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第76节:一睡一枯"容"(10)

张纪阿掩饰不住的欣喜,这招果然有用。可以听到抽铁条的声音了,不久,门松开了。张纪阿双手奋力开门,外边的光亮让他兴奋。一瞬间,几把铁尺重重地打在他肩膀上,张纪阿疼痛难当,顺势跌倒在地上。程家业踹开只开了半扇的门,手握铁尺进来,举起铁尺便又要打。张纪阿见状,狼似的扑起来,将程家业撞到墙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抵着他的胸口,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我要杀了你!"

通常像这样撕心裂肺的吼出来,定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有勇气杀人。程家业干瘦的身体挡不住张纪阿困兽一般的爆发力,顷刻间便没有力气抵抗。铁尺已经掉到地上,程妻哭喊着上来推张纪阿,"你放手,快放手,他要死了!"等到张纪阿松手时,程家业已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又是长久的沉默,程家业颓然道:"你们走吧。"张纪阿还是喘着粗气喝道:"你这么狠心不如死了算了,想杀自己的老婆还想杀我。"

程家业所表现出的软弱超出了张纪阿的想象。仿佛不只是身体无力承受,像是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也已经彻底瓦解崩溃,他爬起身竟跪向张纪阿,表情悲伤。又是许久,终于开口:"纪阿兄弟,请你不要宣扬此事,保全我们程家,我们程家谢谢你了。"说完就是一拜。张纪阿无言以对,见此情景早就心软。程家业再次抬起头时,已泪流满面:"我对不住纪阿兄弟,若不是你发现这间房子,待你完成塑像我定会好生感激你……可是你……我不能让祖上的基业毁在我手里,我只想吓吓你。"

听到这儿,张纪阿还是忍不住动气,愤愤地责问:"就算我自己多事也罢了,你竟然连自己老婆都要杀,你还是人吗?"程妻听此话,亦跟着程家业不住地流泪。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程家祖上是名门望族,一代代传下来,到我这里竟要灭绝了。我程家非比寻常人家,等我死后,谁来料理这大摊子,谁来供奉他们?我不能让祖宗们毁在我的手里啊!"程家业声泪俱下。

若是程家业有杀妻之心,又怎会养她一年?他的内心也在挣扎。程父去世之后,程家业肩负的担子太重,眼见年近四十而又无子,焦虑、恐惧一一袭来。被逼迫到这种地步,他的行为极端也不能说毫无缘由。

出了这件事之后,程家业不再坚持,程妻自回南方,程家业还送给她一些钱。张纪阿回去后也没向第二个人说过此事。经过这番周折,除了感慨良多,也让张纪阿变了个人,不但本本分分稳重了许多,也不再赌博。没过多久,有人给张纪阿送来四万块钱,说是程家业应允他的酬劳,他收了下来,也是为了让程家业安心。只是程家业送走妻子数月后,抑郁而死。死前又是托人带给张纪阿一笔钱,让他一定交给程妻。

程家业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张纪阿用他给的钱秘密定制数十口棺材,连同他以及所有程家的塑像一同下葬了,主持此事的还有那位僧人。地点是程父之前下葬的山头。这对于程家漫长的畸形的发展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程家的事在这个镇上并未传开,还是少数人的秘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源于程家祖上的信仰,只因沿袭此缸葬法后,程家曾出过两江总督,两淮盐运使等显赫高官,程家人自认为与缸葬法关系甚密,便嘱咐后辈代代相传。不料越是往后越是鲜有人才出现,由于久居的南方十几年前大水泛滥,终日过于潮湿,为了保护好祖辈的塑像,程父索性大动干戈搬迁至此,亦是为了后辈方便。

严冬早过,山间已有青草,见得蓝天白云。一行人结伴散去,那僧人自对众土堆轻叹:"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