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一水的纠结
第一章第一章江一水的纠结
江一水的愤怒不是没有原因的。
学校作为硕果仅存的神圣的地方，再也不是一片净土了，有时甚至比外面的世界更复杂、更让人无奈了，这从新学期高一班主任的选聘中初见端倪。
江一水想不到，今年高一班主任的竞聘竟然如此激烈！真是见鬼了，这么苦的工作还有这么多人抢着做，四星级学校的教师境界就是高啊。江一水在调到里下河中学以前在本城的楚天实验学校做了十多年的班主任，其实都做烦做疲倦了，要不是为职称升级加分，是绝不会再去吃二遍苦受二遍罪的。学校里流行着一句话：“班主任不是官，权力大似国务院。”这一方面说明了班主任工作的重要，另一方面也调侃了班主任工作的辛苦，杂事琐事麻烦事层出不穷，作为班主任没那么两下子是很难做好的。现在的学生独生子女多，比较难教，家长也难伺候。新时代向班主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上得了课堂，跑得了操场；批得了作业，写得了文章；开得好班会，访得了家长；劝得了情种，管得住上网；解得了忧伤，破得了迷惘；hold得住多动，控得住轻狂；忍得了奇葩，护得住低智商；查得了案件，打得过嚣张。嘿，你说，班主任要求够高的吧。
在里下河中学这所四星级高中，哪怕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讲究个程序，班主任竞聘当然也是要走程序的。先要本人写个申请交给政教处，然后再在全校教工大会上演讲，参加民主投票测评，当然最后还得由校长们拍板决定。大家心里都明白，前面的一切只是作为参考，其实人选已基本确定，比如教务主任的一个朋友或两个亲戚，政教处主任的两个好弟兄或好姐妹，这个校长有几个拜托的，那个校长有几个早已打过招呼的，这么一弄，有限的二十多个班主任名额基本被瓜分一空。
按照同事的指点，江一水找到了学校分管班主任工作的邵副校长。邵副校长很热情，抽出一支软中华递给江一水，江一水红着脸说不会抽，同时发现了自己的书呆子气，应该买包香烟的，至少得硬中华吧。
江一水坐在邵校长对面的沙发上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邵校，我想担任新高一的班主任，好为将来的职称升级做准备，想请您关照一下。
先按程序来，申请写了吗？
申请已交到政教处了。
喔，那行，到时我提出来看看，但不知有没用。调到这儿四五年了吧？
是呀，邵校，第五年了，连续弄了两届高三，过几年职称升级，班主任还是以前做过的，到里下河中学来一直没做过，我想带一届，锻炼一下自己。
有追求是好的，你放心，校务会上我一定大力推荐。
告别了邵校长凉爽的办公室，江一水的汗一下子全部流了出来，但他的心里依然像刚吃了一块冰镇西瓜那么凉快。
作为一个20世纪90年代初毕业的中文系的高材生，作为一个从教二十多年的高中语文教师，江一水的演讲可以说是竞聘者当中最好的。他先按要求简单讲了对班主任工作的认识及自己的打算，最后他说了句：班主任工作就像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我愿意与她在里下河中学的舞台上再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下面的掌声一下子爆发出来。临散会的时候，语文组的几个年轻同事都说，江老师，你讲得太有才了，我们大家都投了你的票。江一水连忙说，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好像他已经被选聘为了高一班主任似的。
江一水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等待着最后的消息。妻子笑话他，做一个小小的班主任，你至于这么紧张吗？不做才好呢，可以多帮我做做家务，女儿刚出去上大学，我一个人在家寂寞，你正好陪陪我，咱们重温往日二人世界的欢乐。妻子蔡丽雅是本城得胜湖初中的一名数学教师，她是“城里的土著”，不像江一水是个农村出生的正宗的苦孩子。她的身上有点浪漫气息，追求有情调的生活，所以每年情人节或生日江一水总要送花和礼物给她。他们还经常去ktv或酒吧，都是蔡丽雅的建议或
；看书，网*、txt.是很有钱的，丈夫在供电局，一年十几万，爷爷奶奶也在供电局，住的是别墅，刚买了辆奥迪。五点到了，大家早已迫不及待赶着回家，干各自的事去了，一上班就没那么轻松了，好日子先过，该打牌的打牌，该吃饭的吃饭，实在没事干的回家陪陪家人逛逛超市或上上网，总之，大家就是不愿意把时间扔在学校。
接到教务处李主任的电话时，江一水的心里充满了忐忑。
李主任把办公室的门一关，掏出一支硬中华递给江一水。
江一水摆摆手，李主任，我不会，谢谢。
老弟呀，有件事找你商量商量。
李主任，你别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
是这样的，李主任抽了一口烟，翻了翻手里今年的高考数据统计表，今年你两个班语文考得不错，裸分一百二十分以上的就有十几个，占的比例很大呀。
江一水教的是普通班，高考成绩只是中等，不好也不坏，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想不到李主任说话很有艺术。
现在学校有个困难，想请你帮一下忙，吃点苦，再带一届高三两个班的语文，你看怎么样？
我已经申请担任高一班主任了呀！
李主任幽幽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和你老弟说老实话，班主任已选聘好，他们已经开过会，我是尊重老弟的选择的，当然这也是学校的意思，高三差语文老师，你又是我们的骨干老师，所以想到了你。
即使不让我做班主任，我也不上高三，我上高一，也让我歇歇吧。江一水甩出这句话就走了。
江一水心里明白了，高一班主任没戏了，人员已安排到位。从李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有点气愤的江一水上了三楼邵校长的办公室，门口有几个学生家长在等，估计又是来借读的，因为他们的手里拿着一把手肖校长批的条子。江一水也没敲门，直接开门进去，教务处的赵老师正在收钱，点钞机在呜呜地响着。看到江一水进来，邵校长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问，江老师，有事吗？同时朝正数钱的赵老师使了个眼色，赵老师忙用一个大信封把数好的钱装进去，暂时离开了邵校长的办公室。
我想问一下高一班主任的事有没消息？
邵校长故作一脸惊讶，啊，怎么，你没收到消息，担任班主任的老师由学校统一发信息通知开过会啦。
我没收到消息，肯定我没被聘上，李主任刚才找我谈话了，叫我继续留守高三。
可能学校另有安排，不好意思呀，老弟，虽然我分管班主任工作，但我也只是个副校长，有时说话没分量，希望你能理解，以后还有机会，再等一年吧。
机会，当一个人和你说等待机会的时候，就是明确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没机会了，江一水不是一个傻子。但人家邵校长说的也是事实，毕竟是一把手说了算，他只有建议权。邵校长明确表示，他大力推荐了，可当时肖校长不置可否，当然现在明确了，没同意。江一水还是很有风度的，虽未成功，他仍向邵校长表达了感谢之情。
出来经过肖校长门口时，听到屋里有吵架的声音，原来是强老师，上一届的老班主任，挺优秀的，无论学术还是班级管理都不错的强老师，这次也没做到班主任，他不服气，正在和肖校长理论。看来今天强老师很气愤，江一水好奇地停下了脚步。
强老师责问肖校长，为什么不让我担任班主任，那些没我们班考得好的、班带得很差的人都安排做班主任了，有的还是重点班，凭什么不让我做。
肖校长很有耐心，反复解释，不让你做并不是代表你班主任工作做得不好，而是让年轻同志多锻炼锻炼。
年轻同志？那些比我老的怎么解释？（其实强老师才四十刚出头，还有好几个比他大的每年都做）比我老的也能做，那些工作能力比我差的也能做，就我不能做，我不知道你究竟什么标准。你是想我给你送礼吧，我可没钱，我老娘常年生病，要花好多医药费，我老婆没工作，是卖蔬菜的，要不这样，以后你家蔬菜我包了。
肖校长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你，老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也是个人民教师，说话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身份！我们这些人有什么身份，哪像你们当领导的有身份，我们只是混口饭吃，养家糊口。哪像你们，当着党的官，吸着党的血，还美其名曰人民公仆。看来老强已气愤到极点，那口气、那语言简直是在大骂了。
肖校长终于拍了桌子，你简直血口喷人！平时，肖校长是一个很负责很严厉的人，他没事就在各个教室转，看到学生睡觉或违反纪律的，他就会骂人，骂老师，骂学生，有一次一晚就摔掉十几部学生的手机，在师生中很有威信。平时只有骂人的份，想不到今天却被强老师骂了，肖校长的心里非常窝火。
旁边的几个副校长其实都听到了，可是没有人来劝架，可以想见其中的微妙关系，肖校长刚调来不久，那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副校长明显感到了绝望，表面上配合工作，其实骨子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愿意出十分的力，有时巴不得看看热闹。最后还是一向比较正直的汪副校长实在听不下去了，跑来劝架。汪校长今年五十五岁，明年就要正式退居二线了，他一向对教师很和善，总是为教师做好事办实事，一直受到大家的敬重。他把强老师劝到斜对面自己的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心平气和地与强老师交流起来。
虽然关着门，但强老师的声音还是不可抑止地从里面传了出来，全学校好像就校长一个人最爱学校，恨不能把学校变成他的家，吃饭请客是学校的，出门坐车是学校的，自己用钱和给别人送礼是学校的，真的太把学校当家了，就差学校的女人都成为他的女人，学校的男人都成为他的奴仆了。每次开会也好，讲话也好，只有他说的话是对的，哪怕前后矛盾，哪怕破绽百出，哪怕结结巴巴，错的也是对的，坏的也是好的。但是他一旦看不惯你，你再好，都是坏的。总之，就是看你不顺眼，你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其他人的一句谄媚。你说，在这样的地方工作，我能有尊严，会幸福吗？可是没关系没后台，我又能到哪里去？
江一水本来还想继续听下去，同时也想找肖校长理论几句，但看到这情形也就作罢，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地下了楼。不是有人说，把脾气拿出来，那叫本能；把脾气压下去，那叫本事。本来脾气很坏的江一水在社会和老婆的长期教育下，学会了一点本事，那就是学会想开，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人撕破脸皮。但下楼的江一水头脑里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刚才邵校长叫教务处的赵老师在他办公室收钱，好像是高三复读生的钱，可是为什么钱不交到会计室，也没收据什么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学校私设的小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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