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追妻攻略

第72章

皇帝身体看着似是每况愈下, 年前观傩戏时也十分勉强。他倚在皇后身侧,人也佝偻起来,眉心凝着深深怒纹, 想来这些日子没少动怒。一身龙袍显得十分宽大, 实在不像五旬之人的模样,仿佛揽月楼上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似的。

且安王屡屡重任在身,臣工们不由猜测陛下是否想封他为太子。朝中看似十分平静,实则早有臣工选好了门路, 只待那一封圣旨降下。

安王这些日子又花了不少功夫安抚后院中的妃妾、上下打点, 只想让她们的母家在今后更加卖力一些,也好助他成就大事。

终于, 十字街上的马蹄踏破了京中平静。

“边疆急报——外族贼寇犯边!人数逾三万!函州危矣!千里求援!”

“急报!速速避让!”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卫琅三年前从北疆大胜而归,少说也能守一甲子的太平, 怎的这才几年外贼又卷土重来了?

“陛下,臣以为此战报存伪,卫将军三年前大破外族贼寇,大军直取王帐,更以贼首单于之命退贼五百里,族中青壮殆尽,今岁卷土重来全无可能!”兵部尚书上奏, 面上满是坚决。

“陛下, 这外族贼寇分作东西两部,今岁冬日颇为严寒, 北疆水草匮乏, 若是此次两部狼狈为奸犯边也未可知。”

“说不定是卫将军未曾斩草除根, 有漏网之鱼逃回部中, ”礼部侍郎扈焕章上前禀道,“只是这网未免漏得大了些。”

卫琅面不改色,只立在武将前列静听。

卫家旧部闻言十分愤慨,诸位将士以血肉拼来的太平竟能被此人说成夸大其词、谎报领功,不由上前嘲讽:“咱们只记得前年贼寇头颅堆作山峦,应请扈侍郎前往北疆清点贼首才是!也不知侍郎能数到第几个?”

“怕不是刚下车马便吓得晕了过去!想来今日作此言论也不足为奇了。”

“礼部侍郎倒管起兵部的事儿来了?真是怪哉。”

武将们不免嗤笑不止,让扈侍郎连连气道田舍翁不足与谋,险些便要吵起来。

“陛下,边疆急报不可轻视,且实情只有亲眼得见才知,若为真可守边疆百姓平安,若为假也可治函州刺史谎报军情之罪,还请陛下定夺。”卫琅上前天揖,引来安王悄悄侧目,仿佛正中他下怀一般。

“父皇,定远侯府世代镇守北疆,且曾大胜而归,对外族贼寇情形十分熟稔,儿臣愚见,不如着卫将军领兵出征平定,以安抚函州百姓。”他上前揖道,只等着拉拢来的臣工附和。

“安王殿下所言甚是!卫将军颇为善战,正是此次出征的最佳人选。”

“卫将军统领龙武军已久,底下军士自然更加拥戴,两下相和是再好不过的。”

朝中不少臣工赞同让卫琅出征,徐家舅父虽刚刚回朝,却也听出一丝不对劲来,他与父亲对视一眼便上前道:“陛下,卫将军任龙武军统将,职责乃是戍卫皇城安危,怎能如此领龙武军出京?自有十六卫可领折冲府兵出征,若是此次龙武军出城以致京内兵力不足,恐有人借机生事,还请陛下三思啊。”

“徐侍郎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天下太平,怎会有乱臣贼子敢在白玉京内生事?徐侍郎还是莫要杞人忧天。”

“徐侍郎放心罢,谁不知卫将军是你外甥女儿日后的郎婿,卫将军定会安然无恙回京迎娶林娘子的。”

“你还是少说话的好,陛下才为徐家平妄议立储的罪名不久,莫要落了个结党营私的新罪才是。”

徐舅父偏生有一副铁骨,同朝为官,他从未怕过这些蠹虫庸才,扬起下巴便开始唇枪舌战,字句如剑,仿佛这能将他们身上刮下一层皮来。

皇帝像一尊坐在龙椅中的腐朽神像,他松垮披着一身织金衣袍,面上的金漆风化脱落,露出了内里的风霜。他垂眸看着殿中闹剧,阶下各人心中自有成算,形形色色的面庞上神情不一,却让他心中释然。

既是他所求,那便成全了罢,也算自己这个父亲的最后一次迁就。皇帝将眼神从安王面上收回,开口道:

“卫琅听命。”

殿中立时寂静下来,众人都看卫琅依言上前天揖以待:

“外犯函州,今命北衙龙武军统将卫琅点五万骑赴函州平患,明日辰时开跋,安王、尚书右仆射祭酒相送,不得延误。”

“另有云麾将军赵绥,点右骁卫三千骑,领雁门、原城处折冲府一万五千骑押送粮草同往函州,三日后开跋,不得有误。”

“臣领旨。”

几位躬身受命,再退回阵列之中。

不少臣工闻言仍想劝谏皇帝收回成命,却只听他摆手道:“朕乏了,今日便到此罢。”

贤王见此只能垂头叹气,又听得一句皇帝的嘱咐:“贤王妃初有身孕,你该多在府中相伴才是。”

“儿臣遵旨。”贤王有些不明就里,还是点头目送父皇离去。

殿中臣工陆续离去,安王眼中便只剩下那把空**的龙椅,其上施金错彩,雕龙描凤,在高高阶上泛出温润的光。他凝睇许久,这才长舒口气赶出殿去追卫琅。

“明日将军出征,本王便先行贺将军凯旋了。”他带着收敛后的笑意,十分和气地对卫琅道。

卫琅定定看了他几息,一双眼平静无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才勾起唇角:

“借王爷吉言。”

-

“放心罢,函州离咱们这儿千里之遥,前头十几年都没打过来,这次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说的是呢,咱们现下再去胭脂阁,头牌花娘舞得一曲好怯香……”

外敌犯边丝毫不曾影响东市的热闹,红袖招摇,香气氤氲,连绵飘了好几坊市。

卫琅早早便让人到徐府来叩门,只说他暂处军中事务,晚些定会来见小娘子一面。

纾意有些忧心,谁知这安王作乱的节骨眼儿上竟又有外贼犯边,还要点卫琅领兵出征。她心下没底,从前也从卫琅口中听过外族如何凶残善战,此去凶险,且不知此时安王是否也使了绊子。

“娘子,你且安心些,侯爷一会儿便来了,”联珠倾了一盏热热的蜜煎香饮子让她捧着,“娘子一双手都是凉的,好歹捧着暖暖。”

纾意接过盏子捧着,缓缓道:“我也不知是怎的,总觉得心下不太平,像被人紧紧攥着似的。”

心中有了牵挂,自然时刻紧着一根绳。

“现下离了伯府那虎狼窝,外祖一家也平安回京,父亲也安然无恙不日便要团圆,还有卫琅……”她喃喃自语,“我倒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似的看不真切,只怕醒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母亲仍在伯府中缠绵病榻,我被关在府中等着换来定远侯府的财帛,一身骨肉都作了张氏的垫脚石。”

“岁岁年年,看不到尽头。”

联珠见此十分心疼,只揽住自家娘子肩头:“娘子你瞧,咱们院中的红梅是不是快要开了?”

它孤零零挺着一身傲骨,在寒风中微颤,枝节处像是有花苞要迸出来一般攒着力气。

“还有狸狸,娘子摸摸它。”联珠将睡着小猫的篾箩端来,让纾意去挠它的肚子。

她探出指来碰猫儿的耳朵,却被弹了又弹,狸狸觉得耳尖十分痒,便眯着眼睛抬脸,用湿漉漉的鼻尖去嗅她,又发出十分惬意的小呼噜声。

“这儿的一切,都是娘子的布置,又怎么会是梦呢?咱们的日子都是一步一个足印走出来的,又怎会是镜花水月。”联珠想了想,十分干脆道,“不若娘子伸出手来让我拧一把,疼了就知道是真的了。”

纾意失笑,果真伸出一只手来,却只被联珠接过蜜饮子有笑嘻嘻地换上一盏炉上温着的,“可热乎吗?娘子现下可觉得是真的?”

她总算绽了笑意,两人正叙话便听屋外来报:“娘子,侯爷来了。”

纾意提裙而起,径直去了院门上,卫琅身着战时玄甲,甲片相击铮然作响寒光粼粼,倒有些陌生之感,他脱下胄来携在肋侧,只朗声道:“絮絮!”

“你……多日不见,像是黑了些。”她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没头没脑蹦了一句。

卫琅一下子轻松下来,只笑道:“不知我这皮相若是坏了些,还能否入娘子的眼?”

“说什么呢,卫将军可不许坏了皮相,若是有半分损毁,娘子是要重罚的。”她嘴上说着俏皮话,眼眶却酸得很,指着他搂着的胄说,“别搂着它了,抱抱你家娘子。”

“我只怕一身铁甲硌疼了你,”他笑得开怀,将人揽入自己怀中,“放心罢,我既说过要向你道新禧,自然会在初一前回来。”

“我今日穿得厚,不怕。”卫琅却在她嗓音中听出些哽咽来,连忙抽身捧了纾意的脸来看,“这是怎么了,我当真不曾哄骗你,絮絮莫哭。”

他慌了神,一颗心尽化作蜜糖,只手忙脚乱地除了手套再来替她抹泪,嗓音软得腻人:“娘子莫要伤怀,我定会珍重自己,完完整整回到你身边的,这儿风大,哭了可是要伤眼睛的。”

纾意鼻尖都泛着红,十分尽力却憋不住,只能抽抽搭搭起来:“你保证?”

“我保证。”卫琅轻轻吻去她面颊上的泪珠,眼中极尽心疼。

“我这些日子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假的,外祖一家不曾回京,也没有父亲的消息,我还在安平伯府里,你也不曾醒来。”她哭得打嗝,“我有些害怕。”

他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柔情,仿佛三魂七魄终于归体,让他风筝一般摇曳的神魂稳稳安定下来,卫琅定定看着她,缓缓道:“这不是梦,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