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霸气帝王×软萌宠妃
安染又做了个梦, 她本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却被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捉住了。
她是水中颜值最高的鱼,男人吃她前,盯着她看了许久, 那如同火焰般的目光掠过她身体的每一寸。他亲手把她剥得干净, 放在锅里, 翻来覆去, 煎炸煮炒, 各种烹饪方式都来了一遍。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她惊悚的发现, 自己居然是一只可以重复翻炒的鱼。
男人不厌其烦, 一遍遍将她清洗干净, 吃了又吃。
她要哭了。
大概是被逼到绝境, 作为一条鱼,她竟然能开口说话:
“够了, 会吃撑的。”
那个男人笑了, 眼里满是笑意温存,哑声说:
“不会。”
于是, 她真哭了。
可能是看她可怜,男人把她放回了大海。她被淹没在海水里,身体如同一根浮萍, 浮浮沉沉, 飘**不定。海浪激烈拍打着海岸, 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偏偏, 一睁眼, 居然又回到了男人手里。
要命!
安染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场景,她松了口气,却又很快蹙起眉,有种强烈的无力感。浑身酸软,身体才刚稍稍起来了些,双臂便再也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她闭了闭眼,脑海只有一个念头。
太可怕了!皇上真是,太可怕了。
“醒了?”
现在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就害怕。
她缩在被子里,没敢露出脑袋。
可被子仍是被退去一些,肩膀传来微微的凉意,熟悉的气息在阴影里靠近。
安染是真的怕了,慌慌张张地伸出脖子,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不完整的音节:
“别……我……不行了……会死人的。”
这一次,皇上没笑她。
低下来的头一偏,温暖的唇贴上她露出来的肩膀。
安染一怔,祁阎亲过她很多次了。她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吻,跟以前不一样。
比往日亲昵,也多了些温柔。
男人的嗓音低得不可闻,却一字不落地听进她的耳朵里。
“下次,不会让你难受的。”
他亲自给她穿衣服,一直盯着她的目光炙热又虔诚,不带一丝亵渎。
瞧着安染满身的痕迹,祁阎蹙眉抿着唇,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容紧紧绷着。眼底溢出星星点点的心疼,沉默着在她脖子上系了一根绳子。
绳子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动作太快,安染根本来不及看清。
“这个……是什么?”
等到系好后,安染才有机会拿起来看。纯黑色的石头,比黑雨花石更加光滑圆润,比普通珍珠大许多,大概是一颗葡萄那么大。旁边裹了一圈金色镂空花纹,黑曜石镶嵌其中,用一根红绳系着。
石头黑得十分纯粹,一点也看不出内里乾坤。
他解释:“我从小一直带着的东西。”
来源说不清楚,听张德全说,是他三四岁时捡到的。反正自他有记忆起,这颗石头就在他身上。好几次,他不小心掉了,却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遇见它。
很神奇,也很诡异。
但他直觉,这是个好东西。
祁阎几乎从不提他小时候,这是第一次。
说明这颗石头,对他来说,算很特殊的东西。
安染弯起眼睛,掌心托着黑曜石:
“皇上要送给我吗?”
“嗯,送你。”
安染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在屋里休息了整整两天,又开始重操旧业,给皇上读奏折。
她的位置从祁阎对面搬到了他旁边,方便他一抬起胳膊就能摸到她的小手,一低头,就能亲到她的脸。
他其实是一位非常勤奋的皇帝,每日准点上朝,从未告假。奏折里上报的事情,凡是需要处理的,他也都下了旨。
只不过,可能下面的人执行不到位,开年之初,便已发生许多不太好的情况。
她慢慢地读着,咬字清晰:“启禀皇上,因左国公损公肥私,迟迟补不上缺款。城外灾民怨声载道,不少地区由于形势恶劣,死伤过多,大批灾民纷纷开始暴动。此乃大患,必须尽快遏制。然臣无能,尚未想出良策,求皇上降罪。”
这是新晋丞相魏楼的奏折,字里行间,满是他的无奈。
左家把赈灾的钱吞了,现在让其吐出来,他们三推四拖。缺口填不上,魏楼没钱安抚灾民。而左家又是皇上外祖,他说是去抄家,却也不敢真的拿左家人怎么样。
魏楼不是没办法,只是顾忌太多。行动处处受限,难以施展。
安染见祁阎把这本奏折搁在面前,并未扔到一边,就知道他要管这事了。
她翻开下一本,目光微微一顿。
这……这应该是名武将的折子,字丑的有些可爱,她的声音不自觉变得轻快:
“启奏皇上,末将发现,秦将军近日和左家来往密切。尧山附近,驻扎了一批普通百姓打扮的军队。臣以为,灾民暴动乃太后与左家合谋,怕是很快就要闹到京城。末将宋廷,请旨前去镇压暴民。”
宋统领的镇压这词用得巧妙,控制得好,可能仅仅威慑就够。一旦失控,很难不保证直接屠杀。
两本奏折,祁阎都没扔,并排放在一起。
他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子,神色如常地开口:
“你猜,我会派宋廷去吗?”
安染惊了,她就是个读奏折的,啥都不懂,国家大事,请不要问她!
她立马抿紧嘴巴,使劲摇头。
从两本奏折里,她猜得到,镇北将军回来了,太后坐不住了。她要利用灾民闹事,让灾民当烧向京城的第一把火。
如无意外,秦将军的兵马已经埋伏好。只待京城的火烧着,便要从四面八方包抄前来,将皇上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围之擒之。
对于灾民而言,虽是左相贪赃公款,但左相和皇上,是君臣,又是子孙两个。他们定会将这事迁怒皇上,指不定还会认为皇上才是罪魁祸首。
皇上不杀,灾民反他。皇上杀了,必将遭受舆论的攻击。
太后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地在这事上煽风点火,越闹越大。
反正无论如何,太后都是背后赢家。
她当然不想太后如愿,可她想不出解决办法。
祁阎欣赏完安染的表情变化才说:
“你猜得对。”
等等……她猜什么了就对?她明明什么都没猜好吗?
大抵是安染的表情变化太精彩,祁阎说着说着,没忍住,自己先笑了。
“不用宋廷,我会亲自去。”
于是,三天后,从未缺席过早朝的皇上以“操劳过度,卧病不起”的理由告假了。
朝堂公务一律由魏丞相和傅太保处理。
慈宁宫,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扯断佛珠。
“皇上告假?”
太后不信,皇上是什么人?他就是死了,也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生病。
沉思一会,太后看向来人:
“去查探清楚,看看皇上还在不在宫里。”
告假是为了脱身,皇上十有八九,已经不在宫里了。
可惜崇政殿防守太严密,根本进不去,下人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
太后思虑半天,这是最后一次了。背水一战,成败与否,只看今朝。她十分谨慎,一边仍然派人留意崇政殿动静,一边亲自去找了秦将军。
“皇上出宫了。”将军府里,太后带着祁昭一起,在这个小儿子面前,直言不讳。
秦将军面色不愉,似是不满她这样堂而皇之地来找自己。
太后心中冷笑,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是犹犹豫豫,一点也不果断。
她今日穿得稍显艳丽,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不少。妆容也经过精心打扮,眼尾往上勾了几分,平添些许妩媚风情。
只是秦将军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
见状,太后表情淡了些,拢了拢袖口,继续说:
“哀家派去的人尚无回应,也不知皇上是去镇压灾民,还是领兵去了尧山。将军不打算前去探下情况吗?”
驻扎在尧山的那些人,其实并不多。她是计划,以秦将军的名义放出消息,营造出他暗中派遣大军压境的假象,误导皇上。一旦皇上去了那里,真正埋伏起来的大批军队将会从四面八方包围,一举拿下他。
秦将军望着太后一脸算计的表情,眼底浮现怒意。
私自聚集将士,乃杀头大罪。
这个女人,只想着打败皇上揽权夺势。
丝毫不考虑,但凡这个计划有一丁点破绽,他,和他手底下所有艰难活下来的将士,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秦将军声音沉沉,语气不善:
“太后,兹事体大,不宜轻举妄动。眼下还不清楚皇上那边具体情况,我等应守在原地,静观其变。”
“说得好听,哀家知道,秦将军一拖再拖,是根本就不想与皇上为敌。”
抚了抚头上凤凰发饰,太后看着他说:
“将军可知,哀家一直在等你回来。皇上他,也在等你回来。不过,哀家是等将军回来,一起坐拥这江山天下。而皇上,却是想将我等一网打尽。”
她眼里光芒带刺,表情冷漠:
“不是哀家容不下他,是他,容不下哀家,还有昭儿。”
说着,她突兀地笑了下,觉得荒唐,慢慢道:
“皇上他竟把黑风骑召回了京城,将军若再不动手,哀家担心你哪天被人悄无声息害了,都不知自己怎么的死的。”
听到黑风骑,秦将军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那是皇上亲自培养的一支骑兵,帮皇上打下无数胜仗。
他曾亲眼见过,那支军队,个个带着黑色面罩,铁血冷酷,宛若修罗。单单气势,便能压人一头,能力远非普通军队可比。
大昭的兵力,一半在皇上手里,一半在他这里。他们两人,一南一北。
皇上动用黑风骑,只可能是为了对付他。
察觉他的变化,太后不着痕迹冲一旁的祁昭使了个眼色。
男孩从沉默中回神,稚气未脱的面庞浮现害怕,用他那副带着童音的嗓子说:
“将军是怕了皇兄吗?”
他天真地询问,待秦将军看向他时,十分难过地道:
“本王也害怕他,皇兄不喜欢我,他想杀我。”
祁昭长得几乎像缩小版太后,跟祁阎完全两个模子。眼睛耷拉下来时,简直就是个充满无助的脆弱小可怜。
他低着头,一副颓丧得没什么希望的表情,倔强又憧憬地说:
“可我不想死。”
话音刚落,他便抬起头,红了眼眶的目光直直望着秦将军:
“我想活下去。”
三个人相视而坐,秦将军定定看着少年。
半晌,终是妥协地给了他回答:
“臣知道怎么做了。”
太后轻轻拨弄杯盖,被茶杯遮住的嘴角暗暗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皇上聪明归聪明,但姜还是老的辣。
……
秦将军的办事效率和他行军打仗速度一样快,不过这一次,他没让太后来将军府,自己前去慈宁宫禀告。
“皇上目前应不在宫中,尧山和灾区那边暂时都没发现异常。皇上有可能是去了别处,也可能正在前往的路途中。现在不好判断,臣以为,咱们应该先按兵不动。”
“两个地方,他总归要去一个。将军可以做两手准备,人手不够的话,哀家来想办法。”
“皇上没带宋廷,这京城的兵,太后怕是调不动。”
太后半躺在软塌,身体曲线被勾勒得明显。
她冲下方的中年男人捂嘴低笑,满面容光:
“皇上的兵,哀家就算能调动也不敢用。”
什么意思?
难不成,太后暗中偷偷收兵买马了?
秦将军心中怀疑,太后却不愿意继续多说。
他甩了甩手,不说就不说,他又不稀罕。
……
京城外的林间小路上,一队低调普通的马车正缓缓行驶。
春天来临,冰雪逐渐消融,枯木开始恢复生机。枝头的鸟窝里,毛还没长齐的幼鸟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看到天高地阔的外面世界,胆怯地缩回巢穴。
昨夜下过雨,地面湿滑,车轮滚动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安染望向荒凉的四周,他们从皇宫出来三天了,一路向西,走走停停,距离京城越来越远,途中经过的地方也一个比一个贫瘠萧条。
走这么久,具体要做什么,祁阎没说,她也没问。
一路颠簸,始终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
这周围的动静不太平,安染望向山那边:
“前面有人。”
她回头看过来,祁阎对上她的目光,伸手牵住她:
“嗯,下去看看。”
“?”
安染诧异,他们是偷偷溜出宫的,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遇到人基本都会绕开。发现那边有人,她还以为祁阎会继续换道而行呢。
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山,安染看到的那些人都在山脚下。这里十分荒凉,一眼望去,只有些简陋的帐篷。
他们下了车,对面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闹出的动静更大了。
祁阎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语气温和地说:
“跟紧我,别怕。”
祁阎走在最前面,他抬了抬手,后面的人便止住步伐,没有跟上去。
就他们两个去闯人家大本营?
安染诧异了下,不过很快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山下的“居民”认识祁阎,见着他,领头的人大喝一声“集合”。所有人迅速响应,从各个角落跑出来,眨眼便排好队,速度快到令人咂舌。
这……这绝对不是普通“居民”,虽然他们打扮得跟普通人无异。
“他们都是我的兵。”
听到这话,排排站好的将士默默把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开心又骄傲。
“后面的路,他们会跟着。”
安染望向不远处,这次出行,皇上带的人手比上次去皇陵多了很多。除了张德全和苏太尉,还有大内侍卫副统领贺谦。眼下,又加了一批便装将士。
她隐隐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从人群中跑来,看她依在祁阎身边,虽不知道她是谁,却也冲她抱拳施礼,嗓门洪亮粗犷:“末将薛鸿参见皇上。”
这些驻守在外面的将士显然不如京城里的人圆滑,率真憨厚,质朴豪爽。安染看着这些刚毅凛然的年轻将士,笑着回礼,他们身上有和皇上一样的气质。
祁阎余光掠过安染,唇边掀起浅浅的弧度,朝众人道:
“这位是朕的……”
他顿了顿,看向安染,颇有几分玩味不羁地说:
“美人。”虽然听着像她的位份,但更像没节操地耍流氓。
众将士:……他们午饭吃得挺多的。
牙有点酸,但是咬一咬,还是能忍住。
薛鸿带头,一群人气势恢宏地喊着:
“末将等见过美人。”
瞬间红透了脸的安染:“……”
祁阎在一旁,笑得不能自已。
这边声音之大,惊得苏太尉目瞪口呆。
他认识祁阎十几年,为他办事三年,何曾见过他这般开怀大笑。
心中疑惑,他不禁问向旁边的人:
“张总管,那边发生了什么?”莫不是,太后和乱/党已经伏法?
“老奴和苏大人一起在守在这,哪里知道那边的事情。不过看情况,总归是让皇上开心的事。”张德全眯眼望着前方,不由得又想起皇上与安美人圆房的那晚。
他守在院门外,本以为皇上又和之前一样,挥退他们,只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他和安美人聊天谈心。
谁知,没过多久,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是真的惨,连他也忍不住为安美人抹了把同情泪。
同情完,他不免开始为自己担忧。
安美人的惨,从侧面反应出皇上的……差……咳咳,他是真怕,皇上在安美人那里丢了面子,回头找他麻烦。
一夜兵荒马乱,他没敢睡。
第二天,皇上却并不像他想得那般可怕。相反,男人精神抖擞,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皇上他,从遇见安美人,便是开心的。可在那之前,开心得非常低调。
那晚之后,就像星河破除了黑暗,晴空驱散了乌云。
他也从泥沼里一步步走了出来,立在阳光下,开始喜形于色。
张德全笑得慈爱,苏太尉却是一头雾水。他望着携手而立的两人,眼里的光慢慢下沉。无论是什么,总归是和安美人有关的事情。
……
京城里,一连奔波多日,秦将军总算打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皇上没去尧山,带着粮食和物资,去了灾区方向,看样子是去赈灾了。运送人马并不少,暗中大概也埋伏了人。臣能安排的将士数量有限,望太后考虑清楚。”
秦将军眉头皱着,他一旦退出战场,调兵遣将不再容易。尤其人数一旦多起来,不是那么好隐藏,极易暴露,惹来灾祸。
到这个份上了,还这般推三阻四。
太后心里不满,却不点破,语气温和:
“将军只管往前,哀家会给你垫后。将军莫要有心里负担,也不必觉得对不起皇上。我们只是夺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当年若非皇上横插一脚,哀家早成了大昭的一国之主,成了……将军的主子。你要效劳的人,一直都是哀家。”
“臣……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担心,是因为对手是皇上。
他没把握赢。
所以不想鲁莽。
太后瞧着这个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的男人,思考了会,开口提议:
“将军若是觉得对付皇上困难,可以想点别的法子。皇上身边带着的那个女子,是个极好的突破口,就看将军能不能抓住机会。”
秦将军一下子就怒了,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太后!两军交战,不杀平民不伤妇孺。我大昭将士,铁骨铮铮,断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
感受到了侮辱,秦将军眼底失望流露。他不愿与皇上为敌,除了忠君之志,还在于,他其实非常欣赏皇上。可以说,很敬佩。
他这次能节节胜利,很多战术策略参考了皇上当年的打法和布局。军营里良策最多的那名军师韩修文,也是皇上登基后就派来的。
国家大事前,不计较私怨。
皇上是一位值得拥护的明君。
倒是他……秦将军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太后本来还被秦将军气得面色铁青,可看着他那副懊悔痛苦的表情,心里猛地一慌。顾不上生气,换上安抚的语气说:
“将军一身正气,是哀家考虑不周。既然将军觉得不妥,便用自己的法子。哀家和昭儿,会在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待他气冲冲地甩袖离去,太后脸上假笑的表情皲裂。政治上勾心斗角,战场上尔虞我诈,谁会不暗中使手段?愚昧无知的莽夫,就他这样能打胜仗,也是运气好。
太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还好她没有把身家性命全押在秦将军身上。只想着利用秦将军缠住皇上的黑风骑,至于皇上本人,她自有别的法子对付。
……
有了军队和补给的加入,随行队伍越发庞大。
前行速度慢了许多,可祁阎一点不着急,悠闲地躺在马车里,说想听她读奏折了。
安染……想想就行了,这里没有奏折。
然后,就见他慢条斯理伸出手,拉开抽屉,拿出一则话本。
指尖点了点首页:“这个也行。”
他侧过脸,眼神渐深,看着她说:
“不读我们就做点别的。”
威胁她?
好吧,他成功了。
安染一把抢过话本,书还没翻开,祁阎突然握住她的手,非常认真地说:
“是我疏忽了,出来好几天,我们……”
以前马车外只有张德全一个人,现在是一群人。闹出动静,得丢多少人。
安染打断他:“读话本是吗?我读。”
她以为祁阎拿来的是那种痴男怨女纠缠不清的爱情故事,读着读着才发现,是一篇宅斗文。
野心勃勃的女主宁做高门妾,不作寒门妻。如愿入府之后,为了讨丈夫欢心,开始丧心病狂逼迫幼子迎合丈夫喜好,弃武从文。熟料,上天完全关掉了幼子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别的小孩三岁能文,他七岁尚不识千字文。
女子放弃了这个孩子,并将其过继给丧子的正室。最后,孩子被疯了的正室虐/待致死,而她,踩着孩子的尸体,一步步走向富贵荣华。
以上这些,是安染在诵读过程中总结出来的。
话本润色了许多,比如女主是为爱甘愿做妾。
逼迫儿子,过继儿子,是为了儿子前途着想。
孩子死后,她痛彻心扉,华丽变身,霸气归来。利用丈夫的愧疚,和肚子里第二个孩子,成功复仇。
这则话本看上去有些年份,虽没有经常翻阅的痕迹,但页面很旧。
她抿唇看向对面,男人靠在车架,单膝微屈,胳膊搭在膝盖上,面容沉静,罕见地出神了。
祁阎想起了小时候,先皇重文,喜欢舞文弄墨,凡是三岁以上的皇子,都要时不时受他检查。
他在文化课上开窍晚,连比他小一岁的老四都会背的东西,他支吾半天愣是想不起来。
每去一次,先皇对他就多冷淡一分。他不怕父皇冷淡,但他怕母妃会因此发疯。
约莫四岁的时候,他缩在阴暗潮湿的偏殿里,恍惚间有人踢开了房门。那一脚,像是直接踢到了他的心脏上,吓得他有种窒息的濒死感。
年轻的母妃走了过来,粗鲁地捏开他的嘴,看见他嘴里的糖,大发雷霆,一把拽住他的头发,表情狰狞地讽刺:
“你是乞丐转世吗?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你弟弟都会背三字经了,你呢?没用的废物。”
他没有经常吃糖,只是因为生病了。张德全很可恶,给他喝了很多很苦很苦的药。他吃不下饭,嘴里只剩下那股挥之不去的苦味,所以才悄悄拿了糖。
可他后悔了。
本来只有苦味的,被母妃打了一巴掌后,嘴里多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种极为难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搅拌着被打得松动的牙齿一起咽到肚子里,他当场就恶心到狂吐。
温暖柔软的怀抱悄悄靠过来抱住了他,祁阎瞳孔微微颤了下,瞬间回神。
他闭上眼睛,顺势伸手圈住女子的腰,头埋在她的肩膀。
“这个话本,我一直留着。它跟我的故事有点像,又不太像。太后没那么幸运,而我,比那孩子幸运。”
但凡有一丝差池,他就会像话本里那孩子一样,成为别人上位的踏脚石。
如果那个夜晚,他没能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也会和边关牺牲的所有将士一样,黄土埋枯骨,此生无人问。
可他幸运地从死人堆里活了下来。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安染把他抱紧了些。
祁阎忍不住亲亲她的脸蛋,低声问:
“知道我们这是去干什么吗?”
马车行驶缓慢,显然不是去江湖救急。
想了想,她给了一个标准回答:
“救济灾民。”
然后,皇上回给她一个爆笑。
祁阎没配合安染演戏,非常不给面子地揭穿她:
“你明知道不是。”
上一秒可怜得让人想抱他,这一秒,可恶得让人想捶他。
安染把他的脸推开了些,耸耸肩说:
“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阎把玩着老旧的话本,眼里的温度慢慢褪去:
“我九岁那年,大皇兄意外身亡。我的母妃迫不及待想把我过继给丧子的先皇后。那一天,我对上先皇后的眼神,吓得主动向父皇请缨去边疆。”
有生之年,竟然能听到这个霸气自信的男人说被他吓到了。安染朝他看过去,他在她面前,好像越来越能放开自己,能把自己完整的呈现给她看。
谈及祁阎的过去,话题总是沉重阴郁的。
认识到这一点,安染的心蓦地一软,主动握住他的手,软嫩嫩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祁阎握紧她的手,一脸理所当然。他也不是从出生起就这般冷血无情,他那会儿,也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当然会怕。
自从大皇子去世,伺候大皇子的宫女太监全都悄悄消失了,凤霞宫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从那经过时,时常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人的,牲畜的,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血淋淋的动物尸体。
那时候,他非常清楚,他若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当时他才九岁,说要去边疆也不是真的想去边疆,只是想以此来抗议这个决定,他恳求父皇解救他。
母亲指望不上,他只能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给父亲。
回忆起那可笑的一幕,祁阎整个人变得又刺又野,薄凉至极,讥诮地说:
“父皇表现得非常不舍,甚至当场还哭了。结果呢,他很快就把我送去了边关。”
因为南疆一直在打败仗,朝臣谏言,此时此刻,稳定军心乃首要大事,应当派位皇子过去安抚将士,万不能让将士生了怯战之心。
否则,死得就是在京城里逍遥快活的他们了。
大皇子已死,二皇子是先皇的心头肉,其他几个弟弟,年纪又小。
先皇最想派去的人其实就是他,只不过碍于人伦道德,不好明说。
他主动请缨,印象里,那是先皇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那么关怀备至。
“我去边关,母妃一开始极力反对。可不知怎的,没过几天就改了主意,不仅同意,还催着我走。后来弟弟周岁的时候,我才知道,她那个时候有了身孕。她不需要我给她争那个位置了,想让我给她争功绩权势。”
此时,大昭经历了和大齐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败仗,出征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那一年,他十一岁不到。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心中再没有光了。
结合话本里的内容,安染听得正生气,耳边传来男人不屑地说:
“嗤,她想得美。”
……用这么嚣张的语气说着如此凄惨的过去。
表情又异常平和,像是终于挪开积压在他身上多年的大石,整个人透着丢掉包袱后的轻松慵懒。
不过这样改变不了,他一直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安染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
祁阎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扯下来,说:
“我不是小孩子。”
哦,明白。
她亲了亲他。
后面的事情安染大概都知道,他打了很多胜仗,在六皇子登基之日直接杀了回来,成就了今天他。
祁阎没再说往事,太后一生都在争权夺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不理解太后如何能做得这么绝,他也懒得去理解。
淡淡说:“我跟太后,必有一战。”
安染猜到了,所以不意外。有些东西,打感情牌没用,只能打仗,在战场上拿到。
“你是不是害怕了?”祁阎掰过她的脸,让人正对着自己。
这句话,他问过她好几次了。
比起千篇一律的否定回答,安染更想知道:
“如果我说害怕了,皇上要怎样?”
他既然问这种话,说明这场战役不会太轻松。
安染咬着唇,她在司命话本里看到过很多类似的情况。
生死难料的危急时刻,大多数男主都会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把对方推开,然后开始各种修罗场火葬场。最后,遍体鳞伤的两人经历重重磨难,遍体鳞伤,重归于好。
她还挺想知道,他的反应。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车里的光线变得暗淡,有种缥缈朦胧的距离感。
她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衬得那双眼格外明亮有神。琉璃般的瞳孔,像深海里的漩涡,稍不留神就被引入其中。祁阎忽然凑过去,额头贴着安染的脑门:
“是你想怎么样?我没有退路。”
……他没把她推走,而是把这个问题推给了她。不过,听这话的意思是,她会有退路啰?
“皇上已经为我准备好了退路吗?”
祁阎回答得很快:“还没有。”
女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他伸手覆在她的眼皮,盖住她的双眼,慢慢地说: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为你安排。”
安染又想起司命那一堆狗血的话本了。
在这样类似的男尊的世界里,男主的行为全是建立在他认为的基础之上。很少有男主,会去询问尊重女方意见。总是在女主不明所以的时候,以爱之名,一意孤行,然后开始各种爱恨纠缠,一路狂虐。
满地狗血,其实都是自导自演。
她那个时候,看得特别生气。
现在这样才对嘛,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管怎么样,起码得问问她的意思。
虽然皇上脸色并不好,她也听得出来,皇上口是心非,但她笑得很开心,也认真想了想。在男人灼灼目光中,说:
“不想要,我们还是一起吧。生也好,死也好,反正能在你身边就好。”
绵软的嗓音,重重砸在心口。
祁阎刹那间心跳如雷,血液沸腾。幽深漆黑的瞳孔里,骤然星月汇聚,光芒万丈。
他克制着亲了亲她的脸,沙哑的嗓音充斥在幽暗的空间里:
“你挺没心没肺的,我之前一直觉得你不会喜欢任何人。”
安染……错付了。
祁阎放开了她,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腮帮,目光直视:
“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
这样看来,之前是他低估自己了。
安染觉得他看似语气肯定,眼里却带了点询问的意思。像是不确定,想要她亲口回答。
可响起的声音却是张德全的,从外面传来:
“主子,驿站到了。”
气氛全无,旖旎消散。
安染看着祁阎那黑着脸的样子,捂着嘴笑他。
大概是心情太好,祁阎气着气着,竟跟着她一块笑了起来。只不过,下车从张德全身边经过时,那凉飕飕的眼神仍是让张德全背脊一僵。
张德全:……他又做错了什么?欲哭无泪!
这家驿站提前打点好了,外面看着简陋朴素,里面收拾得很干净。
连续在马车上转轴好几天,安染浑身难受,进屋就倒床睡着了。
兴许是赶路太累的原因,她这一觉睡得很沉,晕乎乎的,还做了噩梦。惊醒过来时,便看到祁阎正在咬她。
安染:?
“你做噩梦了,怎么叫都不醒。”
祁阎眉头拧着,表情严肃,语气却很温和,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我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安染本是一头雾水,瞧着男人的神色,听着他的话,逐渐反应过来,皇上以为她做噩梦是因为要打仗怕的?
才说了要打仗,她就做噩梦。
祁阎当然会这样认为,微微粗粝的手指摩挲在安染眉间,声音沉稳:
“即便有意外,我也不会比你先死。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了去。这样,你还害怕?”
“那我肯定不怕。”她本来就不怕,做噩梦也与这无关。
也不知祁阎信没信,但男人眉眼忽然柔和下来,语气自然地说:
“待战事结束,我们成亲吧。”
夜色朦胧,烛光摇曳,他握住安染的手,很认真地问:
“我以太平盛世为聘,姑娘愿意嫁我为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