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

第五十八章

柳轶尘方走出温氏所居的院落, 忽见官仆领着两个人匆匆向他而来。其中的一个他十分熟悉,一袭鲜亮翠衣,身量挺拔, 另一位却是个姑娘, 看着至多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江大人,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柳轶尘淡淡招呼。

江令筹还未开口,就听见妹妹抢着道:“你就是柳大人?我哥哥说你最聪明, 你帮我个忙!”她予取予求惯了, 连求人的口气也十分生硬。

江令筹连忙歉道:“柳大人,舍妹不懂事, 冒犯了。”

柳轶尘哪里不知道这对兄妹的脾气, 淡淡道一声“江大人客气”, 便转向那少女:“江小姐有何事要柳某帮忙?”

江令梓没那么多官场的客套,直截了当道:“我杨姐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她!”

“杨姐姐?”

“就是杨枝。”江令筹立刻解释了句:“舍妹清早听永安楼的掌柜说了一句话,便疑神疑鬼说杨枝有危险, 拉着我急冲冲赶过来。刚才已跟官仆打听过了, 说是去了御史衙门。”御史衙门现下是薛穹主事,他知道杨枝与薛穹有私交,必不会有什么事。

柳轶尘却皱了眉, 问:“江小姐, 永安楼的掌柜和你说了什么?”

“永安楼的掌柜说,今早有人要来买雀开九尾攒珠钗, 点名要云螺县的上等珍珠, 拇指般大小, 最是光泽燿目的那种;惠泽县的翠羽, 点出来的翠需鲜亮欲滴;还要蓝田的美玉, 东莱的黄金,闻郡的玛瑙……”江令梓连珠炮般急道:“这些都是我当初对杨姐姐说的原话!”

柳轶尘眉头一皱,旋即淡淡道:“杨枝的确去了御史衙门,可能……还要在那住上几天。薛闻苍许是想买些华贵簪饰讨好她,这也没什么。”面上是掩饰不住的不屑,连指节也不觉掐白了几分。

“不你明白!”江令梓更急了:“杨姐姐连我送她的雀开九尾攒珠钗都不要,又怎会转头向那什么薛什么穹要金钗!”因父亲要将她嫁给薛旻,她本能对薛家人就没什么好感。

见柳轶尘转向自己,眸底射出寒光,先愣了一瞬,又给自己鼓气般下颌一抬,补道:“杨姐姐有一支情郎送的金钗,虽然手工不怎么样,但她就喜欢簪那支,别的都不要!”

听到“情郎送的金钗”几个字,柳轶尘不期然一震,直到她一句话说完,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杨姐姐只愿意簪她那根样式不怎么样的旧钗。”江令梓见他这般迟钝,急的几乎要跺脚:“柳大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跟我来!”

柳轶尘眉心深敛,撂下一句话,大步往院外走去。他本就身高腿长,走到最后,竟近似在跑。江令梓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想追:“柳大人,柳大人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黄江二人连忙追过来,只见柳轶尘抓住一位官仆,眸光分明灼灼,却似聚起寒霜一般:“去取南安城的舆图来。”

那官仆从未见过这样的柳大人,骇地浑身哆嗦了一下,才应声“是”,连滚带爬地走了。

官仆不一会取来南安城的舆图,柳轶尘将图纸在桌面上摊开,问:“南安最大的首饰店有哪几家?”

黄鹤与江令筹不解其意,江令梓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道:“永安楼、叠翠坊、梦蝶轩。”

柳轶尘自案架上取了支笔给她:“请江小姐标出这三处。”

江令梓接过笔,听话地将三家铺子的主店与分店一一圈了出来。

柳轶尘又问:“那官仆是几时来的永安楼。”

江令梓道:“堪堪交午,那掌柜的说正要吩咐后厨备饭。”

柳轶尘略忖了片刻,提笔在舆图上标出三个地方:“叫周尧过来,去寻人。”

江令梓看着舆图上的三个圈,皱眉道:“为何是这三个地方?”

柳轶尘道:“杨枝提了那几个要求,寻常人都知道要去南安最大的首饰店方能寻到这样的物什,并且,去分店太费时间,办事人若是心急,定会直接去主店——杨枝昨晚去御史衙门,今早便有人上永安楼来问这些物什,说明薛闻苍……十分着急。”

“那么接下来,只有三种可能——直接去永安楼,先去叠翠坊再去永安楼,或者先去梦蝶轩再去叠翠坊,最后再去永安楼。”

“杨枝一般若无急事,会睡到辰时再起。若是我们所猜测的情形,昨夜留宿,绝非她本意。薛闻苍不会对她用暴力,那唯一的办法,便是用药。而且即便是用药,薛闻苍做惯了圣人,对她更会十分顾忌分量,是以今早她大抵会在辰时前后醒来。醒来后依她的性子,大概会仔细打量清楚了那陌生地方才会出此计策,这样一来约莫又要半个时辰。与薛闻苍交谈片刻,至多再半个时辰,因此我估算薛闻苍大概至晚巳时前后出门。巳时至卯时,大概是一个时辰。所以这第一个位置……”柳轶尘修长的手指在那舆图上点了点:“便是在离永安楼大概一个时辰车马的地方。”

“南安仿京城格局,但东面为湖,往东走一个时辰便没了地方。往南相对贫弊,高宅甚少,亦不适合囚人。北面倚着军营,到处是兵士马夫,薛穹外号雪公子,行事也是高士做派——因此,这几番推演下来方才说的第一种可能便只会指向一个地方,大略是此处——若非遇上急事,官中马车行路速度一般相差不大。你们尽可雇一辆马车,自己试试看。”

江令梓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才似为使自己不显得那么无知一般,问:“你为何笃定那姓薛的会坐马车,他说不定骑马,抑或走路呢!”

柳轶尘道:“薛闻苍此次在南安行事,必会处处小心。坐车隐蔽些,而且那车定是车帷素净,一点官中的标识都没有……方才给你们指的这几处,你们看,只有这里一路宽阔,马车可以通行无碍。”

“至于另外那两种可能,推演的道理是一样的。”柳轶尘薄唇微抿:“只是眼下事情紧急,没工夫再与你们细细分辨,黄鹤,去叫周尧!”

周尧是杨枝手下另一名捕快。黄鹤刚要出门,江令梓道:“不用那么麻烦,柳大人,你圈了三个地方,我们刚好可以兵分三路去寻人。”说话间指了指自己,兄长,还有柳黄二人。

柳轶尘还未答应,江令筹已不由分说道:“你不行,你不添乱就不错了。柳大人,我手下还带了人来,若是人手不够……”

江令梓不等他说完,便急急驳道:“我怎么不行,你小瞧我!杨姐姐对我好,我也要为她出一份力!”见他又要驳斥,连忙补了一句:“我带上申冬青,有他保护我!”

柳轶尘眉心直跳,已无心听他们争辩,干脆道:“好,江小姐就带上申冬青,去这个地方。”指尖在舆图上一点,便有了盖棺定论般的威慑力。

江令筹知道柳轶尘心急如焚,其实他自己亦是如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未再置喙,问:“我去哪儿?”

柳轶尘手指在舆图上一移,“去这儿。”

江令筹当即应“好”,江家兄妹都是性急之人,柳轶尘一吩咐毕,两人转身就要出门。

见两人将到门边,柳轶尘又补了一句:“江兄功夫高,直接翻墙进去便可。江小姐换身衣裳,便说是永安楼给姑娘送饰物的。我会将薛闻苍引开。”

“明白!”江令梓清脆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门。

柳轶尘这才转向黄鹤:“去,叫周尧来。”略一忖,又添了句:“将温芳卿的那本簿册送去御史衙门。”

不一时,周尧到了,柳轶尘点了点他在舆图上圈出的第三个地方,简略说明了情况,道:“你去这个地方,本官手下的几个人你一并带走。到了就说这家私藏逆党,要搜查。这是本官的腰牌,有拦阻者,直接亮牌抓人。”

柳轶尘吩咐时,黄鹤一直欲言又止,待周尧领命离开,他方忍不住道:“大人,咱们这次来南安就带了这么几个好手,你全派给了周尧,你怎么办?”

“我?”柳轶尘看向黄鹤。

黄鹤连忙道:“这里应当还有第四个地方,大人故意没标,是对江氏兄妹有防备吗?”黄鹤不比黄成,家中唯一一点脑子都在他这。他落指的地方恰是桑湖,但桑湖中心湖心岛无数,算算路程,黄鹤手指所在的位置恰是可能之一。

江氏兄妹吗?

柳轶尘淡淡一哂:“不错,的确有第四个地方。”而且薛穹囚她,不会舍得令她难受,湖心岛与外面隔绝,逃跑不易,但风景宜人,若安心居住着,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而这湖心岛才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既猜到了,你随我去。温氏的簿册一到,薛穹无论如何都会赶去御史衙门。到时谁敢和你我动手?”

柳轶尘振振衣袖,走出门去。遥望院中苍天,不知想到什么,本紧敛着的眉心,似流云一般,缓缓舒展开来。

走出两步,却又顿住脚,忽然回过头来,问:“设若,设若你惹恼了一位姑娘,想要给她赔罪,你会怎么做?”

黄鹤一怔:“大人惹恼了杨姑娘?”

柳轶尘面露尴尬:“本官说的是你!”

黄鹤抓了抓后脑勺:“我?我只惹恼过黄成啊……黄成你知道的,一顿饭就搞定了。”

柳轶尘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奈,半晌,终于叹气:“好,就算是、是我惹恼了杨姑娘,那该怎么办?”

黄鹤认真想了想:“听说……女孩子都喜欢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