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鬼闻抄

第二百五十二章马家遗孀

第二百五十二章马家遗孀

人坏起来是没边儿的——这句话说起来挺让人犯恶心。可虎子在这杨家街坊四邻的你一言我一语里,算是知道了,这句话说得不错。也知道了,为什么杨二楞子一死,这么多人拍手称快。

说他是陷害忠良欺压百姓了吗?没有,他没这个本事。那说他是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了吗?也不是,他不过是一个无业游民。那么说他草菅人命、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了吗?还是未曾,他没这个胆量。

若说是以上这些个事情,虎死余威在,街坊四邻万是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庆祝。可这个杨二楞子也是坏得出奇冒泡带拐弯儿!

他们杨家早年间也是出过读书人的门户,奈何杨二楞子幼年丧父,只留下了他家妻子和一双儿女。这杨冯氏年轻时颇有姿色,也有人求她做小。可她也是个刚烈的人物,为了儿女不受屈辱宁死不从,更是不肯拉下脸来做半掩门的缺德生意,只是靠着给人家洗衣缝补,外带着买房子的钱,维持着一家生计。

按照杨冯氏本来的想法,是叫这儿子去读书,女儿尽早嫁人,也好各有归宿。后来杨家女儿十三岁那年,当真寻到了一个好人家。只不过嫁的实在遥远,要远到秦岭以南。虽说自此也就没了音信生死不知,却也算是叫杨冯氏放下了一半的心愿。

另一半却是出了问题。

杨二楞子在他爹在世之时还算是听话,犯了什么错打一顿也就好了。可自丧父之后,顽劣不堪的本性那是暴-露无遗!还穿着孝袍子呢,就不上学了,这家打狗,那家骂鸡,搅得街坊邻里不得安宁。

这说来算是孩子顽劣,可人越长越大,性子却是没有丝毫的回转,反而是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小偷小摸,到人家喜宴葬礼上面蹭吃蹭喝不算,还要讨要喜钱。给少了还不行,给少了就堵着人家家门口骂闲街。别看杨二愣子生了一口的龅牙,嘴皮子却是利索,骂上大半个时辰,喊出来的脏话不带重样的。

一回两回如此人家也就忍了,时常这样谁也受不了。但是还不敢打!打了如何?他能纠结四五个狐朋狗友,大半夜翻墙进院泼粪水,拿石头块子砸瓦片、砸窗户纸。这谁受得了?

大奸大恶没有,可是癞蛤蟆趴脚面子上——不咬人它恶心人。这种人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泼皮无赖”。杨家子因为做事横,打起架来下手黑,得了个诨号,才叫得“杨二楞子”。

这时候虎子才知道,原来“杨二楞”不是杨家子的本名,这厮乃是叫“杨奉儒”的。

“这无赖这么混横,”虎子心中仍有疑惑,“他娘,那刚烈性情的杨冯氏,就不知道管一管吗?”

“小彭先生,这就是您有所不知。要不然这人怎么这么遭人恨呢!”一开始跟虎子搭茬的人解释道,“这小时候啊,他娘还能打得动他。稍微大了一些,便是打不得了。他娘还敢跟他动手?他敢打他娘!”

“啊?”虎子吓了一跳,“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畜生!”

一个看起来跟虎子差不多年岁的接过话:“不单是这个,还有呢。杨二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上福-寿-膏了,他们家也没有这个钱,他就向杨冯氏老太太伸手。杨冯氏老太太也不愿意给,不给他就打。再到后来,稍微有不如杨二愣子意的地方,抬手就打张口就骂。我们这些做街坊的根本拦不住,生怕他连着我们一起打了。报了官也不好使,最多是叫他到衙门挨一顿板子,回来了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又有人接过话:“最可恨他为了吃烟,典当了杨冯氏老太太,最穷最苦的时候都没舍得变卖的嫁妆。那本是老太太留给他说媳妇儿的彩礼。”

此时虎子已经不知道应该拿出一副什么表情来才好了。他心想着,就算真是自己师叔杀了杨二愣子,那也应当算是为民除害,理应得到嘉奖才是。于是虎子又问:“杨二愣子看着得有三十多了吧,还没有娶妻吗?”

“那也得有人肯把女儿嫁给他。”一个稍微年长的汉子答话说,“这般脾气秉性,任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也是不肯许配给他去受苦的。不过这小子艳福不浅,有个姘头在养着的。不然一直向杨冯氏老妈妈要钱,哪里够在逍遥堂那个销金窟里面花用的?”

反正也是闲聊天,旁边一个人接茬:“你们说这杨二愣子真是命里该着。这姘头刚做了寡-妇,说不得是要改嫁给他的,他却这时候死了,应当他们杨家绝户!”

又有人开着玩笑:“马家的小寡-妇生得那般标志,儿子却是长得不大好看,说不得不是马大昌的种,杨家可未必是绝户哩!”

话音一落,人群里立刻洋溢起了欢快的气氛。唯有虎子精神一振,两只眼睛睁大一些,心里想着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了!”虎子忽然一拍手:“马大昌!我知道了!”

“你们!你们……这些狗日的杂种!”

一声喝骂传来,虎子扭头一看,杨冯氏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门,手里拎着一根烧火棍,冲到人前见人就打!一边打还一边叫骂:“我家的事情,不要你们这些王八蛋来多嘴!滚!都给我滚!”

杨冯氏老胳膊老腿,叫她打一下便是打一下算了,毕竟没有那么多像杨二愣子一样的畜生。不过正主既然来了,也就呆不下去了,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彭先生脸色不大好看,想来是在查验之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情况。他上前两步,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乱。”

虎子没答话,却是向彭先生问:“爹,您还记不记得马大昌?”

彭先生微微皱眉,说:“记得,前几日患霍乱死的那个,咱们给置办的葬仪。怎么了?”

虎子兴奋地说:“马大昌的媳妇,是杨二愣子的姘头!先不管杨二愣子是怎么回的城,但是肯定是先去治手了。他没回家,那应该就是去找马家寡-妇了!”

“哎!可不能胡说!”杨冯氏老太太急了,“那人家的清白可是不能污了,我儿子可不能再坐实个通奸的罪名。”

虎子没搭理她,而是跟彭先生说:“爹,这边你看着,我去找马家寡-妇问个明白。”

彭先生沉吟片刻,点点头:“说话客气一些,切不可冲撞了人家。”虎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走。留下杨冯氏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一声声嚷着“作孽”。

马寡-妇家离着杨家不远儿,住的是个大院儿。哥嫂弟弟没分家,一个住在东厢,一个住在西厢。虎子之前来过,也是认得,“嘡嘡嘡”敲门,开门的正是马家寡-妇。门敞了一条小缝,就露出来马寡-妇半张脸来。

“哎呀,是小彭先生。”马家寡-妇那天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却也是瞧清楚了虎子的脸,一见了面也就认得了。她说:“您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虎子一抱拳:“马家大嫂请了,我前来,是有一些疑问,想要您给解答一下。”

马家寡-妇面露为难之色:“我家叔叔不在,您进来怕是不大好。”

虎子咳了一声,说:“我保证不多留,事情问明白了,我马上就走。绝不会坏了您的清白。”

那马家寡-妇想了想,微微点头,拉开门让开身子:“请吧。”

进得门来,虎子才是看清了,这马家寡-妇仍旧是一身孝袍。算算日子,确实是没错的,还没到脱孝的时日。只不过,她淡淡地涂了脂粉,脚下还穿着一双红色绣牡丹的绣鞋。这让虎子对于她水性杨花的说法,信了几分。

进了东厢客堂,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那里玩耍,正是马大昌的儿子。马家寡-妇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文钱,丢给了那个孩子:“松儿,去出去玩去,我和小彭先生有话要讲。这钱给你买糖吃,就许在巷子口卖糖的老头儿哪里玩,不许走远了。”那小孩接了钱,便是兴冲冲出了院儿。

马家寡-妇引着虎子落了座,先是倒了杯水给虎子,又坐在了桌子的那一端,伸手一挽衣袖,亮出了一大截白生生的藕臂,才是开口说话:“小彭先生您过来,究竟是有什么话要问的,便是说吧。”

虎子微微皱眉,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来。他本来想得好好的,来到马家,问完事情就走,来日击鼓鸣冤,叫马家寡-妇出庭作证。这心思度得挺好,可是没想到真见了面,就说不出口来了。

这可是涉及到马家寡-妇名节的大事!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马家寡-妇背着自己丈夫与人通奸,闹得街坊四邻都知道了,只要这俩人没被捉-奸在床,只要都不认账,那旁人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要挑明了说,拿人去沉了塘,知府衙门都不会多说一嘴——这可是通奸的罪过,告到衙门去审理,也是要杖一百的,有夫之妇杖一百二。一百二十下大板子连着打,不等打完人就得被直接打死!

虎子犯了难了:这可该是怎么开口?

马家寡-妇轻笑一声:“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若是有,大方点讲出来。嫂嫂我是过来人,还能指点你。”这番话语说得很是轻柔,那声调一下一下挠着虎子的耳朵根子,刺得他浑身直发麻。

虎子愣住了,她这是要干嘛?也罢,管不了那么多,师叔的性命重要!虎子一咬牙:“大嫂,你可是认识杨奉儒——杨二愣子?”

马家寡-妇面色一沉,而后又笑开了:“认识的。只是你提哪个死人作甚?好无趣呀,不如嫂嫂与你说些有趣的东西吧……”说着话,马家寡-妇伸手要去拉虎子的手腕。

虎子“蹭”一下站起身连忙躲过,惊疑地看着马家寡-妇,心道:这是知道杨二愣子死了,想要我这个小青瓜做下家?

“哎……你还害羞了。”

马家寡-妇也要起身,却是耳闻得“哐当”一声响——东厢的门被人踹开了!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马大昌的弟弟,包了好重一封银子给彭先生和虎子的马大胜。他身后跟着个小孩儿,是刚刚被马家寡-妇支出去的那个“松儿”。

马家寡-妇见得来人,惊叫了一声“小叔叔”,又坐了下去。

“哦,是小彭先生。”马大胜先是扫视了一圈屋内,人后才沉声缓缓道,“小彭先生,此来何事啊?”

他打量着虎子,虎子也在打量着他。今日里再见,这七尺汉子此时一身新军的军装,看起来威风凛凛。这军装的领章和那些巡逻的士兵是不一样的,想来,这马大胜大小也是个官。

虎子笑了一声,说:“我有些事情,想来询问大嫂。就是百日祭拜的时候,需不需要我们做法事一类,没别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虎子也锻炼出来了,能做到像彭先生一样,说谎时信手拈来,脸不红气不喘了。

“此事……再说吧。”马大胜也打了个哈哈,“到时候若是需要,我们就上山去请。既然无事,那便是请吧。”

“也好。”虎子一抱拳,“告辞,留步。”

也没人送,虎子到门外,自己把门给带上了。刚关上门,他就听见院里面传来一声特别响亮的耳光,紧跟着是一声声叫骂:“你这贱妇,我哥哥尸骨未寒,你就憋着勾搭别人!连孩子你都不放过,你这个贱人,我打死你!”

虎子打了个寒颤,快走了几步,离着远了一些,才是松了口气。

虽说没能从马家寡-妇嘴里头问出一些什么来,虎子心里却是已经有了几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