊,是初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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