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46、【41】蹊跷

46、 41 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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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薄薄落雪的天气。

入了夜,乔思苏裹着一层缎面绉花的长睡衣,抱着手炉靠在窗边站了许久,她想,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从窗纱朦胧的温柔里,可以看见银凉的星月在玻璃之外的世界层层渲染着自己的影照。星光漫过时空,漫过墙头的枯枝,却在清冷的玻璃窗棂上戛然而止。它们的生命也就戛然而止。又或许它们早就已无声息隐匿在了辽远沉重的天幕之外,直等到死去很多年以后,才把那一丛丛如绝世名伶眼角的魅影柔光般细长的眷恋,缱绻给了这世上无数的眼睛。比遥远还要遥远的,是由天外倏然倾洒于世的光,经过万千斑斓璀璨的生命之后,留给世人一段娓娓道来的念想。而跨越过彼此间横亘的天渊,远方的每一滴星辰都会记得,千里之外这个多姿且荒凉的地界上,都有谁曾经良久的仰望着天空,品味自己杂陈的人生。

须知星光,不但是星辰的视线,也是它陨落之前,对自己最后的祭奠。

黎明时开始落下清细的雪,一早起来,乔思苏吃过饭,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子,待她父亲一走,便上了阁楼。

她进去后随手把门小心的关了,站在门边出神的望着那几只木箱子。良久,向着其中一只走过去,蹲下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抬手将它打开。

一。二。三。四。

浮上十三本书一本不少,单单缺了箱底那一本《山海经》。

于是她便又起身走向另一只箱子,打开来仔细一瞧,呢喃道:“……果真没了……”

原是那次生日上,她父亲关于宁灿宜的名字只是简简单单问了一句之后便没了下文,她虽然能肯定他同苏仪的过去,却不清楚现今他心里究竟还装不装的下她,为了看明白些,才想了这么个不算法子的法子。

她把那本《山海经》连同那一幅卷轴一起,放回了原处。想着隔一段稍长的时日之后再打开来看,若是这两件东西还在,那么是她父亲压根就没有来动过也好,或者来缅怀过但是又放回来了也罢,总归是说明眼下那苏仪已然不再是她父亲的心结。他既放下她,不愿旧事重提,那么她也就可以放下这段秘密,做个乖觉的女儿,前番所有疑虑都权当做梦,魇破了,也就过了。

但倘若这两件东西不在了,便也恰恰只能佐证相反的结论了。

她有意隔了这样长久的一段日子才来揭晓自己的谜题,就是为了给她父亲一个释怀的机会。她但愿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乱做一团的故人旧事,那自然最好,然即便是在意,她也希望他能够对自己的妻儿感情更浓厚一些,缅怀过,该放手也就放手了。

这些日子里,她时时刻刻都这样固执己见着,坚持着,希望思苏这个名字只是十六年前的乔公子对情人的纪念。

然而最终,踪影难觅的那两点空落还是硬生生粉碎了她的执念。

乔思苏晃神的走下楼来,直到要撞上了才看清眼前的人。

“……母亲。”她抬眼一瞧,哽在喉咙里的两个字粘糯的冒了出来。

“……喊了你许多遍也听不见,怎么了这是?”乔夫人关切的抚着她的背,笑道:“同谦添吵架了么?”

乔思苏努力眨了眨眼睛,湿润了的视线这才略微平复过来,摇一摇头:“不是。”

乔夫人便慈爱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仍旧笑着揽着她下楼去:“……越大倒越发没个小姐的样儿了,没来由就哭鼻子抹泪儿的,没的叫人笑话,赶明儿……”

她说到这里笑吟吟望着女儿,见乔思苏软软的望着她,便小声宠溺的笑道:“……赶明儿嫁了人,看你公公婆婆不喜欢你……”

乔思苏听了这话,略微破涕一笑:“……谁说他们不喜欢我……”

“哟,”乔夫人闻言更笑开了:“好不知羞儿的丫头,你倒知道你公公婆婆是谁,就敢说人家喜欢你!”

乔思苏脸上一红,陪着她母亲在沙发上坐下来,往她身上扭股儿糖似的粘着,糯声道:“……我想是谁,就是谁呗……”

她母亲听了又羞她道:“你想是谁,不用说我们也知道。”

乔思苏便俯□去,把脸埋进她母亲的臂弯,整个人缩在沙发里,没有开口。

乔夫人爱抚的顺着女儿的头发,慢悠悠道:“……思苏,儿是娘的心头肉,女儿家越大越是不中留,我同你父亲纵然千般万般的舍不得你,总归你是要进别家门的。女人一辈子,就是丈夫和孩子,只要你有个好归宿,我就再无别的念想了。只是如今我心里切切的疼,只怕你嫁人了,这家里便空落落的了……”

乔思苏把脸埋的更深了些,又听她母亲缓缓柔声道:“……长久以来,在儿女的事情上,你路伯父家同我们家,是存着同一番打算的。见今你们都大了,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也须着手考虑正事了。前些日子你路伯母还同我提,说是近来开明的家庭都时兴搞一个新派的订婚仪式,订了婚,过两年再结婚也可。这样总归也是了了我们一桩极大的心事。……思苏,我知道你打小喜欢着谦添,就让你早一点去做他们路家的媳妇可好……?”

乔思苏没有说话,只觉得眼睛里刺辣辣的疼。

她父亲的事,她母亲的话,一鼓一鼓在心里隐动,随着血管跳到她的太阳穴去,胀的头也疼起来。这疼痛感钝在死角,便积成一脉幽小的山,一直起伏,起伏,波浪一样,晃了她一眼的水。她以为看见了什么异景,便用手去揉眼睛。却化开满脸泪痕。

她母亲问她那样可好,她点点头,便在一个宽广而温暖的臂弯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中无声的哭了许久。

祁府花园里,祁佑森靠在湖亭的圆柱上,怔怔的望着眼前撑开的伞。

竹骨细长柄的油布伞,撑开了搁在亭中的石几上,风一吹,斜斜的一晃,将要掉下去了,却被少年疾步上前扶住。他看着伞面上的荷花,眉心里深重的沉下一团影子。

“……造孽哦……”福生在亭子外不远的树下站着,冷的缩了脖子,将手抬在嘴边呵着气,又时不时跺着细碎的步子,一脸愁苦的望着亭中的少年。

隔了半晌,他估摸着倘或再不回屋,他少爷就该冻出病来了,便一溜小跑钻进亭子里,冲祁佑森小声笑道:“……少,少爷……回,回罢……”

见祁佑森没搭理他,便又往前凑一凑:“……这个天……他不是个思春的天啊……”

又站了半晌,少年虽是没接话,却也收了伞,握在手里低头回去了。

福生在亭子里垂了手站着,遥遥望着祁佑森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如何会不知道,去年的这个时节,他的少爷是因为等谁狠狠的发了一场风寒的。只是现下,既连祁佑森自己都下定了割舍的决心,他福生又怎么能助着少年心底那个隐隐作对的念头,反而使他流连不前,前功尽弃了呢。

今后那柄荷花伞,对他祁家少爷祁佑森来说,至多,也应该只能作一把寻常的伞罢了。

应该。

灿宜同云宛下学回去,在巷口远远看见莫觉,便喊了他一声。

莫觉回头一瞧,见是两个丫头,就停了步子靠在墙边等她们近前来。他这样笑吟吟的等着的时候,视线无意中一歪,便撇见一个隐隐若若的影子,随在她们后面不远的地方。莫觉警觉的直起身,敛起表情正色向来人的方向望着,哪知那人察觉出被发现,急急的一闪,拐进身边的弄堂里去不见了。

灿宜两个走上前来,见他神色严肃,便回身打望一番,没发现什么,又回过头来问道:“……莫觉哥哥,你在看什么?”

莫觉此刻只当那个人是社会治安这一环节的漏网之鱼,原想打劫两个姑娘的,不幸被他撞见失了手。因此也就不必说出来使她们害怕了,便摇摇头,开玩笑道:“……仿佛刚才天上有只巨鸟,看不仔细……”

灿宜同云宛听了都捂着嘴笑起来:“……乱讲笑!哪来什么巨鸟……”

三个人一路说笑着也就回去了。

次日下午,莫觉越想越是觉得不放心,便推了几个活动,下课后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便收拾了书本疾步往回去。走至巷口,跑回家放下书,又出门到巷口等着去。

不一会,远远的见灿宜同云宛两个说说笑笑的回来了,仔细打望了一番她们身后,并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人影。他想了想,恐是自己多虑了,便耸耸肩略微一笑,才要同灿宜她们打招呼,抬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同前日一样打扮的男人,灰布衫子,头上一顶暗色的鸭舌帽,帽檐下紧紧挨着两片硕大的黑色镜片。他遥遥随在她们身后,又是同前番一样,隔着老远瞥见了莫觉,便停住步子,躲闪开了。

莫觉抬步就要追上去的时候,灿宜看见了他,便笑吟吟的喊他一声“莫觉哥哥”。

他一转念,这件事倘若告诉给灿宜和云宛知道了,恐怕平添她们许多紧张感,因此只好站住脚,恨恨的往远处望了望,转而冲着近前来的两人笑了。

“你是刚巧下了学,还是特特来这里等我们的?”灿宜见他手里并没有书,便笑着问。

“你们哪里就有这么大的架子了,”莫觉笑道:“我这样忙,哪里有空‘特特来这里等你们’。”

灿宜撇撇嘴一笑:“你也没拿课本,也没拿别的东西,谁知你在这里干什么的。”

“我?”莫觉想了一想,想起昨天的话,便玩笑道:“……我是在这里等那只巨鸟的,才我还见着了,被你两个一打岔,又给它飞了。”

这两次远远照面,莫觉算定了那人多半不是个劫匪,想来想去,只好在次日上午抽了个没课的空当,跑到灿宜的学校去,托人把路谦添喊了出来。

“……什么事?”少年见莫觉特意赶来,一脸着急的样子,想必是出了些事的。

莫觉便把两日来的见闻与他说了,道:“……这事情蹊跷的很,怕灿宜紧张,不好同她讲,就先瞒一瞒罢。只是我觉得很不放心,却又不得闲,不能每日都守在那里等她们,并且依我看,那人也不像个只打劫的形容。你近来可否多送一送灿宜两个?”

路谦添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近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眼下终于算是应验了。便只好点头应下,同他道了别,各自回身去了。

他一心疑乱,此刻摸不清状况,只好先筹划筹划该怎么跟灿宜说才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