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71、错过时间的眷影[上]

71、错过时间的眷影[上]

他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隔着一片海洋,以及异乡夜空里陌生的月光。

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后台的转角,看着她被日夜思念的人握下手里的烟,也暖下她心里头苦撑了许多年的孤单。那时候,他便知道,他与她的事迹,任凭他自己怎样努力去铺垫,终究还是走到头了。他便只好什么也不留念,连那点失之爱情后的颜面也不暇顾及,一刻也不敢多待,生怕他们成双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连夜离开了。

西洋的四百多个日夜,渐渐颠倒了他的思念。他开始在意国背海的小城里日夜寻欢,酗醉到连世界末日也不在乎。他结识了大笔的朋友,男男女女,他们一同逍遥。可是很多正统的西洋人,仿佛是很不罕与东方人交际的,总是高扬着头,所以惹得他心里很不愉快,便干脆也不再搭理那些黄毛鬼佬,将交往圈子缩成很窄的范围,里头大抵是些东亚或者香港的生意人,也有几个未知真假的印度公侯。遇到兴致很好的时候,他会同三两个十分交好的中国朋友相约,一同驾车跑去城里,在街区各种摊铺和酒家间乱晃。一边喝的微醺,一边高昂的喊着老毛子的酒总之是有一股怪味,不似家乡那样对口。每次这样一闹,脾胃便像喝下整包绣针一样的难熬,翻滚着不知怎样刺挠的酸汁,从五脏钻到头脑,晕天晕地,不吐个干净便一直无休。

可一旦等到把什么也吐空了,体内再没异感来作祟时,那蛰藏许久的钝痛感便又悄声袭回心头了。

压的人几乎要喘不过气,仿佛是承了海潮的力,一脉一脉怂恿着心神往回去。

他模模糊糊的想,她终归是他手心里,难以拔除的一颗刺。

祁佑森最先到了英国,他满身的心灰意冷遭遇上这么一个拘谨的国度,不免更是有些难以释怀。幸而有几位旧识,加上旧识的旧识,三三两两熟络了,悉劝他往浪漫些的地方去,所以辗转了巴黎,罗马,最后因为觉得拿波里周边几个小城的生活姿态颇让人胸襟宽广,便干脆租下一套临海又可以久住小楼,时常约了朋友同姑娘来海边吹风散步,偶尔倒真正是敞开胸襟。他是做足了预备,预备千帆过尽不计前嫌,只等自己这边抓紧时间修炼成了,倘若哪日归国再见到她,便可拿捏着千真万确的朋友架子,同她道一声好,之后眼睛也不必眨,就能挽着别人亲昵的。

从起程那刻,祁佑森就抱定了这样的计划。

他眼下的朋友中,有几位因为家里或亲戚在欧洲有生意,或可供他们在此读书,或要他们担负一点家族经济,便都没有祁佑森这样闲,隔三差五也需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不能够时时都同他欢聚。他己方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与家里那两个当地佣仆都沟通不了,更不要说出门讨好姑娘了。自己闲逛了几日,一语不能发,憋坏了肠子,便立志向兄弟们学习,也顺道奋发家族经济。这样半年下来,十句里听懂个三四句是不差了。祁佑森原是倾心给灿宜开了五年舞场的,来这里便接手了朋友一家不大不小的中式餐厅,这位朋友是广东人,店里本来是做粤菜的,奈何祁佑森自己不爱吃这口味,于是硬生生给人改成了酒馆。

他的酒厅像样子经营起来之后,平日倒不常在家了,总往罗马和米兰跑,搞一些洋酒洋烟以及时髦衣衫之类转手给国内的货商。任他父亲怎样提点,也不肯直接将东西拿到自己家的铺子。他自己倒说不上原由,或者是因为无意识的强求自己断掉对彼岸的想念,真真切切过一过孤独的日子罢了。

某日刚风尘仆仆的回来,他店里一位做侍从的少年便叽里呱啦讲了一串,听的祁佑森云里雾里,正咀嚼反应的时候,店的暗角里走过来一个少女,冲他低眉顺眼的笑一笑,叫一声老板。

这是个中国女孩子。

她穿了一身棉布衣衫,上身是一件藕合色的旗袍,紧的能勒出肉来,□偏又在旗袍底下套了条又大又肥的灰斜纹裤子,这一身真正是不合身到了极致。

“你怎么回事?”祁佑森食指一挑,将头上那顶时髦的窄沿帽子向后一顶,抽了张凳子坐下来,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扬着眼睛扫了那姑娘一眼。

“我没地方可去了,请老板收留我。”女孩子向前凑一凑,粘声说。

祁佑森微微一笑:“我同你素不相识,你没地方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要收留你?”

“我叫做珍,我会唱歌,会跳舞,会讨好人。”姑娘闪一闪眼睛。

“这些跟我也没有关系。”

“或者我做过四个月的帮佣,我也可以给老板做帮佣,打扫,洗补,除了做饭我都会。”珍咧开嘴一笑。

“你连饭都不会做,我更不要你了。”祁佑森两腿一伸,搭在前头一张凳子上,打个呵欠的功夫,那珍却已经小步跑上前来,跪在地上给他揉起腿。“老板,我不爱吃这鬼地方的饭,你要想吃中国菜,我会下面条,我可以给你下面条……或者我也会炒虾酱,只要你有虾酱……”

“我想吃中国菜自然下馆子去吃,轮得到你给我下面条……”祁佑森收回腿,稍微严声,“你到底做什么的,父母亲不管你。”

珍便郁郁的站起来,些微红了眼眶:“我爹娘想来这边做生意,可是刚来就遇上变故,利钱没赚着,本钱倒让人给蒙了,他两个没法子,撇下我投海了,我便只有四处混。”

祁佑森见状,也不好扯别的,想了想只有说:“那我给你买票,你回中国去。”

珍一怔,摇摇头:“我家里没人,回去也是饿死,还不如在这鬼地方,还能遇上老板你这样大方的好人。”

她一口一个“鬼地方”,叫的祁佑森来气,好像他已然被别人看透,在国内待不下去,实在是别无去处,才来这异国他乡的。“你倒是愿意赖在这里,什么都不会,也饿不死。”

“我怎么什么都不会?”珍攒眉气道:“我方才明明说了我会唱歌会跳舞会讨好人,还会做帮佣的!”

“那你都会唱些什么歌?”祁佑森有些想笑,好像又回华德福去招歌女了。

“茉莉花,”珍想了想,“还有些小民歌……不过老板或许未听过……”见祁佑森略有些兴致的望着自己,女孩子想了想,不服气道:“老板不要看我不懂事的样子,我也会外文歌。”她说完退开一步,醒醒嗓子清唱起来。

祁佑森几乎是在瞬间红了眼,仿佛要克制不住心底绵延的情感。这支包含了他无数思念的外文歌,恰时的响起在他的耳际,叫他几乎再也埋藏不下自己的感伤。他看着两三步开外的这个陌生的女孩子,突然就有种冥冥的好感,好像视线里的是一身鹅黄长裙的另一个女子,不远处的暖光下吟唱着一段独有的芬芳。馨香充盈了他的整个少时年华。而他永远都只能坐在她的世界之外,纵情于她的声,她的影,她的每一个表情,蹙眉或微笑,然后默默记在心里,非到蓦然回首的当刻,便不能体会自己究竟有多沉湎于这孤独的爱情。而他始终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想,自己永远把握不住的,除了她,还是她。

珍唱完了,略有些神气的看着祁佑森,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歌声。见他低头不语,便催促的问一句:“老板,我唱的怎样?”

祁佑森回过神,觉得自己越洋听见这歌声,明明该生些气愤,却不知为何攒积不起些毫负面的情绪,唯有觉得想回去,想回去的不得了,甚至恨不得立刻买了船票,随波返乡,去看看她过的究竟好不好,有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得他,记得他曾经在她独自熬过一段悲凉的岁月时,献上自己的爱情。

他真有些害怕自己把持不住,丢掉初来时的那份坚定的决心。原本,他就该是一副纨绔做派才对。

祁佑森深深换口气,重新遏制自己的杂念,斜睨着女孩子问道:“……那你会跳什么舞?”

“扭屁股舞。”珍说完开始扭动腰身,因为完全不存在韵律感,惹得祁佑森憋不住大笑起来,直叫:“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他们都停下来,祁佑森便端起老板的架子:“你就叫做珍么?”

“我叫王乐珍,我十七岁,入乡随俗,所以你可以像喊外国人一样喊我一个字,我总不能叫‘乐’罢,‘珍’听起来反倒是个很外国的名字。”

祁佑森嘴角一勾:“入乡随俗,你倒真是不含糊。”

他给珍买了两身裙子,由她住在酒厅后面的小房间里,每日做些打扫端盘子的事情,月底就给她一点工钱,之后他自己该往哪里跑仍旧往

我是爱你的~~

我重出江湖……这是许诺大家已久的番外……阿森篇~

锦绘上,不胜感激。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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