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

第四十六章

“你说什么?”李燮显见地震了一下, 不敢置信地看向蓝采薇。

蓝采薇忍不住以手捂面,无法挽回了,到了这一步, 什么都无法挽回了——然后就在这一瞬, 她忽然想到什么, 诧异地抬起脸,看向太子与杨枝。

“以为”——也就是说, 太子妃与小殿下并非太子杀的。

杨枝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道:“殿下的确动过要太子妃与小世子性命的念头,不是吗?甚至到太子妃临盆的那天晚上, 殿下仍犹豫不决……蓝娘娘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才误以为是殿下杀了太子妃与小世子。”

“……而恰好那天晚上太子妃临盆, 是由蓝娘娘主持一切事务的,事后也由娘娘替二人收殓装椁,是以在殿下眼里,那天晚上唯一有时机杀人的其实是蓝娘娘。而且娘娘的确向王太医讨过附子粉, 亦的确动过杀心。方才殿下愿意跟我们走, 也是为了庇护……蓝娘娘。”

“白日殿下答应大理寺的人进入内宫,便是知道此事已不可扭转,但他想随两位大人入宫, 为娘娘争得一分生机。”

杨枝说话时, 蓝采薇已一瞬不瞬地望向了李燮。

平心而论,李燮若非太子, 才干是相当平庸的, 性子往常亦不算英勇, 与蓝采薇自幼见过的那些将士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然而这一刻, 他是她的英雄。

蓝采薇记得, 那一年秋比,才十二的她想混入校场看热闹,彼时还是兵部郎中的父亲怎么也不愿意,却有一个孱弱的连骑马也怕叫风惊了一般的小公子撩起车帘,微笑着和她说:“来,你躲到孤、我车中来,没人敢搜我的车。”那一天,她看了毕生难忘的一场比试。

后来她便嫁给了这个小公子。入东宫的那天,她早早便被嬷嬷叫起来,在那样一个冬初的清晨,胸中却春意盎然,直似有百蝶乱舞,都说不上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十指反复交叠来去,手心细汗涔涔,脸上时笑时愁,问了婢女不下十遍妆花了没有,珠钗是不是歪了……她想,她要好好报答那小公子的恩义。

嫁进来这几年,她知道这小公子有了很多烦恼。他明明体质稀松,却被父亲逼到军中历练;他明明才思平常,太傅却一遍一遍逼着他作天下大事的策论;他明明不喜欢朝中斗争,却被逼着一点一点培养起自己的、令人厌恶的党羽……

所以他其实很喜欢柳轶尘。柳轶尘拒绝入东宫时,他感情是复杂的,他不喜欢唯诺卑微的人,他向往自由,像飞鸟一般,有广袤的天空,能自在翱翔。是以他虽心有怨气,却敬他重他,一直竭尽可能地护着他。

这些蓝采薇都知道,因此就算她陷害柳轶尘时,也不敢用当真恶毒的手段,只因她知道那小公子的所喜所忧,所思所念。

今日这局面,到了无可奈何时,她亦是想着用自己的性命去顾全他的体面——他身为太子,自然不会因为杀了一个女子而当真有性命之忧。

却不成想,他亦是在顾全着她的。

杨枝的话落地片刻,室内忽响起一个冷声,那声音像浇着桐油,又似淬了寒冰:“你想要毒杀我阿姐,为什么?”江令筹此刻连“殿下”也不叫了。

“为什么?”李燮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问问她做了什么?孤没治你们江家的罪已是仁慈,你们竟还有脸找上门来?”

“……你口口声声要为你阿姐讨个公道。你可知,那贱人做了什么?”

“你说什么!”江令筹如箭离弦一般冲过来,已不管尊卑之别,一把揪住他衣领。

“江大人!”杨枝连忙劝阻,却听见他又恶狠狠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李燮唇边噙着一丝讥笑:“孤说,你可知,那贱人做了什么?”

“今日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孤也不怕揭开东宫这个丑闻……谁要耻笑,便耻笑去吧。”李燮轻哂一声,一字一顿冷冷道:“你阿姐肚子里的野种,根本不是孤的。”

“你说什么!”江令筹目眦欲裂,攥着他衣襟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再给我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一样。”李燮道:“你要是不信,下去问她便是!问她是不是对不起孤,是不是跟野男人厮混,弄了个野种出来还想栽赃在孤身上!”

“……孤好心饶她一条性命,连那野种的命都没下得去手,是她自己短命,怪不得孤。”最后几个字,不知怎的已变成了喉咙里的哑声,李燮轻轻一甩袍袖,满面疲惫。

江令筹眼底似要喷出火来,攥着他衣襟的手越来越紧:“你撒谎,你污蔑我阿姐!”这话到最后,他的声音竟也不觉低了下去,只剩下夹着低泣般的哑声。

他也是男人,他知道,妻子与外人有染,不是什么有光彩的事,李燮根本没必要在这事上撒谎。

杨枝见他手仍不肯松开,连忙冲过来:“大人,殿下所言……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江令筹终于松开手,醉鬼般向后踉跄两步,瘫坐在地上。

他其实心底里也知道是真的,早在那嬷嬷说胎儿的异常时他们便有了怀疑,不是吗?

杨枝见他灰败模样,不忍再继续下去。柳轶尘却忽然冷声吩咐:“杨书吏,继续吧。”

她只好硬起心肠,道:“按起居注上记载的临幸时日推算,太子妃临盆时是八个月,但据孙嬷嬷口供,那孩子其实与足月差不多大,八月孩儿与十月孩儿相差极大,再往前推两个月,那两月间,殿下并未到过太子妃处。”而且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原因,她无法在此刻当众说出去。

“蓝良娣与殿下其实都知道那日已是太子妃产期,是以才有了当日的许多手脚。”杨枝道:“当日傍晚,太子妃喝了一碗蜂蜜银耳羹,便开始腹痛。始痛时只有太医院的王种王大人在场,其他几位大人是天明后才来的。只因到那时太子妃才是真正地有了临盆的征兆,殿下与蓝娘娘在银耳羹中下蜂蜜,令太子妃腹痛,便是为了使事后看起来,太子妃是生产时辰过久,难产而死的。”

“……但是这当中的变故,却是殿下后悔了。”杨枝继续说:“殿下命人告知王嬷嬷停手,可这嬷嬷却胆大妄为,坚持毒杀了太子妃与小殿下。”

“事后他大概找到蓝娘娘,故意误导娘娘以为太子杀人。而另一边,又予殿下一种蓝娘娘杀人的错觉……”杨枝道:“殿下知道蓝娘娘为了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她亦是少有知道那孩子并非皇孙的几人之一,所以当时情形,只顾着想尽一切办法为蓝娘娘掩盖,并未深究。”

“因此那几日,谁也不能入太子妃寝殿。三日过后,殿中物什也被撤换一新。”

李燮闻言至此,叹道:“没错,我的确想杀她,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是……”他转向江令筹:“令宜她……毕竟是她同我一起长大的,也曾追在我身后抓着我衣袖一时哭一时笑。那时候初到京城,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是她带着我满京城跑,找好玩的地方,寻有趣的物什……只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说着,他将脸埋入掌心,闷闷的、仿佛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从掌中传来:“她生产的那晚,我躺在幼时爬过的屋顶上,看着满天繁星,想着这些年的星辰起落、日夜更迭,想着我身边来来往往的一些人,忽然,就后悔了。她入东宫后,我本就没怎么善待他,我自己更是……”

“你说的没错,是我叫人令那婆子住得手。”李燮转口道:“至于后来为何仍会那样,我就不知了。”

他忽然抬目,凛凛望向那王嬷嬷:“你为何违逆孤?”

事到此刻,王嬷嬷已明白自己必死无疑。她抱着那尊观音像,状似疯癫道:“那贱人本就该死!天家子嗣不纯、鱼目混珠,是有妖人作祟,妖人不死,天下不安。我丈夫和儿子都是被那贱人克死的!”

“你放屁!”别人还未开口,蓝采薇却是气急,当先踹了她一脚:“你这贱妇,满口胡言,你丈夫儿子死都是前几年的事了,那时太子妃还未嫁入东宫,干她什么事!”

“娘娘息怒。”杨枝道:“她方才这话虽然荒唐,在她的浅薄见识,却是真情。王嬷嬷有两个儿子,大儿已死,如今还有一个小儿养在身边——若非这小儿,我们也不能立刻知道是她下的手。”

蓝采薇忽然想到什么:“是大理寺绑了她儿子?你、你们……”指尖扫过杨柳二人,有些不敢相信。大理寺的人,竟这般枉顾规矩,柳轶尘那仕途是不要了吗?

杨枝微笑着纠正:“娘娘此言差矣,我们只是请那孩子到燕归楼用顿饱饭,怎么能是绑?此时,他大抵已经回家了……是这婆子做贼心虚,才杯弓蛇影。”顿一顿,补道:“我们其实一共请了三位,孙嬷嬷的外孙与赵嬷嬷的女儿,同时在东宫中散布王太医药童与那些宫女之死的消息——孙嬷嬷与赵嬷嬷听闻后,纷纷来求柳大人作主,只有王嬷嬷……”

“……去找了娘娘您。”

“可我并未指示她杀人,你方才也说了。”蓝采薇分辨道。

杨枝笑道:“不错。”顿一顿,续道:“这王嬷嬷的小儿患了异症,需常年用药,娘娘虽帮过她一时,却未照顾她此后生活。这几年,京城药价一涨再涨,这婆子无奈,只得去求神拜佛,后来更不惜铤而走险,为的便是能为他的痴儿延些性命……”正是她那日自京郊折返时村妇的故事给了她启发,才让她想到此节。

“这么说来,是有人指示你这么做的?”蓝采薇很快反应过来,怒目瞪向王嬷嬷:“那人是谁?”

“那人……”杨枝道:“便藏在这观音像中。”

“观音像?”蓝采薇一怔:“难不成还是菩萨让她这么做的?菩萨让她杀人?”她说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那王嬷嬷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浑身一震。

杨枝道:“诸位看这观音像,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说话间,见韦保林自太子身后走到门边,笑着叫住她:“娘娘这是去哪?外面还有刺客……”

韦保林道:“我见殿下与两位大人说了这么多,怕是口渴了,我去叫人煮点茶水来。”

“殿下与两位大人只怕这一时顾不上喝茶,劳娘娘费心了。”杨枝道:“娘娘不想知道您一向拜的观音有何特别之处吗?”

韦保林只好止步:“愿听书吏赐教。”

杨枝环顾四周,见除了柳轶尘外,其余几人都将目光投到这观音像上,方感卖够了官司,道:“诸位有没有发现,这观音像较之别处的观音像头更大些?”

“你不说我没觉得,你一说我还真有这个感觉!”蓝采薇凝望那像片刻,惊讶道。

“这观音头大肩窄,只因……”杨枝徐徐道:“它根本就不是观音。”

“啊?不是观音是什么?”蓝采薇纳罕:“虽头略大些,但它分明仍是观音样子。”

杨枝摇头笑道:“它外面虽是观音样子,里面却是另一尊塑像,诸位若是不信,便请人打开看看,那塑像孩童面庞成人身子,因此头大肩窄……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谷神的神君?”

李燮摇了摇头,江令筹皱了皱眉,却道:“勾栏里听过一个笑话,是编排曹封的,说的是曹封为人死板苛刻,连自家下人信神拜佛都管,隐约便听见过这个。”

“没错。”杨枝道:“谷神在京中并不风靡,但殊不知在京郊已蔚然成风。这拜谷神之风只在穷苦百姓中传递,王嬷嬷……便是谷神的信徒。方才她听见异动,不管不顾也不愿让这谷神像落地,便是这个原因——”

“谷神?”蓝采薇皱眉:“怎么从未听过这个神?管什么的?”

“谷神只管我们穷人死活,各位贵人当然从未听说过。”王嬷嬷抱着那观音像,冷笑道。

“那神若是叫你杀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神!”蓝采薇被这妇人摆布,已是一肚子火,半句话也不肯让她占上风。

“你这贱妇又是什么好人!胆敢诽谤谷神,你不得好死!”王嬷嬷已然破罐子破摔,怒道。

“反了反了,来人啊,给我撕烂这贱人的嘴!”

“娘娘息怒。”杨枝连忙道:“娘娘且听我继续说,您不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指使的王嬷嬷吗?”

蓝采薇一听这话,立刻平静下来,脑子一转,忽然反应过来,霍然转向李燮,望着她身侧静立的女子,目中几乎能喷出火来:“是你!是你指使这贱妇,还陷害我的!”

江令筹与李燮目光亦直直射向那女子,帷帽之下,她身姿秀丽,只看那婀娜身形,便能觉出她的柔婉温顺,亦能觉出她此刻的惶恐无措来。

韦保林慌地下意识退了一步,道:“姐姐这话怎么说?这观音像虽在我殿中,但我也是方才才知道那当中还套了个什么谷神啊!这嬷嬷不但构陷了姐姐你,还试图将我一起拉下水……”

杨枝上前一步,笑道:“娘娘莫要说笑了,娘娘拜的就是谷神,怎会今日才知道那观音像下还有一个神君?”

“你、你污蔑我!”

“娘娘,这是我在院外茶花瓣中拾到的……”杨枝指尖拈着一粒小小的稻谷,笑道:“您看这是什么?东宫之中,无人耕作,怎会有稻谷的存在?”

“我、我怎会知道?”韦婵道:“许是宫人胡乱带进来的,否则我藏着稻谷作甚?”

“谷神管五谷丰登,拜谷神需供以稻穗。”杨枝道:“娘娘藏着稻谷,自然是为了拜谷神。”

见韦婵仍要辩驳,续道:“其实娘娘不知,您已露了数个破绽……”

韦婵听到这里,下意识觑了一眼那观音像,又垂目扫了自己身上一眼。然而这两眼反而令她显得有些做贼心虚,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终于不再申辩,静静凝望着杨枝,等她继续说下去。

杨枝笑了笑,也不再绕圈子,干脆道:“起居注载,娘娘初入东宫,殿下招幸,娘娘是以月事推脱的。而那日子,娘娘怕是不记得了——正是十四日。”

“娘娘说那日与婢女涉水采荷——可小的问过宫中婢女与医官,娘娘体质虚弱,每逢月事,需卧榻修养,试问娘娘如何又是采荷,又是劳累下厨呢!”

韦婵从容应道:“书吏既问了宫婢与医官自然也知道,我每逢这日子便会服一种药,服药后精神略好些,出去走走并无大碍——那日我涉水采荷,有宫人为证。”

“自然。”杨枝笑了笑:“娘娘特意出去采荷,定然会让人看见——小的的确问过宫人,那日确实有人看见娘娘与婢女泛舟湖上。”

“既有人为我作证,书吏为何还诽谤我?”韦婵口气中已有愠怒。

“娘娘莫急——”杨枝道:“娘娘采荷特意让人看见,为的是……掩饰自己先一步已去过了厨下。”

“你胡说什么!”韦婵怒喝:“你想污蔑我给姐姐下毒?”

“是不是污蔑,娘娘且听我分解……”杨枝道:“那日午后你先一步避开宫人到了厨下,在那碗银耳羹中下了药,后又故意泛舟湖上,让人误以为娘娘整个下午都在采荷——而那碗银耳羹,便是导致太子妃血崩而死的原因。”

“你胡说!”韦婵大怒,蓝采薇却皱了眉,忽然道:“可是……那碗银耳羹确实无毒,我拿银针验过。”

杨枝笑了笑:“恕小的直言,蓝娘娘因为在那碗银耳羹里下了能令太子妃腹痛的蜂蜜,多少都有些做贼心虚,因此只敢拿银针略验了下那银耳羹,并不敢将它交于太医院众医正,是也不是?”

蓝采薇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嘴:“不错。”

“但致产后血崩的并非只有毒药,补药亦可……”杨枝道:“敢问蓝娘娘,那碗银耳羹,太子妃喝了多少?”

“喝了大半碗。”蓝采薇凝眉回忆:“当日我命人收拾时,只剩碗底浅浅一些了。”

“洋槐蜜味道有清淡槐花香,极易辨别,太子妃又素知自己食不得蜂蜜,怎会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而不知呢?”杨枝问。

座下诸人这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只柳轶尘眉目疏淡,低头啜着茶,似置身事外。

见诸人起了疑,杨枝这才续道:“太子妃未尝出银耳羹中槐蜜,只因韦保林在其中又加了别的物什……若我没猜错,大抵是参水一类的补药。”

“寻常人都道妇人孕中要大补,但鲜少知这是临盆前大忌——尤其是人参这类活血之物。”杨枝望向韦婵:“但韦保林自称略通岐黄,这些想必是知道的。”

韦婵咬了咬牙:“我是知晓,可这也不能说明我害了姐姐。”

“太子妃只道是银耳羹中掺了参水,以为是进补之食,非但未忌讳,还用了大半碗。”杨枝道:“孰料产后本就因小殿下身故受了惊悸,兼之人参活血,一时便血崩身死。”

听到此处,江令筹已然一跃而起,拔出腰悬长刀,直指韦婵:“贱人!”

韦婵骇的后退一步,泪光涟涟:“大人,殿下,妾冤枉啊!”

杨枝踱了踱步,轻笑:“韦保林不想听听其他破绽吗?”不待她答,便自顾道:“韦保林自称正日礼佛,可对佛门规矩却仿佛一窍不通……”

“其一,韦保林自称太子妃生产时正在宫中祈福诵经。可娘娘有所不知,当今的太后素来虔信佛祖,为示尊崇,曾立下规矩,凡在家颂佛,需沐浴更衣,全身洁净,而女子入月时……当不得颂佛,才不失对佛祖的礼敬。”

“其二,《地藏经》在民间素有感召非人之说[1],寻常人十分忌讳在家颂念《地藏经》,更不会以《地藏经》为礼赠予旁人。江家夫人一向笃信鬼神,娘娘在江家住过些时日,想必十分了解。娘娘却劝我手抄《地藏经》赠予江夫人,想必是不知道这当中的利害吧。”

“娘娘说不知道这观音像另有塑像,但却连这些佛家入门弟子皆知道的规矩都不懂,那么娘娘究竟是拜的什么佛、颂的什么经?”

隔着帷帽,杨枝看不见韦婵此刻的面色,然而她沉默了片刻,却定定道:“书吏所言的确看起来有理有据,可是这些说到底不过是你的推测,须知世间事本就不能一切循常理,书吏说来说去,究竟没有实在的证据,就想靠这几句攀附的说辞为我定罪,大理寺就是这般断案的吗?”她转向柳轶尘,气势咄咄,方才的委屈、慌乱仿佛是另一个人。

柳轶尘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眼皮子都未抬,面向堂下:“太医院太医数十,俱是九州遴选筛出来的翘楚,你那小儿本官已请太医院院判看过,是中了毒,且年复一年才至如今地步,本官会……”

“王嬷嬷!”柳轶尘话音未落,韦婵已然急了。

柳轶尘却丝毫不受干扰,典了典衣袖,不疾不徐续道:“你杀人之罪,不能脱逃,大理寺会秉公办理。但稚子无罪,本官会为他延医看治,你可……放心。”

王嬷嬷抱着那尊佛像,仿佛未听懂他那话,混沌的眼底现出一丝迷茫——她这些年机关算尽,锱铢必较,一分银子也不肯放过,为的便是她那所有人眼中都不堪一救的痴愚小儿。她求神拜佛,不惜残害性命,为的亦不过是延那世人眼中不过拖累的小儿半年性命。

柳轶尘的徐缓语调仿佛有宁人之效,她不知怎的一下子觉得放松亦觉得疲倦了下来。她泛着黄光的老眼环顾四周——这里每一个人,随便一件衣衫,便能够她小儿吃上半年药,可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从不肯低头往底下看上一眼。

那高高在上的神佛,又岂肯低头呢?

王嬷嬷松开抱着观音的手,手足并用地爬到柳轶尘跟前,大拜而下:“大人,小殿下的确是奴……”

话未落,忽见室内寒光乍起,伴着破风之声,三两不知是什么的物什向杨枝直直飞来,下一瞬,一道素影倏忽一转,五指直抓李燮喉头。

这室内只有江令筹一个高手,杨枝与李燮又隔了些距离,形势陡变之下,他一下子救不了两个。“救太子!”伴着紫袍纵身一跃,一声不由分说的命令向江令筹传来。

江令筹身经百战,身体早于意识先一步反应,一刀向那五指劈去,那五指倏至倏收,然身形未稳,下一刀已至。但见银光飞舞、红衣急翻,只三五个眨眼的瞬间,那素影已被逼的节节后退,几步之后,便已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而恰在同时,杨枝已被柳轶尘扑倒在地,他整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双臂张开,将她牢牢护在身下。他其实没有一丝功夫,虽所处位置不远,但……

杨枝惊悸后欲挣扎起身:“大人你、你怎么样?”

柳轶尘清隽的眉眼微微拧起,只一瞬,便恢复平静。他一手撑地,挣扎着坐起来:“无妨。”

杨枝这才能自他的庇护下完全起立,除了方才倒地一瞬的些微冲撞,她丝毫没有受伤。

然这时,却忽闻一声惊呼传来:“大人你受伤了……”蓝采薇站在与两人不远的身后,恰能看清二人瞧不见的背后光景。

作者有话说:

[1]的确有这个迷信,但是也不用太当回事。

这一章主要跑跑剧情,下一章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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