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明夷

第85章 蓄势待发1

第85章 蓄势待发1

“共和军裹胁仆固部为前锋,合兵十万前来!”

这个消息传到正在紧急备战的楚都城时,不啻于当头打下了一个霹雳。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五德营连同妇孺在内,一共也不到一万五千人,能用之兵更是不满四千。以这样一个数字去抗击十万大军,只能是一个以卵击石的效果。

陈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终于坐不住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初的雾云城外一战,五德营五统领中折损了杨易、钱文义和廉百策三人,朗月省天炉关前,女儿陈星楚和曹闻道又战死沙场。这些生死与共的人一个个离去,对陈忠而言等如自己的生命也已死去了大半。在他心目中,自己这条命已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楚都城了。

现在这等情况下,只有让城别走一条路。虽然没人说出来,但每个人都这样想,陈忠也不例外。如果坚守,结果只有一个。可是逃的话,还能逃到哪里去?向西,到更遥远的异域去苟延残喘么?

以一般速度行军,仆固部到楚都城大约是二十余日,而阿史那部到楚都城则要一个多月。现在仆固部已倒向共和军,即使阿史那部能够全力支援楚都城,也是远水难救近火。何况阿史那钵古虽然招薛庭轩为婿,但这等联姻实在亦是靠不住的,如果楚都城彻底崩溃,阿史那部铁定会袖手旁观。

他赶到帅府,却说薛帅出去了。陈忠也不知这时候薛庭轩还有什么事,正待去城中再打听一下,有个士兵突然急急过来禀道:“陈老将军,城外粮田起火了!”

粮食还得一个月多才能收割,陈忠不明白现在怎么会起火。他吃了一惊,定睛看去,见远处有几片粮田有浓烟升起。他只道是共和军的细作前来破坏,赶紧带上几个亲兵提刀飞马前去。到得近前,却见有一些人正在粮田放火。离得老远,他便大喝道:“哪里来的鼠辈!”正待一刀劈去,有个人却迎上来道:“陈老将军。”陈忠见是个金枪班,不由一怔,喝道:“你们在做什么?”那金枪班还未说话,边上却响起了薛庭轩的声音:“义父。”

陈忠见薛庭轩也在这里,更是惊诧,打马过去道:“庭轩,为什么要烧粮?”

薛庭轩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共和叛军来得太快,这儿的粮草来不及收割了。与其资敌,不如烧掉。”

陈忠虽然不是深通兵法之人,但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只是这些粮食还有一个多月便可收割,现在烧掉实是令他心疼。他也没想到薛庭轩竟然到机立断到这等程度,犹豫了一下道:“不能抢收么?”

“现在抢收,只能当成马料,而料草已经足够。”薛庭轩又冷笑了一下,“义父,放心,这笔帐一定会让叛军偿还的。”

薛庭轩虽是不动声色,其实他心中的疼痛实不下于陈忠。粮草是军中命脉,但胡继棠的行军速度超出了他的估计,而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仆固部,同样让薛庭轩有些意外,他原本估计共和军总还要一个月才能抵达,但现在看来,共和军将要提前半个月就到达楚都城下。嘴上没说,他心里已有了先输一筹的悔恨。好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自己的大计划并没有被破坏,只不过接下来这一战要更艰苦一些而已。他见陈忠还要说什么,在马上行了一礼道:“义父,这几日训练如何了?”

陈忠这些天的首要任务是在对抽调出的一支骑兵队进行紧急集训。这支骑兵队有五百余人,都是中各营中抽调出来的精锐骑兵。陈忠不明白这样一支骑兵到底有什么用处,想来也应该是奇袭所用,但薛庭轩直至今日仍未使用。他道:“一直都在集训。庭轩,这一仗你到底打算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吧。”薛庭轩说得仍是轻描淡写,却也不慌不忙。他看了一眼东边,冷笑道:“没想到那胡继棠在共和五上将中名次居于末位,却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方若水是老对手,毕炜更曾经是帝国宿将,这两人陈忠都知根知柢,唯独对胡继棠知之不深,而薛庭轩就更不知底细了。陈忠心中忽地有点莫名的慌乱,打马到了薛庭轩身边,小声道:“庭轩,到时若战事不利,你还是带人退入阿史那部吧,我来顶着。”

当初在朗月省败退,陈忠的女儿陈星楚不惜牺牲自己让五德营残部逃走,这情景似乎又将再现。每当陈忠想到那一次自己逃走,而女儿最终却死在毕炜手里,他就有说不出的痛苦,这回说什么也要让薛庭轩留得性命。薛庭轩却也一怔,轻声道:“义父,你难道还没看透阿史那拔突的面目呢?与其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不如决死一战。”

陈忠没再说什么。这个义子兼女婿,骨子里也是骄傲得无以复加。他道:“好吧,生死存亡,只在此刻。”

薛庭轩突然笑了起来:“义父,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陈忠怔道:“难道……”

这等情形,难道还会有胜机么?陈忠口中不愿承认,但心中实是明白这回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但薛庭轩仍是淡淡一笑道:“如果共和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那我们当然连一线胜机都没有,只是现在却已经有了。”

陈忠又是一怔。现在共和军已经命下了仆固部,更是不可一世,陈忠有时想想,就算楚帅复生,同样只有逃跑一条路,却想不到薛庭轩居然还会说有胜机。他道:“可是,在那回的总动员中,你不是说……”

薛庭轩打断了他的话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他见陈忠更是茫然,又笑道:“共和军如一块磐石,领军的又是名将,义父你说他们至今有过破绽么?”

斥候不断前来报告共和军的行军动态,共和军所分南北两军行军都十分稳重,可以说毫无破绽,陈忠看了那些汇报,不得不承认连毕胡子都因为吃了一个亏,这次加倍小心,再也没有可乘之机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是看不出。”

薛庭轩道:“我也看不出破绽。共和军这回,是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可谓连逃的机会都没有。然而这只是当时的情形。”

陈忠更是莫名其妙。现在共和军已经拿下仆固部,仆固部众被当成了前锋,力量只有更大,那时都连逃的机会都没有,这回难道反而有了?薛庭轩见陈忠仍是不明所以,便低声道:“义父,一块一百斤重的石头当头砸来,如果不挡开,会不会砸死人?”

陈忠道:“当然砸得死人。”

“那一块一百斤重的石头跟一块两百斤重的石头,哪块重?”

“当然是两百斤的石头重。”

薛庭轩道:“正是。可是假如这块两百斤重的石头只是一堆沙子呢?两百斤重的沙子倒下来,能不能砸死人?”

陈忠依稀已明白薛庭轩的意思了。他道:“叛军裹胁了仆固部,固然指挥上会不得力,但也不至于会是一盘散沙。”

薛庭轩大笑起来:“共和军当然不是散沙,仆固部也是块石头。但两块石头如果互相撞击,份量虽然仍是两百斤,却都会成为沙子。”

陈忠脑海中灵光一闪,道:“你是要让他们起内哄?”

薛庭轩点了点头:“共和军假如不假手于仆固部,那么楚都城当真面临绝境。但现在他们好大喜功,先拿下了仆固部,而仆固部中还有个赫连突利在,这回他们要自讨苦吃了。”

陈忠想了想,约略已有点影子了。他道:“也是。仆固部刚处死叛军派来散播瘟疫之人,现在叛军又迫使他们当前锋,的确可以利用,这机会倒也凑得很好。”

薛庭轩却又笑了起来:“好叫义父得知,散播瘟疫的多半是叛军派出来的,但这事有可能会引起西原各部同仇敌忾,他们哪会如此大意,轻意让人察觉的?那内间其实是我的苦肉计,是给赫连突利一个名目。要么他担上出卖部众给共和军之名,要么就杀了他,死心塌地地跟我们联合。此人权衡之下,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陈忠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是说,那个……那个……俞……”

薛庭轩小声道:“义父,现在你别说,俞明录的真实身份尚不可公开,不然他的牺牲便毫无价值了。这一线胜机,可是他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第一次,陈忠对这个女婿和义子产生了一分惧意。这个年轻人似乎把一切人都看透了,把一切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想起当初楚帅对曾经的南武公子,现在的共和国大统制的评价:“此人不择手段,视众生为草芥。这等人能治世,更能乱世。”而这个评价,似乎用在薛庭轩身上也恰如其份。兵不厌诈,陈忠也还记得当初五德营与共和军在坠星原的决战前夕,楚帅同样使用了苦肉计,让曹闻道的勇字营诱敌,结果有许多士卒都被派去牺牲。陈忠记得当时楚帅一直痛苦万分,觉得自己太对不起那些士兵,因此当帝都被共和军以奇兵击破的消息传来,五德营虽然有全歼丁亨利一部共和军的机会,他还是放弃了,不想再让双方士兵无谓牺牲。现在薛庭轩用的,与楚帅当初所用之计有相似处,但薛庭轩对派去送死的死间毫无内疚,反有自鸣得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