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一生寂

风锦所说的那些关于千色的事,青玄虽然是有些一知半解,并不全然清楚,但多多少少还是从中得知了一些端倪。在他看来,风锦这样的言语或许是真想的一部分,但也未曾不是一种推脱,颇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令他很是不屑。

就这样,在风锦接下来的沉默中,青玄并没有其意象中的理解与同情,反而是冷笑了一声,拖长了尾音:“所以——你就那样对她?”

“那样”一词咬得极重,明明不过是极轻的两个字,却仿似是有千钧重,囊括了所有的指责和讥讽,无需更多的言语,一切都已尽在不言中。

“一切的事都是昊天安排我做的,他究竟目的何在,我并不完全清楚。”不是没有听见青玄那显而易见地指责和嘲讽,但,风锦并不计较,也不反驳,似乎已是从方才的情绪激动中平静了下来,淡然得如同自己的而言语并不是所谓的解释或者推脱,只是一种极其平静的叙述,末了,如同青玄意料的那般,他微微顿了顿,顺理成章地道出了自己的迫不得已:“我没得选择。”

果然不出所料!

“是么?”虽然知道在这黑暗的溶洞中,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青玄仍旧哼了一声,本能挑起眉梢轻轻笑,双手交叠在宽阔的胸膛上,懒懒地睨着前方的风锦,像是一种刻意的挑衅:“好一个没得选择!即便是有缘无分,她也该有知悉真相的权利,而不是如此地被欺瞒,遭背叛!最后,若不是她意外地入了你的梦,得知了真相,只怕还一辈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许是没有想到青玄会如此一针见血地挑出关键之处,风锦心口没由来地一抖,眼睑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背脊底部升腾上来,热热地涌到眼底,有片刻的沉默。“对于这一点,我无法反驳。”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继续开口,浓眉微微蹙起,尔后又舒展开来,灼亮的黑眸仿佛是透过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笔直的望进青玄的眼里:“虽然注定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但我当时仍旧希望真相能多瞒一天便是一天,只要她还在我身边,哪怕是多一天,也好。”

“原来,在你看来,两个人的感情不过是买卖!?”见不得风锦那一副情愫暗揣衷肠难诉的不得已摸样,青玄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深邃的眸子竟然呈现出一种慑人心魄的凛冽,带着没半分同情,有的,只是更加不屑的嘲讽:“你整个都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只求尽量少吃亏的嘴脸,还道貌岸然,义正词严,别恶心我了!”到最后,他毫不客气,眉宇上头显出了一丝冷冷淡淡,吐出来的字眼个个犀利。

淡淡地扫了一眼青玄所在的方向,风锦目光冷凝,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起伏,连最细微的情绪,都被如数冰封,似乎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万事成竹于胸的模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的确修炼不易。我不忍见她历劫不成,万劫不复。”

像是一根无形的导火线被瞬间点燃,青玄被风锦那淡然的语气和言语中的某个辞藻激怒了!“废话!”他勃然大怒,终于忍不住将一直以来心底的那根刺给捅了出来,恨不得把它变成利刃,狠狠朝风锦刺过去:“你在流泉崖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不思量着负责到底,反而用一个‘不忍’便就抹杀一切,始乱终弃!你这买卖可的确是稳赚不亏的呵!”

“流泉崖的事?”听到青玄提起流泉崖,风锦立刻便就明白了一切,只是,他不动声色,反倒是沉沉一笑:“看来你似乎很在乎于流泉崖发生的一切——怎么,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青玄矢口否认。的确,一直以来,千色从未再谈面前提起这相关的半个字,可是他却一直牢牢记住琅琊山上,凝朱那笃定的言语。他并不是在乎千色在他之前便就失了清白,他只是深深心疼,当一个女子将全身心都全然托付给一个男子之后,背叛与抛弃的打击是如何的生不如死,最终又是如何演变为心如死灰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思及自己那不得善终的十世轮回,为的不过是一段谎言,成全的是一个至今不明目的的阴谋,却是连累了她。而她,那时一身火红的衣裙,鲜艳得如同宿命的血迹,孑然一身,孤傲绝伦。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世又一世地掩埋他的尸体?

她的情殇,亦是他的情殇。

“难不成,你认为彼此之间有了那事,就能一辈子束缚么?”听出了风锦言语中似乎有一缕暗暗的得意,他咬着牙,怒火中烧:“告诉你,她若是真的在意,不用我问,她也自会对我道明一切。而她从未提过,可见在她心里,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犯得着在乎么?”

风锦微微闪了闪神。

那日在琅琊山上,他在云头上,不是没有听到凝朱那过分的言论,可是,千色为何一个字也没有反驳?本以为千色还记得与自己在流泉崖发生过的事,会对青玄提起,也是出于一种在乎,可而今,听得青玄这么一番言语,他突然有些微莫名的黯然。原来,她竟真的从未有再提起过当日在流泉崖发生的事,是真的忘了,还是如青玄所说,她已经不在乎了?

那么,她如今在乎的是什么?

是眼前这个男子么?

“你以为我与她在流泉崖做过什么?”本无意解释什么,可心酸之下,他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毕竟,他已经让她独自背负太多恶名了。“我与她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

“清清白白?!”咬牙切齿地将风锦言语中的关键字眼重复了一遍,青玄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脱口而出的既是冷嘲也是讥讽:“这话,你竟也有脸说得出口?”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风锦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沙哑,可是他却尽量让自己笑得云淡风轻,不露痕迹:“没想到,于你而言,竟然也会信她是个随便的女子——”

这言语带着极明显的讥讽,无疑是一种抢白,青玄一时有些哑然。“你——!”他有些怒意,也有些窘迫,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说句实话,他是的确不信千色和风锦之间没什么亲密举动的,但是,千色又确实不曾向他提过只字片语,如今被风锦这么一抢白,他实实在在不知所措。

诚如风锦所说,他几时竟然也会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认定她是个随便的女子?

就这样,心底突然有了点难以言喻的内疚感。

“所以,别把话说的那般傲岸清高,不屑一顾。”见青玄不知如何回应,风锦挑起一道浓眉,幽暗沉邃的眸子隐含幽光,极淡的语调,声音平静无波,不冷不热,极准确地揪住死穴:“你也并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般不在乎。”

“我心中有她,自然在乎她。”青玄压下心底的内疚感,接过话去,毫不避讳地表示对风锦言行的蔑视:“而你,心底若是真的有她,即便是上天注定有缘无分,那又如何?怕只怕,你心里更看重的是自己!”

到底更看重的是她,还是自己?

这个问题,风锦答不出来。他修道数千年才得以飞升,名列仙班,若是执着一段于人于己都没有半点益处的情愫,这素来便不是他的行事做派。一直以来,他都认定自己的放手是一种两全其美。是的,他的放手是两全其美,绝不是只为一己之私!千色不懂,所以才会黯然神伤,远走天涯;白蔹不懂,所以才会指责他绝情决意;青玄也不懂,所以才会嘲讽他自私自利。

他不需要任何人懂,只要自己明了就够了。

“天命注定,谁有能力与之抗衡?”沉默了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叹息一声,眉尖微微地蹙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情绪在胸臆里一忍再忍,心中泛起一股近似疼痛的紧绷:“就连上古的神祗们,也绝不敢轻易逆天而行。”

“即便是天命又如何?”青玄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只觉得他此刻的言语和行为,无疑是在不屈不挠地为自己找借口狡辩推脱,更是打心眼中看轻了他,一时之间,思及自己对千色的情意,免不了豪言壮语,慷慨激昂:“只要是我认定的,即便是逆了天命,倒了乾坤,我也决不会放手!”

这么一番言语,听在他人耳中无疑是有好高骛远之嫌,可风锦听罢却是半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有他知道自己似乎是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泄而出,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转瞬而逝。“是么?”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将语气语气敛得极淡,往前方有着些微亮光之处而去,明明神色坦然,可却故意语焉不详:“信口开河的事,大凡天下,有谁不会?”

青玄倒也不谦虚,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废话,只铿然有声地应了五个字:“我言出必行。”

如同白玉珠子落在青瓷的盘子里,激荡起了极清脆的声音,那一瞬,仿佛是被这初生牛犊的勇气和坚决震慑了一般,风锦略略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终于在辛酸苦涩的笑意中露出了一丝丝欣慰:“如若果真如此,自是极好。我拭目以待——”

他话音未落,那微微有着亮光处突然有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风锦的言语突然便就戛然而止,反应极快地往前追过去,竟是刚巧拦住那人的去路。

“竟然是你?!”看着那不明身份的人,风锦的言语之中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似乎与那人极为熟识,一时之间无法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而那人竟然也愣住了,许是没有料到自己已是捏了诀子多方掩饰,可风锦还是认出了自己,只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个反应。

青玄错愕之下追了过去,却依稀见到那人的形,已觉得有几分陌生,至于样貌,因着咒诀的掩饰,更是看不真切。

风锦盯着那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几番,那原本惊异的表情上迅速着染上了肃然。“九转真魂丹在你身上!”他笃定地开口,虽然并没有不客气索讨的言语,可高而俊挺的身形带着凛然的压迫感,极自然地拦住那人的去路,显出了绝不姑息的坚决。

“是又如何?”那人似乎也已经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了,急速地以镇定掩饰了方才那片刻的呆滞与慌乱,异常沙哑的嗓音将最后的话尾咬牙切齿地挤出唇缝,虽是告诫,可眼眸中仍旧平添了一抹狠绝的杀意:“挡我者死,风锦,我不想与你动手!”

“要我死,得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风锦凝声低语,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挑高的眉梢让人猜不透他现今是喜还是怒。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一点也不惧怕那神秘人周身所散发出的敌意与杀气:“只要你把九转真魂丹交给我,我可以当做未曾见过你,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那人神色一凛:“休想!”话音未落,眼眸微微眯起,无形的风刀已是迫近风锦,妄图为自己赢得一个脱身的契机!而风锦不见丝毫着慌,身形岿然不动,不过手掌轻轻一挥,便就接下了那凌厉的攻势。

那人与风锦的修为显然是伯仲之间,在这狭窄阴暗的溶洞内,他们彼此互不相让,一时胜负难分。

青玄躲在一旁的大钟乳后,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去助风锦的一臂之力,却只觉耳边有一丝异样的风声,他机警地转身一看,不过数步之遥,那虎视眈眈的不正是喻澜么?!

青玄暗叫一声不好,微微顾视了一番左右,发现自己无路可退,也无路可逃。

喻澜面色阴沉,眸中荡漾起冷漠的阴霾,殷红如雪的唇狠命地一抿,目光凌厉得摄人心魂。“若不是将九转真魂丹给了那人,我又哪得机会引开风锦的注意?!”她阴恻恻地笑着,缓缓地逼近青玄,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正在研磨的刀子,寒寒地碜人:“没了九转真魂丹,我总还有机会找别的东西代替,不过,我的倨枫已经不能再等了!”

是的,倨枫如今是真的不能等了,所以,她宁肯舍了九转真魂丹设下陷阱,也誓要得到青玄的躯体。只要能保得住倨枫的魂魄不散,便就还有希望,哪怕需要生生世世四方流浪,带着他不断地寻找躯体,那又如何?哪怕是被千色天涯海角地追杀,又怎样?她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只求他留在她的身边,永不离去!

“你想要做什么?”虽然明知退与逃都是徒劳,可青玄仍旧免不了本能地往后退,当身子触到阴冷潮湿的溶洞壁时,他打定了主意,即便是孤注一掷,也要试着突破这险境,决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更何况,与喻澜交手,他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输!

喻澜棱起眉,举手投足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冷漠,无边无际的寒沉,就连笑也是那般阴冷如斯,仿佛一口古井涟滟了百年月光后留下的寒气,沁魂噬骨:“抱歉得很,今日我若不杀了你,我的倨枫便不能活!”

****************

千色与紫苏一前一后寻找着与风锦会合的路。

溶洞内时不时有些积水,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湿漉漉的,腻着脚趾极不舒服。紫苏一路上紧闭着唇,冷着脸一声不吭,可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心潮澎湃,浪涌一般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师父对眼前这个女子余情未了,可是,这个有眼不识有情郎的女子却似乎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定了那个目无尊长的小徒弟。她心里憋屈得很,一方面为师父鸣不平,想不通自家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师父究竟是哪里比不过那个牙尖嘴利的混小子,另一方面,也免不了有些心酸吃味。

千色素来寡言少语,与紫苏不仅有旧隰,还有新愁,更是没什么好说的,两人便免不了一路无言,气氛也就持续僵持着。

越是往前走,溶洞越发的狭窄,紫苏的心也如同是被挤在了某一处窄小的地方,紧缩得难受。

“你真的已经对我师父——”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突兀地开了个话头,却因着一时尴尬,不知该要如何继续下去,自己也免不了有些语塞。

千色面无表情,只管往前,也不搭腔,对她要说的话没有任何兴趣,只一心希望快些与风锦会合,见到安然无恙的青玄,放下那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

“你可知道,我师父从没有忘记过你,他书斋的桌案上放的全是你往昔抄撰的经卷;你往日所住的梧居,他也常常是一呆便就半晌,就连清扫的杂务也是由他亲力亲为,不假人手,甚至——”酝酿了好一会儿,紫苏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想说的话全盘托出,道出自己处处看不惯千色的缘由:“他甚至在长生宴上当众向你下跪道歉了,你即便是有什么气,有什么怨,也该到此为止了吧,却不知,你究竟还想要怎样折磨他?!”

千色漠然地听着紫苏历数风锦的所作所为,心底一片波澜不兴的平静。“他要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与我无关。”半晌之后,她背对着忿忿不平地紫苏,继续探寻出路,只给出了油盐不进的这么一句回应,显得丝毫不近人情。

紫苏历数着风锦平素所做的点点滴滴,沉浸在那种有口难言的深情中,将自己感动得无以复加,面对千色的淡漠,自然是无法接受的。“你怎能如此冷漠无情?”她怒意难消地指责着,顿下了脚步,气得满脸涨红。

千色微微垂下眼,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斜斜地瞥一瞥正在气头上的紫苏,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我冷漠也好,无情也罢,均与你无关。”

“你——”紫苏一时被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言语给哽了个正着,撅着嘴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才又继续追问:“我师父他,究竟哪里比不过你那个凡人小徒弟?”

千色那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眼眸如同两口黝黯深幽的古井,深不见底,只是兀自冷冷地一笑:“你也未免管得太多太宽了。”

紫苏正待要发作,却只听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千色面容微微一凝,顿时更加快了脚步,通过了一段极狭窄的溶洞之后,空间豁然开朗。

而后,出现在不远处的,正是与神秘人缠斗不休的风锦!

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因着没有看到青玄的身影,千色的心一下便就沉到了谷底,随之涌上来的是极不好的预感,顾不得上前帮忙,只是心急如同火燎一般立刻追问:“锦师兄,青玄呢?!”

“他被喻澜抓去了!”

风锦望向那溶洞的尽头,脸上有着明显的歉意。

千色往那溶洞尽头追了过去!

**************

与喻澜的交手是无可避免的,青玄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能取胜,可实际交手之后,他愕然发现,乾坤剑在这溶洞之内几乎发挥不出什么威力,而自己要从一个绝望到凶狠的人手中逃脱,实在很难!

是的,在绝望的边缘徘徊,喻澜如今已经凶狠得几近残忍了,她身上透出了极重的戾气与妖气,往日的慵懒如同面具一般被剥落,显出了她最真实的一面——她为了倨枫,无所顾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所以,当自己越来越处于下风之际,越来越无处可逃之时,青玄也有了几分绝望的挣扎感。若他真的逃不过,那么,他该用什么去兑现他向师父许下的承诺?

那一瞬,他不怕死,他只是恨自己太没用,别说保护师父,他甚至连自保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资格谈逆天命,倒乾坤?

被喻澜一路逼着往前逃,亮光越来越强,青玄最终到了一个硕大的天然洞穴。那洞穴一墙之隔应该就是外界,毕竟,那石壁上已经有些许的小洞透出了些微晨曦的光亮,而那洞穴中间的石壁上,躺着的正是已经濒临魂飞魄散的倨枫。

倨枫那带着死亡气息的眼眸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灰色,见到青玄,眼中却并没有惊喜之色,只是在面孔上掠过一抹凄厉而痛苦的神色。他想要说话,可是被“金蛟鞭”伤到的颈项牵扯到咽喉,说话已是越来越困难。

原本,他是撑不了这么久的,是喻澜强行以数百年的修为凝着他已有四散迹象的魂魄,这撑着他苟延残喘。

青玄被逼到了角落里,无处可逃,只能拼尽全力挥舞着“乾坤剑”,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而喻澜虽招招狠辣无情,却不忘处处保护倨枫,不让他被这缠斗波及。

当千色赶到之时,正遇上最可怕的一幕——

喻澜手中的“乌蛟剪”,正借着攻击,探向青玄喉间!

那一瞬,仿佛已经预见“乌蛟剪”划破青玄颈项间的血脉,鲜血喷涌飞溅的可怕景象,千色已经顾不得什么道义规矩了,手持戮仙剑,飞身而起,便直往喻澜的后背刺了过去!这样,即便不能取喻澜的性命,至少也能使其重创,

就在此刻,倨枫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喻澜!”他凄厉地唤了一声自己的爱人,凝住最后的一口气,将手狠狠地戳进自己的胸膛,甚至在指尖接触到了心脉的瞬间,他竟然也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咬紧牙关,继续狠狠向前——

“倨枫——”喻澜一声凄绝的惊呼,已经顾不上再攻击青玄,飞身直往倨枫躺着的那处地方而去,而千色手中的剑,也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停下了!

眼睁睁看着那鲜红的血如同突然迸发的熔岩,从那伤口和指缝中涌出,喻澜竟是第一次,面对着这致命的伤口,手足无措,急得面色惨白,快要疯了:“倨枫,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

“……别再……因我造孽了……”气息奄奄地说出令人几乎无法辨识的言语,倨枫却是笑,极安详,极平静地笑:“……喻澜……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了你……”

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自己这不留后路的自戕举动,喻澜定会在千色的剑下受到重创,那时,别说要取青玄的躯体给自己寄居,恐怕就连喻澜也会凶多吉少,被逼上绝路。既然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那么,就由他来结束一切吧……

喻澜并不说话,眼泪已是瞬间决堤,紧紧抱着这个一直以来都极倔强的男子,那血如同地心的熔岩开出的凄艳花朵,染上了她的手掌,她的衣裙,也狠狠地灼伤了她,而她却只能狠狠咬牙,忍住那痛不欲生,只觉他这自戕的举动,伤的除了他的心,还有她的心。

见喻澜不说话,倨枫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要抚触她的面容,却是因为另一只手插在胸膛中,极轻微的一个动作也会带来生不如死的剧烈疼痛。他喘着气,手颓然滑落的瞬间,却是背喻澜紧紧握住。接着,她俯低身子,把脸贴近,引着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答……应我……下一世不要再来找我了……”像是已经疲惫得不堪支撑了,倨枫合上眼,浓密的睫毛静静下垂,任凭晨曦的微光投落下两道寂寥的阴影,生生遮住了眼。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复又睁开眼,唇边的笑意像是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掺杂了些满足,轻轻地诉说着:“……别再强求了……你有你的……宿命……我有我的……轮回……我们……都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上去……”

“你这个傻瓜!”倨枫的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喻澜的心里,正戳中她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这一刻,明明应是诀别之前痛不欲生的时刻,可她全身却因着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你那么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们……从不曾相遇……”他答非所问,断断续续地说着,每颤动一下,都牵扯着那致命的伤口,却还是苦苦支撑着。

是的,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当日被活活烧死在河滩上,也不愿见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他而众叛亲离。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在轮回中遭遇劫难,不得善终,也不愿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他而走投无路。

甚至于,他一直都知道,他每换一次躯体,都要耗费她数百年的修为,她虽然强,可修为却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直以来,她其实是用她的命在养着他的命!他是个凡人,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入轮回再转生,可是她是妖身,一旦修为耗尽,便就会从此陨殁。

或许,他早该走上这一步了,这牵绊,早该斩断,相濡以沫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相忘于天地之间了。

“喻澜……”他拖着最后一口气,唇角扬起最后的一抹笑,唤着她的名,所有的知觉都似细弦,瞬间蹦到了极限,不知何时会轰然断裂。幽幽地开口,他深深仰望着她,似乎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心版之上:“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你还记得最初的倨枫吗?

……

如同深渊之底层层晕上来的回声,这声音,无疑如同天籁,如同梵唱,瞬间使得喻澜的愤怒都消失了。

是呵,最初的倨枫,如同一朵带刺的花,虽然言辞刻薄,冷漠倨傲,可是,他的心一直是最柔软的。正是这颗柔软的心,令她明白了三千繁华皆是浮云,这世间,唯有一个“情”字不灭。

她与他之间,不是没有猜忌,也不是没有误解,很多时候,他的忧心忡忡,未尝不是她的自得其乐。为这他甚为一个男人的自尊着想,她也不便主动,只能一直等着,等着他敞开心扉,把心底秘密都告诉她。她从来都知道,他虽然经常张牙舞爪,可是,他的心其实比谁都细腻,考虑得比谁都多。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颗柔软的心,却未曾料想,这小心翼翼的保护,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只是,他以为,他与她的纠缠到此就可以结束了么?

这个令人心疼的傻瓜!

他可还记得,她许下的诺言是“生生世世”?

“傻瓜。”她轻轻地笑,眼泪终于滑落,缓缓滴在他的面颊之上:“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初的倨枫,从来都是,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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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惊雷爆掉的路由器今天终于送回来了……泪奔……这一章让大家等太久了……我忏悔……

关于青玄时强时弱的问题……好吧,等他觉醒之后,他就真正变强了,不过,那时的他,可能就已经不是青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