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鬼闻抄

第三百四十三章撞个满怀

第三百四十三章撞个满怀

也难怪虎子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许久不见,陈班主已经大变了模样。

陈班主本是唱青衣的,行动坐卧走,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戏架,煞是好看。加之他男生女相长得又是清秀,旁人初见时若不是见得辫子在脑袋后边垂着,说不得都要将他认作是女子。

现在看来,陈班主像是老了许多,眉眼间的皱纹深了,人也瘦了,而且还蓄起了胡须,这才是让虎子不敢认。不过听陈班主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圆润通透,想必即使不上台了,功夫也是一日都没落下。

衣裳倒还是那件长衫,也不知水洗了多少遍,已经认不得本来的颜色了,却是十分的干净利落。

“昨日里我才是跟你爹说起,你好久都不曾光顾戏鼓楼了,”陈班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和虎子说话的时候语气如常,“没想到今天就看见你了。怎么?是彭先生跟你说了什么,要你来看望我吗?应该不是,彭先生不会那么做,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虎子苦笑了一声,回道:“这么久没来看望陈班主您,小子实在是于心有愧。昨日我爹和我师叔确实是没跟我说过什么,今天进城也是偶然,想着很久未曾来了,便是进来看看。”

“随时欢迎。”陈班主说,“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常来走动走动,给园子里面添一点生气也好。只是下回来就别带着刀了,见了真家伙,不大好解释。”

虎子尴尬地笑了一笑,摆了摆手。毕竟这是他考虑不周全,也没有带着刀进戏园子的道理。于是他只好是岔开话头,说:“陈班主说笑了。您这园子里头,生意倒是一日赛一日的红火。听说您一日能开三厢,戏台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怎么能说是没有生气呢?我看,是太过热闹了才对。”

台上的戏法到这儿算是变完了,艺人做了个揖,撩帘下了台。看官们掌声不绝,迎上来两个唱曲儿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穿了身汉装,面前架着一面小鼓,手里拿着一根儿鼓签子。男的是大褂长衫,抱着一把三弦儿。这两是个唱东北大鼓的。

以**鼓楼是乾班,没有坤角儿,一个女子站在台上,那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如今倒是放得开了,陈班主对此也很是无所谓。

陈班主指着台上,问:“你说这人唱得怎么样?”

“薄命红颜林黛玉,她本是绛珠仙草降临凡。生在那灵河岸上无人管,多亏了神瑛侍者用心专。每日把甘露琼浆亲灌溉,才能够修炼成形做女仙。只因为侍者深恩未图报,心儿中耿耿难忘这段缘。恰遇着神瑛侍者该出世,托生在贾府做了儿男。”

台上唱的《露泪缘》,是由弟子书改成的东北大鼓,还有一个京韵大鼓版本的,词差不多,曲调风格有些差异。可虎子哪懂这个?要说京剧,虎子随着彭先生听得也不少,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了解。东北大鼓虎子却没听过几回,只能听出台上唱的,是《红楼梦》里面的故事。

要说《水浒》《三国》《封神榜》一类的,虎子还能说一说,《红楼梦》这样的书虎子是觉得无趣的,自然不能懂。

曲种曲目都不了解,虎子算是抓了瞎,又听了一会儿,回道:“唱得挺好,您听这女的调门多高。”

“是啊,这是个有本事的。”陈班主说,“她本是鴜鹭湖的,听说我们戏鼓楼做开门园子生意了以后,才到的昌图府。这样的艺人还有不少,别看我这地方不大,可名声在奉天行省都是一等一的,不好的我还不要呢。”

“那您怎么还说这儿没有人气儿呢?”虎子很是不解。

陈班主呵呵一笑,说:“这儿的人多了,可是我本认识的故人少了,自然也就觉得寂寞了。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好些人离开了戏鼓楼。有人觉得对不起小九,有人觉得我们戏鼓楼对不起楚安。”

虎子不大愿意提到小九,可和陈班主说话,终究是绕不开他的。虎子扁了扁嘴,有些气愤:“这么说话的是没长良心。”

“所以,以后常来往吧。”陈班主笑了笑,说,“要不然,后台都没有多少我认识的人了,自然会觉得寂寞。”

“刘淳师傅呢?”虎子忽然问,“他总还在吧。”

陈班主点了点头:“在的……只是也已经不登台了,都是我们的徒弟们在挑大梁。总共开了六科,走得人再多,终归是能留下不少有本事的。”

虎子听出了陈班主话里的意思,问道:“这么说,您以后不收学生了?”

“是啊,年纪大了,**不动了。”陈班主答道,“日后要是再开科班,我就要当师爷了。好了,不说了,乏了。我回后台歇着去了,有事儿没事儿,你常走动着点儿。”

虎子满口答应着:“得嘞,听您的话,我一定常来。”

陈班主回后台了,台上唱的东北大鼓又是《露泪缘》,虎子不爱听的。想来想去也没在这边留着,唤过先前的伙计,塞了十几个铜子儿说是赏钱不许推脱,提着刀也就出了戏鼓楼。

虎子脑子乱糟糟的,没成想大白天到戏鼓楼里面来,还会跟陈班主打个照面,又说了许多话。说不上不高兴,只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感觉,让虎子觉得很不舒服。

他低着头走路不要紧,绕过了一个拐角,跟对面的来人撞了个满怀儿。走路不看着点儿,虎子是理亏的。可他嘴上不饶人,还没等睁开眼睛呢就张嘴骂了出来:“长本事了!往人上走!”

可等他回过神来,再这么一瞧,差点把真魂吓丢了。四五个小鬼士兵,全都端着枪指着他的脑袋,紧跟着上来两人,先是把他的刀夺了,再而把他反剪了双手,按到了地上。

人家手里有枪,虎子万不敢还手。

“賊か(贼吗)?”虎子头低着,看不清说话的人是谁,不过猜测着是领头那个留着胡子的军官。再仔细一想虎子更是害怕了,他想起来从胡同里面出来,跟自己撞上这人是谁了——渡边雄也,昌图府驻留日军里面的一把手!

“長官、彼は刀がある(长官,他带着刀)。”一旁收缴了虎子兵刃的鬼子兵,把虎子的苗刀端到了渡边雄也的面前。

渡边雄也将苗刀接在手中,抽出鞘正对着阳光看了看,笑道:“彼を逮捕(逮捕他)。”

渡边雄也也很久没有说话,而后才吩咐道:“この子供を開きます(放开这个小鬼)。”

压着虎子的两个人松了手,虎子这才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处境。渡边雄也身边带着二十几个人,而随军的三名神官都在此列。也不知道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只是刚才指着虎子脑门的枪都放下了,这让虎子至少敢大口喘气了。

渡边雄也跟身边的翻译说了几句,那人开始用蹩脚的汉语和虎子沟通:“我们队长说了,你是我们神官的朋友,那么这应该是一场误会,所以,只要你向他道歉,就没有问题了。”

虎子看了看橘金泽,橘金泽也对虎子点了点头。虎子这才是长出了一口气,拱手躬身,对渡边雄也说:“大人,小的冲撞了您,实在是万分惶恐。在此向您赔罪了。多谢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小的计较。”

渡边雄也接着跟翻译说了几句,橘金泽的脸色变了。虎子觉得事情好像是要不好,可是又听不懂鬼子的话,也就只能是干着急。只见那翻译对着渡边雄也点了点头,又转过来对虎子说:“渡边队长看中了你的刀,他决定用它作为你失礼的赔偿,如果你觉得不满意的话,渡边队长可以出钱把它买下来。”

这番话听完,虎子如遭雷击。这把刀本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暂且放在一边不论,这本就是从他师爷李槐的手里面传下来的,多少钱也不可能转卖给他人。这小鬼子这么说话,分明是想巧取豪夺了。可虎子一时之间竟是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手里头握着枪呢,虎子也是没那个本事当街杀人的。更何况确实是他不看路撞了人家,能留下一条命来就算是不错了。

但即使是如此,这随身的兵刃就好比是命一样,虎子自然是不肯轻易放手,于是挺直了腰杆,一抱拳:“渡边大人,这柄苗刀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您开出什么价码来,我也不可能将之转让给您的。我曾听闻日本人也是敬奉祖先的,想必您能够理解我的苦衷,若是把这把刀让给您,我对不我家先辈列祖列宗。”

橘金泽在一旁用日语跟渡边说了很多话,渡边也回了几句,虎子听来听去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心里更是焦急,一个劲儿埋怨自个儿怎么一气之下就想着带着刀进城来了呢?带着刀进城本也没什么,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是撞到了渡边雄也的身上?好麻烦的事情。

一帮日本人在那说了半天,虎子的心也就跟着忐忑了好久。终于那个翻译又对着虎子用汉语说话了:“渡边先生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是这毕竟是你赔礼道歉的东西,不能轻易给你。既然你也是个武者,想要回去,就用武者的方式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