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墨

【1】只若初见(一)

1 只若初见(一)

开春的天气裹着一层毛茸茸的温暖,已经可以脱下棉衣。打开窗户的话常常会有细微的风夹带着清气扑面。因为粘连了刚刚破土的芽草的味道,风都变成暖绿色。有时候会有飞累的鸟停驻在巷口的大槐树上,叽喳的吵闹。

巷口第一户门口挂着468的牌号,已经掉色,粘连着尘土,数字略微看不太出来了,底下一块稍长的木板,端端正正的写着“宁宅”两个字。

并非很阔气的院子,可是打理的简朴而整洁。屋前的台阶上安设着一小排花架,上面放着几盆兰花,花架上面的窗台上是一盆绣球。

宁灿宜在屋里认真的画着工笔画,听见门口响起脚步,于是放下毛笔,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走向外面。

“小姐,老爷还没有回来么?”角屋走过来一个中年妇女,“饭已经做得了。”

“沈妈,”宁灿宜走上前,“添一双碗筷罢,云宛说过来跟我聊学校的事。”

之前宁灿宜读的是教会办的女中,官办中学的王校长跟她父亲却是至交,在她父亲看来“仍是与十年前无二,没沾染上些毫官场气”。某一次闲聊她父亲因为说起不满意教会的女中里老师过于迂腐不开化,这位校长于是提议让她到新式的学校接受新式的教育,顺带着代为转达了希望她父亲出任大学教授的邀请。

“我能去教授些什么,当着百十号学生,教他们泼墨么?”

“逸白兄你精通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呀。”

“除此外,身无长物了。”

“在我看来,你是胸怀天下。”

“这可是谬赞了,我只有几支笔,画画山水罢了。”

宁灿宜的父亲是多少有些书生脾气的,往日里不愿同达官显贵的来往,偏偏画得一手好画,多少人重金来求他却不搭不理,倒是常常分文不取将画赠予知交好友。

墨迹难求,宁逸白三个字倒也响亮。

有一次宁灿宜在街口就看见一位摇着扇子过去的,扇子上分明的盖着个“逸白”的印,那扇面上的山水却怎么看都看不出她父亲的手笔。这种轶事遇上个两三遭也就见怪不怪了。

作教授的事情起初并没有明确下来,宁逸白一直推辞,不过至于学校的事,他倒的确愿意女儿换个环境。宁逸白的性格不愿意负人,既然灿宜受了帮助,他也只能应承下教授这桩差事。过后还常同校长玩笑说他因为了解自己的脾性,所以特意送来了一恩一差,让他为了女儿不得不接受。

从女中退学之后,宁灿宜在家呆了一个星期的光景,待学籍关系之类全部办妥当,明后天就可以入学了。

没一会,院门外面走进两个人,原本在浇花的宁灿宜放下手里的瓶子,冲其中一个喊了声“爸爸”。

听见她的声音,迎面走来的男人转过脸来,约摸四十岁的年纪,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样子颇显儒雅。长相也是一脸书生气,鼻梁上架副眼镜,打眼看过去倒不像是四十岁的人。

“这是我女儿,”男人微笑着转向身旁,“灿宜。”

宁灿宜抬眼注意到她父亲身旁的人。

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一身白色西式洋装,除下的外衣搭在手臂上,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系上,外面罩一件白色马夹,身形颀长,相形之下倒比宁灿宜的父亲高出了大半个头。衬衫上因为锁骨和挺阔的肩线而形成了细微的纹路。发梢在阳光下飘出一层浅亮的暖色光芒。

“宁小姐好。”朝着宁灿宜略微点头致意,抬起的面孔上散开一副笑容。

“灿宜,”父亲转而笑着望住女儿,“这是爸爸的学生,路谦添。”

宁灿宜也微微一笑,朝着来客点点头,又对她父亲说:“爸爸,我去泡茶。”

还未转身,一旁的少年开口道:“老师,不必麻烦了,叨扰老师半日,受益匪浅,学生该回去了。”

“那也好,”宁父打量着少年,笑道:“有空可以常来寒舍小坐,我的茶虽不及府上,可也算别有一番滋味的。”

少年应承一番,对宁灿宜父女点头一笑,告辞离开。

“爸爸,”来客一走,宁灿宜挽住父亲的胳膊,“你这个学生有些不一样。”

“哦?”她父亲笑着转过脸,“哪里不同?”

“以前你那些来过家里的学生都是穿长衫的。”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虽然是开玩笑,宁灿宜的话却也是真的。凡是能跟她父亲一起回来的学生,必定是有些才气而且颇受她父亲赏识的。以往他的这些门生都不算什么富贵出身,唯独这一个,看那身打扮和气质,又听见他父亲说什么“不及府上”,想来一定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家了。

正同她父亲在书房里聊天,外面响起敲门声,宁灿宜跑出屋子,对正要赶过去开门的沈妈说了声:“一定是云宛,我来。”挂着笑抢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女孩子剪了一个干净的短发,齐脸长,刘海显得几分调皮,扎着个发带压住顶上的头发。眼睛不算大,可是明亮有神。略带小麦色的皮肤,脸颊上透着红润,鼻子娇俏的修饰着一张明媚的笑脸,樱桃色的嘴唇一张开露出一口瓷白色的牙。牙齿虽然不算整齐,倒更显得这张面孔充满生气,与开春的天气颇相衬。

“每次见这何姑娘都是这一副笑脸,”沈妈看何云宛跨进院子,走过去关上大门,转过身来笑着打量她,“真真是把我这老妈子的心也给笑化了。”

“沈妈,”何云宛还是挂着一脸的笑靠到宁灿宜身旁,“从小到大,你的心都给我笑化了不知多少回了!”

“看看,还有这张巧嘴,”沈妈上前来握过灿宜的手,“这要吵起来的话,我们小姐怎么赢得过你!”

“你这可是盼着我们吵架了!”何云宛越发笑开了,声音银铃一样好听。

“我这张老嘴是没指望了,看你找个多厉害的姑爷,陪着你说破天,”沈妈看看眼前两张明媚的笑脸,心里感到高兴,又说道:“厅堂里早摆好了碗筷,老爷想是也过去了,两位小姐也快去吃罢,看一会菜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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