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ˇ朱颜泪ˇ

平生的这一声质问并非严词厉色,可太过突如其来,倒是一下让全无防备的昊天傻眼了。而那一瞬,不仅仅的是昊天,在场的知情者个个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俱不知这场面该要如何收拾。

若是回答不是,那不是打了诳语?

他们是的的确确瞒了他极重要的事。可若是真的什么都照实说,只怕那后果谁也承担不起。而这其中,又以南极长生帝君最是为难。若不说,千色那丫头着实是可怜,可若是说了,平生只怕也不会落得什么好结果。

正当那一片宁静越发往死寂发展,也越发激起了平生的疑惑之时,终于有那柔美却不失严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九霄殿——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在胡闹!?”

平生讶异地转过身去,却只见他的母神——御国紫光夫人站在大殿门口。

那御国紫光夫人素来身居玄都玉京七宝山的仙殿之中,数万年未曾出过玄都玉京了,而今,她于此现身,法相庄严,一身大红织金锦缎的外衫,霞帔是深青色,螺钿珠玉,织着金云霞凤纹,发上戴着九翟凤金冠,九只翟凤口衔细密的珍珠结子,摇曳在簪了宝钿的鬓侧,跃跃欲飞,极尽繁复,令人不敢抬眼正视。

“母神!?”昊天一见到御国紫光夫人,顿时喜了,忙不迭地奔上前,毕恭毕敬地作揖,原本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微微往下搁了搁:“昊天恭迎母神!”

幸好之前他得了消息,知道白蔹半夏那帮小兔崽子们胆大包天,有恃无恐,竟然敢潜入乾元山的莲池,抢夺走了封印平生孩儿的那颗囚魂珠,尔后,平生与那只小雀儿又公然无故失踪。他心急如焚之下,自然知道这事决计不好收场,自己也拿平生没辙,便派了身边的太白金星前往玄都玉京向浮黎元始天尊求助。如今,虽然浮黎元始天尊还未现身,可母神御国紫光夫人出现,到底也能稍稍压抑平生的气焰了。

“恭迎母神!”一干神祗也都纷纷躬身作揖,只有平生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错愕归错愕,平生记得,自己自从入主紫微垣开始,就几乎没有得空再见到母神一面,就连寻个机会前往玄都玉京,也免不了会遇上母神闭关入定什么的,回回都吃闭门羹,可如今,久未露面的母神竟然会主动出现于此,他也就越发觉得这事不简单了。

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请得动母神的尊驾?

不用多说,昊天定然是有什么事瞒着他的!

“平生——”御国紫光夫人轻轻唤着平生的名讳,只是径自走到他的跟前,言语极为轻缓,可其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严厉:“你怎可如此目无尊长地质问你的兄长?!”

平生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眼眸瞥了昊天一眼,见他仿佛心虚,不敢与自己对视,眉头稍稍便一蹙,接着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将目光给收了回来。

他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从昊天的言行举止中,他便已经窥出了些什么端倪,心中已是有了数。

御国紫光夫人一向酷爱这个次子,也了解他的脾性,而今见着这副情景,也免不了皱起眉头,低声轻斥了几句:“你可曾想过,你那性子素来倔强执拗,我行我素,一旦得理就不饶人,谁能瞒你,谁又敢惹你?”

对于这斥责,平生只是一笑。“母神,我既是个一旦得理便就不饶人的角色,那也就是说——”他开了口,语气淡然,言辞却很有分量,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短暂的停顿之后,简洁而颇具深意的言辞慢条斯理地直往那软肋而去:“如今,理在我这处?”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借机抬眸若有所思地淡淡瞥了瞥在场众人的脸色,便已是暗地里有了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你莫要借着我话中的字眼来套话。”御国紫光夫人很明显是因平生那正中要害的言辞而怔了一怔,目光微微一凛,有那么一刻,她的脸上有些寒意,双眸仿若可以摄人心魄,低沉的嗓音威严不可侵蚀,自然平静得犹如宛转的风:“我今日可不是来同你说这些的,神魔大战在即,山河社稷图中除魔的玄机,你可是参透了?”

“没有。”平生应了一声,毫不避讳,并不曾因御国紫光夫人可以扭转话题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似黑夜朔月下悠扬的风声。

“既是没有,你却怎么还有脸做出一副浑不在意趾高气昂的模样?”

御国紫光夫人色厉内荏地嗔怪着,许是脸色不太好,那掩盖不住的细纹如今都显现了出来,密密地堆砌在眼角。

“平生前些时日虽然走了一遭轮回,却仍旧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自然参不透何谓日月阴阳纵横交替相生相克的起源道。”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母神会有这么一说,平生很是冷静。他嘴角轻轻轻扬,那股与生俱来、内形于外的镇定全都噙在了笑里,气定神闲地往前一步,从容的脸上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所以,如今平生才希望能觅个双行双修之人,寄望能对参悟山河社稷图有所助益。”

御国紫光夫人轻哼了一声,尚未回神,自然不知已经着了平生的道,还在兀自责怪:“这天界的仙家神祗多了去了,既是寄望有所助益,你却为何偏偏要选上个那样的……”

“那样的?”平生低低地一笑,立刻不失时机地收网收线,将御国紫光夫人给不着痕迹痕迹地拐进了自己的语言陷阱之中“却不知母神所谓的那样,指的究竟是哪样!?”

御国紫光夫人这才惊觉自己已是疏忽说漏了嘴,顿时哑口无言了。

“母神方才这么一番话,倒是同兄长如出一辙,也不知是母子连心,还是事先商量过。”不慌不忙地扫了一眼又恢复了死寂的九霄殿,平生转过身去,抬头直视那神龛上供奉着的开天辟地神祗像,依旧是那般温文似水的声音,表面上泛漾起无边的优雅和谦恭,可暗处却是带着咄咄逼人:“若母神指的是那只小雀儿——兄长将她送来紫微垣,却瞒着我在她身上施法,使得她有口不能言,就连与我碰触也似乎成了罪过,而母神如今义正言辞斥责我疏忽神职,可暗地里还是针对着她。我倒不明白,不过一只小小的雀儿罢了,即便是我枉顾身份与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怎么就惹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如临大敌一般?”

言语之间,平生毫不避讳对千色的偏袒,也毫不隐藏地坦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那

“你说的一点没错。”被这么抢白了一回,御国紫光夫人虽自恃道行,可那向来理智冷静的脑子,也很难得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顿了许久,她才不得不很勉强地循着这个话题往下,极不自然地避开平生的疑问,强自镇定:“娄崧被封印在百魔灯中已是万年,想必时刻思量着出了百魔灯,如何翻云覆雨,报当日之仇,这六界生灵全都指望着你,你倒好,一心想着那小雀儿,全没拿众人做一回事,真是越来越长进了!”

一番故作严厉的斥责之后,她却更心虚了,心里隐隐有着预感,知道自己同样拿这个儿子没辙。

平生久久地站在原地,眯起眼来,微微侧着头,深邃的黑眸显得格外明亮,见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抬眼与他对视,不免幽幽冷笑。“既是得了母神这么一番责备,那平生也没脸留在这里,这便就回紫微垣闭关参悟山河社稷图。”他表面言辞谦恭,嗓音醇厚,可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话音一转,森冷的容颜如同覆着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将空气也一并冻结殆尽:“只不过,待得神魔大战之后,我定会亲自带那小雀儿回紫微垣,届时,无论母神答应或是不答应,我都会这么做。”

尔后,他拂袖而去,意态嚣张,丝毫不理会身后一干人等的错愕与自己那唉声叹气的母神,更遑论是那气得跳脚的兄长。

**************

下了西昆仑,本该按着自己方才的所言回紫微垣闭关参悟山河社稷图的玄机,可平生驾着云,一番思量之后,半路又折往东极鄢山而去。

为了以防万一,他自觉还是不要将那小雀儿留在鄢山为妙。

其实,倒也不是他对那小雀儿多么的恋恋不舍,食髓知味,他已是确定,自己同那小雀儿定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且影响极大,否则,自己那一向淡泊的母神又何至于摆出那样的意态?要想弄清这其间的来龙去脉,唯有把那小雀儿留在身边,才能抽丝剥茧,最终得到事实真相。

而且,那小雀儿唯有留在紫微垣,他才能安心,东极到底不是个让人省心之处,倘若神魔一旦开战,那散仙聚集之处便会首当其冲!

只是,平生却没有料到,在离东极不过百里之处,他竟是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你这吃里爬外的狗东西,本魔君这些年来四处寻你,你居然躲在这里……”

即使是身在云端之上,平生也忘不了那阴阳怪气尖细高亢的声音,和与那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半男半女的躯体。

那,是魔君夭枭!

平生降下云头来,只见满身杀气的夭枭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给逼得一路后退。

乍看之下,那少年似乎有些面善,可平生却忆不起究竟几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终于,被夭枭给逼得退无可退,那少年一声嗷叫,如同兽鸣,似是极为气愤:“当初是你将那心赏给我的,如今,你竟然为了得到那些修为,想要吸了我的魂魄……”

平生顿时明白,原来那少年是只寄居在凡人躯体上的瘟兽。

看样子,这两人似乎是早前有过什么协定,如今夭枭却是反悔,便打算要将这只瘟兽置诸死地。

夭枭浑然不觉平生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只是志得意满地继续逼近那瘟兽:“吸了你的魂魄,我便可以得了那近万年的修为……神魔大战之时便就多了一份胜算……日后,魔君一统六界之时,定不会忘了你的这份功劳……”

“休想!”那瘟兽双眼一红,如同要滴出血来一般,露出了森森地尖牙和锋利的指爪,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同夭枭拼个你死我活,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狠狠地嗷叫:“我再不会为你卖命……”

夭枭轻蔑了望着那瘟兽,扬起手来,阴阳怪气地尖亢而笑,话语中铺天盖地散发出摄人的戾气:“无需你再卖命,你只需交出你的命……”

语毕,一道银光倏地闪过,夭枭已是伸手向前,指尖生出幽蓝如同淬毒一般极尖利的指甲,直往那瘟兽的喉间戳过去——

平生右手拇指轻轻一掐,蹭破了食指的皮肉,借着那指尖凝起的细小血珠轻轻一弹,却犹如是锋利的兵器一般,击在夭枭的手上,使得她那五只手指的指甲齐齐断裂!

而那瘟兽也是趁乱虚晃一下,躬身滚到了一旁,险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哪个多管闲事的?!”眼见煮熟的鸭子从手里飞了,夭枭顿时就怒了,额间青筋暴露,回转身一声懊恼地尖利喝问,震得周遭的树木都抖落了不少树叶。

平生不慌不忙地越下云头,一身紫袍俊雅出尘,举手投足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明明是一时多管闲事,可他却并不开口回应,黑眸会变得黝暗深沉,如同勾魂摄魄的符咒一般,让人只能服从,倒把那瘟兽给惊呆了。

“你是——”夭枭也惊得退了一步,好半晌敢长吁一口气,朝着他伸出手指,不怎么敢确认地询问:“你是平生!?”

“夭枭,别来无恙。”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平生眉目半敛,对她的惊愕视若无睹,声音没有提高半阶,却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许久不见,你仍旧是这般的——”他客气的隐去了那最后的形容,可看他的神色,便也能猜出,他用以形容夭枭的词藻,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许久?”夭枭从那震惊中渐渐回过了神来,终于恢复了平素的的不阴不阳,她久久地瞅着平生,突然古怪地一笑:“不久不久……”

拖延着话尾,她已是扑了上来,使出了十足的力气,打算一探平生的虚实。

其实,倒也不是自不量力,她自知不是平生的对手,可却也有把握,即使今日输在这里,平生也定不会怎么为难她,毕竟,娄崧与她同用一个躯体,若她真的交代在了这里,万年神魔大战,平生定然会背上个胜之不武的恶名。

而且,当年那与她在洞穴里激战的凡人青年,她至今还无法确定起身份,似乎自那次露面之后,那凡人就消声灭迹了。不知为何,她总有特别的感觉,直觉那凡人青年和平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眼见夭枭扑了过来,平生将手往身后一背,不慌不忙地往后一退便就避开了,接下来,夭枭的攻势越发凌厉,平生云淡风轻,全没有当成一回事。直到那瘟兽眼见有机可趁,借着这机会打算逃离。

当他觅着空隙,趁着夭枭攻向平生之时,从平生身后擦身逃走之时,平生却突然嗅到了他身上有极熟悉的味道——

那,居然是千色的气息!

难道千色之前会与这瘟兽有什么关系?

按照夭枭所说,这瘟兽躲在这里东极不过百里的林子里,似乎时日不短了,难道,这瘟兽在他离开之后曾经上过鄢山?

千色如今没了内丹,没了修为,若是——

他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担心千色遭遇什么不测,一时失神,竟然没能躲开夭枭的袭击,被夭枭一爪挠在胸口,瞬间便是五道深深的伤口!

平生后退了两部,眼见讨得了便宜的夭枭狞笑着逼近,便不打算再同她客气,正要凝起力将她击退之时,却发现自己的修为已是剩下不到三成!

怎么会这样?!

他全然不明就里,一时思绪混乱,不对自己的处境忧心,反倒是对千色的担忧越发深重起来。

“大胆孽畜!”

正在这关键时刻,云端一声厉喝,一根金光闪闪的发簪当头而下,险些砸在夭枭的头顶上。幸好她眼明手快,躲得及时,才避开了这一击,而那发簪落地之时,也激起了不少碎石,可见力道不小!

不用说,来的定然是个不容小睽的人物!

夭枭素来是个机敏的角儿,眼见着不可能再占到什么便宜,还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便立刻也趁着平生发怔之时,立马化作一阵黑烟隐匿而去。

“平生,你——”御国紫光夫人降下云头,见着平生胸见那悟到深深的爪印,强忍着怒气,脸已是颇为发青:“你不是说要回紫微垣么,几时竟然也学会了阳奉阴违这一套?”

平生并不搭腔,只是怔怔地立在那里,下一瞬,他的胸口突然裂开一道伤口,鲜血奔涌而出!

***************

搁下手里的针线,千色理了理手中那缝制完毕的喜服,抬起头望了望屋外苍茫的暮色。

这喜服,到底是一针一针缝完了,搁在这里吧,即使那个当初向她讨要的人已经不会再回来,可到底,那人曾经存在过。

也不知,这鄢山之上的一切会存在多少年,尔后便风化无痕。

一切,终归是要尘埃落定的……

将那喜服叠好搁在床榻边,她起身站在桌案前,一番思索,提笔写下了一首词——

细雨送黄昏,遗梦南柯忆到真,执念萍逢成落寞,贪嗔,缘浅情深各几分。

云过月无痕,彼岸花开不可闻,持手难留来去者,拂尘,犹自悲欢饮水人。

她并不喜好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这么一阕词,那般粗糙,也不过是想表明她的心境罢了……

她与他的一切,终是南柯一梦。

最终不舍地再回眼望了望这寝房内的一切,包括那喜服与尚未完成的凤冠,她终于下定决心,便往门外走。

却不料,门外竟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哪里,竟似乎已是等了她许久的模样。眼见她一出来,那人便就立刻望向她,眼眸中深长缱绻的悲怜,表情是前所未有地严肃,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又万分地温柔。最终,那人薄唇悠悠的一叹,出声询问:“你这又是打算要去哪里?”

此人,正是半夏。

望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千色毫不惊讶,只是轻轻一笑,答得甚为云淡风轻:“紫微垣……”

“本以为你离开,便就不会再回去……”半夏话语中似乎有着诸多暗藏的感慨,那话语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进入她的耳中,到最后,竟然成了一种规劝:“你这次回去,是打算要继续那看得见摸不着的日子么?”

这样的言语,无疑就是昭示,半夏根本就已经知晓了青玄和平生是同一个人,而且,他绝不会是才知道的!

只是,对于半夏的意图,千色也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了。她摇了摇头,明明直视前方,却又似乎是对一切视而不见,眼就这么无神地愣愣定在了一处,像个已经没有感觉的躯壳,整个神色显出一种极可怕的空茫:“我去把心还给他……”

“糊涂!”半夏低低地呵斥了一声,像是已经全然猜透了她的意图,声音嘶哑低沉,蓄积着惶惶不安,恐惧担忧,甚至还有深重的内疚,把心也侵蚀得空洞了:“你却为何不问,他当初把心给你之时,可曾有想过要你还?”

“青玄必是不会要我还的,只是,青玄已经不在了——”千色低垂着头,眉目平静,眼底没有一丝的波澜,极轻的声音里蓄着极淡然的拒绝,颊上始终是一片缺乏血色的苍白,瞬间便将彼此原本咫尺的距离拉得远如隔绝到了千里之外:“所以,这颗心,还是还给平生帝君罢。”

“平生,青玄——”咬着牙,半夏一字一顿,似是在强忍着什么:“那,不都是他么?”

没错,早在千色将青玄带回鄢山之时,他便就已经知道青玄的真实身份是入轮回经历男女之情的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平生了。其实,也是因为含蕊同北阴酆都大帝闹翻之后,一气之下离开了幽冥司,投奔了居于玄都玉京仙殿的御国紫光夫人。不仅仅如此,就连将赵晟送去宁安王府等等一系列的事,也都是御国紫光夫人暗地里点化含蕊的。原本,他得了含蕊的消息还不明就里,后来才知道,含蕊为了赵晟,私自撕了生死簿。而要为自己那人身仙籍的儿子渡劫,唯有浮黎元始天尊座下的十二位帝君才能办得到。这事本就棘手,北阴酆都大帝虽然身为外公,必然也是不会轻易应允的,却不想,那青玄竟然有着如此非凡的身份与地位,他便就自然守口如瓶,从善如流。

甚而至于,那时也是他故意怂恿毫不知情的木斐空蓝等人将千色与青玄的关系给故意暧昧化的,为的当然是寒碜风锦,却不想,青玄竟然对千色认了真。

这无疑是更合他的心意,毕竟,那时千色*情伤累累,又天劫在即,若是能得一个如此身份之人全心呵护,倒也无需他们瞎操心了。

所以,青玄对千色的情意,他不仅乐见其成,更是时时不忘借着各个师兄师弟于无形中推波助澜,然而,他也不忘牢牢保守这个秘密,就连白蔹也未曾透露过分毫。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一切美好的预想最终竟然会往这样一个不可收拾地局面发展而去。是该叹一声天意弄人么?

如此一来,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内疚?

“平生是平生,青玄是青玄。”终于抬起头了,千色直直地看着半夏,脸上笑容带着迷惘,可眼眸灿烂妩媚得像在血中绽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议,可声音却是干涩的嘶哑:“平生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青玄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半夏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要说什么才能使她打消念头,便只好祭出杀手锏:“你若真的打算如此——那孩子又该要怎么办呢?”

他联合白蔹风锦等人前往乾元山夺取那颗囚魂珠,为的就是这——他不相信,哪一个为人之母的,能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儿!

只可惜,他却不知,螳螂捕蝉,那隐匿在后的黄雀也是为人母者。

“半夏,你不必危言耸听了。”御国紫光夫人现身鄢山之上,语调里有着责难,而稍稍顿了顿,沉稳又富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却不知,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施与你一家三口的恩惠?”

“夫人!?”半夏大为震惊,一时嗫嚅,全然不知如何应对了。

千色从没见过御国紫光夫人,当然识不得眼前这妇人的身份。而御国紫光夫人却已是先发制人,双眸紧紧盯着他,刻意淡然地开口道:“小雀儿,我是平生的母神,你可知,平生他受伤了?”

是了,之前听平生说要回紫微垣,她便打算私下里来鄢山找这小雀儿的麻烦,却不料平生阳奉阴违,竟然先一步赶往鄢山。若非遇上夭枭之时,她正巧途经,一切,只怕已是不堪设想了!

“受伤?”乍一听这消息,千色便就急了,只觉唇间似是涌起一道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延续到舌根,苦不堪言。她疾步上前,那满脸的震惊于担忧全都借由言语显现得明明白白,清清晰晰:“他怎么会受伤?他伤了哪里?严重么?”

御国紫光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言语冷漠中带着点轻蔑:“你与他春风一度,他的修为几乎都被你吸了去,遇到强敌,哪里还有抵御之力?”

千色被这话哽得言语不能,只是低着头保持沉默,脑中反反复复地都是一句话:

你会害死他!

你会害死他!!

你会害死他!!!

你,会害死他……

见千色这么一副模样,御国紫光夫人倒也有些于心不忍。其实,她并不见得多么厌恶眼前这个女子,只是因着自己儿子为了这个女子不惜对她阳奉阴违,甚至连性命也不爱惜,难免会有迁怒。缓了缓语调,她试探地询问:“你可是真心望他好?”

千色抬起眼来,眸中已有泪光,却是屏住呼吸只能忍着,生怕一个不慎眼泪淌下来,再给平生平添疼痛,只能咬紧牙微微颔首。

御国紫光夫人几乎是不忍猝睹了。

“那你——”她本想将那挖心相还的言语只说,却发现自己如今已是说不出口,只能含含糊糊地一语带过:“那你便做你该做的去吧!”微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口气,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来:“将你的孩儿交给我吧,无需担心,这既是我的孙儿,我必然会带他去玄都玉京,好生照料的。”

颤抖着手,千色从衣襟里掏出了那还带着她体温的囚魂珠。那红彤彤的珠子里,那如絮一般漂浮着的物体已是缓缓结出了个婴孩的轮廓。

那就是她的孩儿么?

尽管万分不舍,尽管不情不愿,可最终,这颗珠子仍旧是不得不从她的指尖,落入了御国紫光夫人的掌心……

************

平生在紫微殿里打坐休憩。

他胸口上的伤痛得极厉害,像是陈年的伤口未曾愈合完全,一个不慎便将那本已结痂的脆弱肌体给全然撕裂了一般,锥心刺骨。可是,这倒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遇到夭枭君之后便就受伤,尔后,他的母神出现,竟是下令随侍的玄都玉京侍者强行将他送回紫微垣疗伤!

他半路折往东极鄢山的主意也是突然兴起的,而母神——想必也是打算去东极鄢山,否则,也不可能会打那里经过!

母神为什么会去东极鄢山,莫不是相对千色不利?

如今,他倒是越来越担忧那只小雀儿了。早知,便不管那瘟兽如夭枭君的闲事,也不会有这许多的意外!

紫微殿的殿门似乎是被谁轻轻推开了。平生心中莫名地一悸,睁眼一看,却见来者竟然是一身鲜红衣裙的千色!

仍旧是一身鲜红的衣裙,可他总觉得,这身红衣说不出的古怪。

见到相见之人就这么出乎意料地现身在自己面前,饶是平生,也难以压抑胸口翻涌的情绪。可惜,那情绪翻涌得狠了些,绞着气血也一并上涌,疼痛瞬时加倍。“你不是说你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鄢山……么?”捂着胸口,他明明有着难以言喻的窃喜,可却还是说着负气话。

千色一步一步徐徐地走近他,即便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压抑不住言语中的颤抖,吐口而出的是极莫名其妙的言语:“鄢山上的转日莲都开了……”

“那一日上山,不就已经开了么?”平生有些纳闷,见她立在御座前,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心思早就没在这问题上了,却还本能地继续着无意义的询问:“有什么特别的?”

“的确是没什么特别的……”她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一下,尔后,抬起头,轻轻地笑,只是伸手撩了撩满头乌丝,仰起纤细圆滑的颈项,任紫微殿中夜明珠的光晕熨贴着她每一寸肌理,最后投射在御座上,与他的影子交融,映出暧昧而深浅交错的阴影。再后来,她竟是第一次伸手,主动揽住他的颈项,手指轻轻抚触着他胸口的伤,忆起他当初为她挖了自己的心,那种痛楚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帝君你好好休息吧,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你是说真的么?”平生**地觉察到她极为不对劲,可一时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忍住伤口的疼痛,他热烫的薄唇蜿蜒到她颈间,反复轻咬着,尝尽了那即便尝过千万次,仍旧无法释怀的滋味,尔后,黑眸笔直的望进她的眼底,不许她挪开视线:“莫不是见我受了伤,你便就说些讨喜的话取悦我?”

千色摇摇头,任他在那宽大的御座上躺下,伸手轻轻覆住他的眼眸,心里默念着御国紫光夫人所教的咒语,被她冰凉的手覆住双眼,平生心中大恸,不知何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莫名恐惧感,他想说话,可是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越粘越紧,睡意犹如浪潮一波一波侵袭而来,捆绑着他,束缚着他,像是要将他就此拖进无边的黑暗当中,永永远远地埋葬。

……

……

……

终至于尘埃落定,她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的容颜,看他平素犀利如鹰现下却紧闭的眼眸,飞扬的眉端,淡薄的唇线,好像有一支笔正沿着他的轮廓细细描绘,每一笔每一划,即便是日后历经罪孽业火的焚烧,她也会永永远远铭记这属于他的面容,生生世世,即便是天涯遥望,也定要相离不相忘。

从此以后,她与他再无关联,即便是她泪如雨下,他也不会再有丝毫疼痛。

她不过是他入轮回历情的一段过往,他归了神职,一切俱是遗忘,可她却陷在那段记忆中,再也无法自拔。

这世上,总需要有一个人放手,也总需要有一个人铭记。

既然他已不记得,那么,就由她来铭记。

不知他可看出了,她今日穿的是喜服,是亲手缝制了打算与他成亲之时穿的。

她可以放手,把心还给他,却不知谁能把生生世世的承诺还给他。

让她最后再看他一眼,不管他是平生,还是青玄——

再会,再不相会……

……

一阵风轻轻拂过,那一身殷红的衣裙瞬间消失,平生的颈间,全是濡湿的泪水,而那根他亲手为她做的金丝檀木簪子,“叮当”一身掉落在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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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久等了,昨天没有码完,所以没有更新,这一章的分量也算得上是两更的分量了吧?看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不要霸王哦……

到这一章,我兑现承诺,不再虐千色了(废话,人都魂飞魄散了,你还虐个毛呀!?)从下一章开始起,俺们开始折腾平生!往死里折腾!

最后,再强调一句,本文结局HE,所谓的HE,也可能是一起嗝屁……(众人怒,某则你找死咩?)……555555……泪奔,我随便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