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ˇ紫微垣ˇ

一种从没有过的疼痛。

这种感觉,如同是被人猛地一刀劈成了两半,眼前一黑,整个魂魄就被震出了身体之外,可是那种疼痛却仿佛同魂魄如影随形一般紧跟着,无法挣脱。千色紧紧闭上眼,总觉得身体的某处难以言喻的空荡荡,好像缺了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个身体坠入了冰天雪地之中的十八层地狱,又或者是刺骨凌虐的风雪从血脉开始快速的冰封冻结,将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冻结成了万年不化的寒冰,最终蔓延开去,仿若将整个身体一并封到了巨大的冰块之中。

她不确定自己如今是否还有呼吸,是否还有脉搏,是否还有心跳……

对了,心跳,她的心!

她的心好像已经不在了?!

没了心,三魂七魄不全,以她的修为,只怕已是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那么,她如今究竟是死是活?是已经被打回了原形,还是魂魄要入轮回?又或者,即将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隐隐记得,她之前力战夭枭君,但因着如今天劫在即,修为衰减,势单力薄,最终不敌夭枭君的法力,被夭枭君那剑戟一般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戳入了胸口!早前便听说那夭枭君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如今她也算是领教了,明明可以痛快地结果了她的性命,那夭枭君却偏偏不肯爽利,甚至借着那手掌运气,源源不断地将修为渡给她,硬是延续着她的性命,只不断戏谑调笑,说什么一定要等着平生来了,给他看点精彩的。

平生,应该就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名讳吧。只是,她与这位帝君明明是从不相识,素未蒙面,那夭枭君却为何不断提起,还说自己之所以有机缘修成修道,能封印得了百魔灯,解释因着身上承了那位帝君的精气?

她与那位帝君,究竟有何渊源?

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帝君并没有入夭枭君所愿地迅速赶来然而后,来的人,竟然是青玄——

对了,青玄,他怎么会来?她不是明明嘱托花无言去幽冥司和玉虚宫搬救兵么?这夭枭君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什么目的才想借凝朱诱捕他,他如今一来,不就是自投罗网么?现下里,就连她也不敌这魔尊夭枭君的法力,依照青玄的修为,一旦动起手来,也只有白白送命的分!而最严重的是,生死簿上没有青玄的名讳,若青玄真的有什么万一,那后果——

接下来的一切,她完全不敢去想象!

明明自己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可是一思及到青玄的安危,千色顿时就感觉到,自己那即便是没死也濒死的身体深处,有什么在狠狠地颤抖、抽搐着。她想要睁开眼,却是怎么也睁不开,集中所以的意志想要使唤身体却是有心无力。越是担忧,她就越发地着急,越发地焦躁——

可这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臂紧紧圈住她,那些刺骨的冰寒瞬间就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了。这样的感觉,她似曾相识,可迷迷糊糊中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曾经经历过。

“我能够给你,只有这颗心。”

有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紧接着,她感觉身体缺少的那一部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既温柔而又缓慢地填上,终至于填满,仿佛从不曾缺失。尔后,被填满的那个部分,像是有温暖的阳光与热度从内里透出来,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血脉里已经冰封的血液也感觉到了那温暖,如同冬去春来复苏的潺潺溪流,渐渐地又恢复了流淌。疼痛的感觉也随之越来越淡了,越来越远,整个身体已经不复之前的沉重,轻盈得同羽翼,在风中轻缓地飘着,令她舒服得想就此沉沉睡去。

而那双温柔的双臂,那温暖呵护的怀抱,始终不曾放开过她一丝一毫。

**************

不知过了多久,千色才慢慢地自那混沌蒙昧中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青玄的脸庞。

青玄双眸紧闭,睫毛没有如往常那般轻轻地颤动,仿佛是疲惫到了极致,陷入了沉睡之中,可是他的手臂牢牢地将她圈在怀中,如同稀世珍宝一般抱得极紧。千色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力气在一点一点地回到身体当中。

眼眸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并没有发现那夭枭君和瘟兽的身影,只有凝朱瘫坐在不远处,双眸发直,呆若木鸡。

如此看来,那夭枭君应该是被青玄击败后逃之夭夭了吧……也不知青玄究竟是怎么击败夭枭君的……也罢,也罢,何必刨根究底……他的身上素来就极多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不管怎么说,只要他没事就好……

……只要他没事就好……

千色稍稍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微微挪动着脸颊,缓缓靠近青玄的脸,却骤然发现——

青玄根本就没有呼吸!

顿时,她如遭雷击一般挣脱了他的双臂,一跃而起,而青玄的身体原本是蜷坐在地上的,失了她在怀中,便就无法保持平衡,缓缓地歪向一旁,这一刻,千色才骤然发现,青玄胸口的衣衫略微凌乱,隐隐地掩不住下头狰狞如同兽齿一般的伤口!

颤抖着手,她拨开他的衣衫——

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胸膛之中!

那一刻,千色只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就连心跳也似乎随之一并停止了,只是呆呆地愣在那里,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玄的心在哪里,难道是被夭枭君给挖去了么?

她明明记得,被夭枭君挖去了心的是自己,可为何睁眼醒来,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被颠覆了?

“我能够给你,只有这颗心。”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方才梦魇一般的幻境之中,那熟悉的声音道出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霎时面容一僵。颤抖着手,她迟疑着,犹豫着,终将手缓缓地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上。那里,一颗心正强而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撼动着她的知觉。那一瞬,她的神色中透出萧瑟如秋霜一般的青灰色,睫间闪过一抹死灰般的绝望。为了最后的确认,她细细查看他的手,发现他双手皆是血,而他胸口那伤,无论是伤痕还是角度,都在说明着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他,分明是自己将自己的心给生生挖出来的!

而他的心,如今,正跳动在她的胸膛之中!

“怎么会?!”千色紧紧拥住青玄的身体,感觉自己胸膛中的那颗心狠狠地绞紧,深深的痛楚磨蚀着骨髓,就连视线也随之模糊了起来。

是的,她全然没有想到,青玄他竟然会挖了自己的心,放入了她的胸膛中!这个傻瓜,分明就是拿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复生!凡人没了心,必死无疑,他的名讳不在生死簿上,只怕魂魄已经散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

此时此刻,她表面虽然平静,可内心却已是濒临癫狂,整个脑子里只有一个目的——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为青玄重塑元神,使他复生!

犹记得,当初,玉曙尚未得道,为了凝朱而私自下西昆仑,遇上了魔族的余孽,也被打散了元神,幸得长生师尊带着玉曙去了北极中天紫微垣,向从中天北极紫微大帝那里讨了一瓣暌葳花,借此重铸了元神。但,玉曙乃是妖身,死于非命完全是修道历劫,不必堕入轮回,重铸元神并不违背天道。可青玄是个凡人,如若轮回注定只到这一世,即便是去求长生师尊相救,只怕长生师尊也会拒绝。毕竟,她当初央求太乙救苦天尊为青玄改命之时,太乙救苦天尊就告诫过她,改变了一个凡人的生死,便有可能改变世间无数人的生死,乃是破坏天体运行的大罪孽,总有一日会殃及自身,自食恶果。而如今,青玄等同于是代她而死,要救他,只怕远比当日救玉曙要难千倍万倍!

狠狠地咬牙,她站起来,硬是背起青玄尚留余温的身体,坚定了所有的决心——

即便是再难,她也定不会放弃!

如今,她立刻便前往紫微垣,向北极中天紫微大帝讨要暌葳花!

眼见着千色站起来背着青玄就往外走,呆若木鸡久久无法清醒的凝朱终于回神了。

她记得,自己畏畏缩缩刚跨入这洞穴,便就看到那夭枭君将师尊的身体扔还给师父,手里竟然握着师父的心!

那颗心,鲜血淋漓,还在微微跳动!

她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便就吓得面无人色,差点瘫在地上。师父紧紧抱着已经全无气息的师尊,自然是又急又气,脸色从煞白变得铁青,眼眸冷得想要此人,高声嘶吼着要那夭枭君将师尊的心给归还,可那夭枭君却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师尊的心,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听清楚。尔后,出乎意料的,那夭枭君竟然很随意地将师尊的心抛给了蹲在一旁的瘟兽。那瘟兽一跃而起,张嘴要住那颗心,竟是几下便嚼碎给吞下去了!

尔后,师父的怒气彻底爆发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师父怒成那副模样,完全用语言无法形容,全身上下笼罩着凌厉而可怕的气势,如同千年深涧里的冰雪瞬间融化,涌作翻滚的潮汐,又如同蓄积了岩浆的火山在瞬间迸发!

甚至于,她那一刻也颇为怀疑,师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没错,那实实在在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甚至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她从没见过有谁的身上能散发出如此强大凛冽的气势,隐隐的仿若能压倒一切的力量,眼眸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就连手中的剑也随之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

那一瞬,就连原本满不在乎的夭枭君也变了脸色,似乎还脱口喊了一句什么,颇为惊讶,可她当时太过震惊,也没听清楚。

至于师父是如何击败夭枭君的,她实在说不太清楚,只隐隐记得师父手中的那把剑如万千兵刃流射旋激,发出极刺目的光芒。那种光芒很怪异,仿佛是集合了日曜与月色的精华,光芒四溢。挥舞之中,那剑身幻化成了一条游弋的巨大蟠龙,口中吞吐着如同火球一般的日与冰球一般的月,威力惊人,势不可挡!

威力这么惊人的兵器,她从没见过,传说中天界十二位神祗帝尊所使用的上古神兵,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之后,那夭枭君似乎是畏惧胆怯了,竟然操起那只瘟兽朝师父掷了过来!明明,师父手中的剑可以将那瘟兽给一下劈成两半,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师父竟然有了一丝犹豫。借着师父犹豫的空当,那夭枭君便趁乱逃之夭夭,而那只瘟兽受了点轻伤,也逃走了。

师父并没有去追,大约是知道即便追到了那两个十恶不赦的胚子,将之碎尸万段,也难以挽回一切了。

然而,她全然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瞬,师父竟然扔下了那把剑,单手扣住自己的左胸,狠狠地挖了进去,瞬间就把自己的心给挖了出来!

这——!

师父是知道师尊没救了,所以打算要以身殉情么?!

可出乎意料的是,师父挖出了自己的心,却是放入了师尊的胸口,以手覆住,静静地只说了一句话:“我能够给你,只有这颗心。”之后,师父缓缓坐下,紧紧搂着师尊,一动也不动,像是在虔诚地等待,等待师尊复苏清醒过来一般。而她则是惊骇地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师尊胸前的伤口渐渐愈合,脸色也慢慢恢复如常;看着眼前这一幕,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在一天之内承受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显然已经快要无法承受了!

然而,片刻之后,师尊竟然真的醒了!

这,这分明是神话吧?!

这,这应该是在做梦吧?!

她久久无法反应过来,保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觉,直到千色背起青玄打算要离开,才像是被一根针狠狠戳刺疼了般,一个激灵,立刻弹了起来,带着几分急切:“师尊,你,你去哪里?!”

背对着凝朱,千色顿了顿脚步,淡漠的言语让人猜不透她此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听语气,似乎和平素没有任何的区别:“我去北极中天紫微垣。”

“我也去!”凝朱急吼吼地蹭了过去,伸手便打算去扶千色背上的青玄。

“你留下,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口吻极轻地,千色出声拒绝。的确,以凝朱的修为,就连东极也入不了,更何况是北极中天紫微垣呢?而且,她此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仁,带着凝朱,只恐最终会将其连累。

在凝朱的失神之中,千色抬起头,望向洞穴入口处那微茫的天色,依旧是那副平静安恬如水的模样,未曾用柳枝勾勒过的纤细眉梢斜斜飞扬,如同朱雀的羽翼一般,带着挥之不去的矜傲,字里行间坚决如铁:“此去,他若是回不来,我便也不会再回来。”

“师尊?!”凝朱一声惊呼,突然意识到千色此番言语,和之前青玄师父的举止出奇的相像。所谓的生死相随,她在凡间的话本子里读过,在戏社戏子们所唱的戏曲中听过,却从未亲眼见过。

情之一字,竟真的有如此力量么?!

“凝朱,你保重。”千色冲着凝朱轻轻点头,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而去,那背影在苍茫的曦光中渐渐缩小成了一个黑点,最终消失。

那一刻,凝朱只是呆呆地看着,脑子里纷纷乱乱,理不清头绪。很多很多年之后,她回想起这一幕,也仍旧能感觉到千色那平静表面下暗藏的悲怆。她只知道,这一别,师父没能回来,师尊也没再回来,而她,竟然是如同走了狗屎运一般,得了修道成仙的机缘,然而,再见之时,红颜白发,物是人非。

她像个石像一般傻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到花无言心急如焚地闯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昔日那一大票眼高于顶的仙君们,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甚至,跟来的还有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玉曙!他们如出一辙的面露焦急,如履针毡,焦躁与急切可见一斑。

当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地寻觅千色和青玄的踪影时,只有玉曙站在凝朱的面前,蹙起眉来,眼中流露着显而易见地关切:“凝朱,你,还好么?”他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举动的小心翼翼中似乎带着些说不出口的担忧。

凝朱鼻子发酸,眼睛一热,再难抑制情绪,不顾一切地往玉曙怀里一扑,狠狠揪紧他的衣襟,仿佛是寻到了一辈子依靠的港湾,顿时便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恁地惊天动地,不仅使得玉曙极为尴尬,抱住她不是,推开她也不是,只能像根木棒似的杵着,很勉强地任由她抱住,而其他人也像是才突然发觉她的存在一般,朝着她围拢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风锦环视着血迹斑斑的地面,发现了落在地上的那把乾坤剑,猝然发问,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微微一睨,那目光便就化作了一支锋利的箭。像是被凝朱的哭泣给弄得心烦气躁,他神色如同恶鬼罗刹一般吓人,令人不寒而栗,就连身边的空气也似乎随着他的目光一并冻结了,咬牙切齿问了三个字:“千色呢?!”

凝朱被这种气势给震慑了,连哭也忘了,只能结结巴巴语焉不详地回忆着,诉说着她的所见所闻:“师尊被那魔君挖了心,师父就挖了自己心给师尊——后来,师尊醒了,背着师父就走了……”

众人被她言语中的“师尊”和“师父”称谓的混乱搅得一头雾水,在明了她拜在青玄门下之后,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袍的仙君像是完全不敢置信一般,捡拾起青玄落下的乾坤剑,极讶异地上前一步,眼底的惊诧在微光中可出一个不甚清晰地轮廓来,就连声音也微微颤抖:“你说,你师父他挖了自己的心——”最后的半句话像是鱼刺卡在了喉咙口,半晌也没有挤出来。

而这身着宝蓝色衣袍的仙君,正是准备指印青玄前往封神台回归神职的云泽元君!

不得不说,之前,他与南极长生大帝一道,奉昊天至尊玉皇大帝之命,前往鄢山指引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回归神职,岂料,身为正主的青玄竟然莫名其妙地伺机逃走,这大大出乎他与南极长生大帝的意料。待得发现之时,他除了干笑便只能苦笑,无可奈何到了极点,只惟恐耽误了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回归神职的时辰,自己担待不起。而南极长生大帝更是震怒,只道青玄是去寻千色去了。

跟在北极中天紫微大帝的身侧已不是短日子了,他对帝君相当了解,又怎么会相信,帝君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弃神职于不顾!?尔后,他在南极长生大帝的示意下,正打算回九重天阐明原委,却是意外地得知了千色的消息,猜想青玄可能也在,便就随同风锦等人匆匆赶来了。

岂料,会遇上这样的结果!?

这一刻,众人皆是呆滞,困难地消化着这个极有震撼性的消息。只有风锦还算镇定,最先从中醒悟过来。“走了?”眉端细不可微地一凝,他接住凝朱的话尾,问出了那最关键的问题:“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去了——”凝朱咽了口唾沫,对风锦甚为惧怕,借机往玉曙的怀里挪了挪,故意忽略玉曙那尴尬而无奈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道出他们的去处:“好像是什么北天什么紫园的……”

北极中天紫微垣?!

此时,只见那本就极诧异地云泽元君更是神色骤变,仿佛意识到了千色的打算,脸色瞬时白得像退尽了血色的死尸,惊呼一声——

“糟了!”

我按照约定来更新了……继续厚颜无耻老着脸皮呼唤留言和鲜花……呵呵……

特别说明一下,青玄发怒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在开始觉醒了……

下一章,出人意料之处会更多……亲爱的们,赐予我力量吧……当然,如果有亲执意要殴打我……那么,我申请不打脸,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