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霜青

葵花子

听着喻澜那刻意夸张的言语,那一瞬,风锦明知千色就在附近,可是却只是神色平静地直视前方,没有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踪影。

他与她,即便是形同陌路,相见不言,可彼此之间,灵犀却始终是存在的,在月老祠外,他心知肚明,素来警觉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可是,既然他选择视而不见,那么,一切也就无需道破了。

也或许,形同陌路,的确是他与她最好的结局。

只是,喻澜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一切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千色曾为了那个张狂的混小子央求半夏助其盗取九转真魂丹?

如今,半夏已是不知所踪,这事的真假自然无从辨别。只是,若千色真的存有这种心思——

天杀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身为神霄派门下弟子,她难道不知盗取九转真魂丹的后果是怎生严重么?

九转真魂丹乃是太清道德天尊炼制的圣品,聚积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数十万年才得以成丹一粒,不仅可起死回生,长寿长生,还可使得服药之人跳脱于般若尘世之外,不受六界生死轮回的管束。所以,这九转真魂丹一直是兜率宫的至宝,六界之中觊觎者甚多。

千色妖身修行得道,本就不易,若真的盗取了这九转真魂丹,莫说会自此被逐出神霄派,永不见天日,只怕,六界之中也不会有她的安身之所。若是一个不慎落在昊天手里,不仅会被关入锁妖塔,散去数千年的修为,只怕最终还会被投入化妖池,连魂魄也一并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这样想着,风锦脑中不自觉地幻化出了极为可怕的一幕——

一片殷红飞溅,鲜血淋漓,染遍了草芥,似血的衣裙裹着那羸弱的身躯,自高空极坠而下,如同残花凋萼,瞬间崩裂成了无数碎片,如同艳阳下迅速消融的白雪,在无尽深渊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竟是千色魂飞魄散身陷死地的场景!

风锦不觉惊得冒出了一身涔涔冷汗,这才惊觉自己陷入了魔障之中,赶忙收敛心神,庆幸这喻澜到底是先下手为强,占了先机,也算是绝了千色的念想,否则,若是真的给了千色盗取九转真魂丹的契机,事情可就不堪设想了。

千色与青玄本在暗处静作壁上观,得知喻澜竟然不知何时盗取了兜率宫的九转真魂丹,已是惊诧,如今更被喻澜指名点姓道破匿身暗处和有意盗取九转真魂丹的事实,便也就大方现身。

说到喻澜盗取九转真魂丹的缘由,千色并不意外,知道她定然是为了倨枫,只是,令人纳闷的是,喻澜是利用几时的契机盗取丹药的,为何她竟是一无所知?毕竟,兜率宫守备森严,唯有半夏得太清道德天尊赏识,时有机会进入兜率宫。

难道——

“你究竟——”心中有着重重疑云,千色直视着喻澜,并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若一切如她所料,喻澜必然听得懂。

“你是想问我,究竟是谁助我去盗取了九转真魂丹,亦或者究竟几时有机会去盗了九转真魂丹?”果不其然,喻澜听懂了半句疑问,还自动补充完整。只不过,她却不甚厚道的故意当着风锦的面道出了答案:“没错,就是你的半夏师兄,就在你前往九重狱救你的小徒弟之时。”

千色突然只觉无话可说,当初半夏虽然以为赵晟避劫之事作为交换条件,但也并没有完全应承会助她盗得九转真魂丹,如今,是因为何种原因,竟然肯帮助喻澜得到这九转真魂丹?

这其间究竟有什么玄机?

见千色不说话,瞥了瞥千色身旁的青玄,喻澜嗤然一笑,将眼调到了风锦的身上。“风掌教,你的老情人看来是真的和你恩断义绝了呢,别说相对无言,见了你,就连正眼也不见一个!”她故意唏嘘喟叹一声,继续煽风点火着,存心让这尴尬的局面往无法收拾的情势发展下去:“也难怪,早前,她裙下便有不少的追随者,如今,身边又有个这么俊俏痴心的小徒弟——她这小徒弟,的确是比你还要迷人几分……”

听喻澜越说越过分,风锦的眼眸微微一眯,目光微微一黯,薄削的下颌在微光下刻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似乎是心有不悦,但随即,笑容又浮在靥上,如宛转的风,在他那素来深藏不露的颊上蔓延:“喻澜公主,你不必在此挑拨离间,妄图坐收渔人之利,你已是无路可逃。”

“无路可逃?你真以为我是怕了你?若非当初我应了含蕊,定要替她守着她儿子成亲,这才不得不暂时寄居在这九公主的躯体之中。否则,你怎能如此容易便觅到我的踪影?”喻澜被识穿了企图,稍稍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已是越来越淡,颇为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一双幽深的眼,像是两把冰刃,显得阴沉难测:“风掌教,你与半夏好歹也有师兄弟之谊吧,何必凉薄到这几日也等不得?待得赵晟与素帛成亲之后,我们各凭本事,这九转真魂丹,能者得之!”

喻澜言语中“能者得之”这四个字,无疑是一种挑衅,依照风锦素来的一击即溃毫不拖泥带水的脾性,定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可这一次,他竟是破天荒地一反常态。细细地打量着喻澜与倨枫,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他竟是微微一笑,应了一句:“一言为定。”

“师父!”

一旁,紫苏倒是急了,开口刚想要说什么,却被风锦轻轻的一个手势给阻止了。

“为师心中有数。”他垂下眼眸,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再抬起头时,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千色,却见千色神色平静,只是盯着喻澜,压根就没有看他的意思。

喻澜将风锦的反常和千色的淡然看在眼中,一时之间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却又抓不住其间的症结所在。咬咬牙,她压下心中的波澜,望向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青玄,可嘴里的话却不像是在对青玄说:“我要的,便就一定会得到!”

“是么?”千色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拦在青玄的身前,挡住喻澜的视线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平静而内敛的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淡淡搁下话,声线如剑戟一般犀利,锋芒毕露:“那得要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本事!”

**************

回到了寝房,青玄仍旧一言不发。

看着千色微微有些黯然的脸色,他思来想去,心中总是有着放不下的疑问,便就乖巧地沏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奉到千色跟前,就连语调也小心翼翼得紧:“师父……”

千色伸手接过那杯茶,却没有啜饮,反倒是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那本就黯沉的眼眸深邃得像是不见底一般,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犀利光彩:“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那喻澜说,师父为了青玄去央求半夏师伯相助,妄图盗取九转真魂丹?”青玄抬起头,只是着千色,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隔着空气,竟然也能灼灼地烧着她。“这是真的么?”

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了,千色无声了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满脸的表情隐在重重阴翳之下,看不分明,只是呼吸显得略为粗沉:“此事不假。”

虽然青玄并没有在昆仑山上呆过几天,但拜长舌的空蓝等人所赐,关于“九转真魂丹”的相关情况还是有所知的。听得千色亲口承认一切,他心里涌起了一股情绪,如同波澜,层层叠叠而来,瞬间就淹没了所有。

他一早就知道,师父在昆仑山上突然对他严词厉色,还不告而别,定然是有原因,而今,他将前前后后联系在一起,才恍然大悟,在师父的心里,他竟有如此分量。

这怎不让他欣喜?

只是,喜了之后,他也很有些气闷忿然,暂且抛开那盗取九转真魂丹的严重后果不说,师父总是喜欢什么都独自承受,总是瞒着他,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这一次,若不是喻澜口没遮拦,只怕,他还懵懵懂懂蒙在鼓里呢!

这样想着,他将所有的言语都给咽了下去,一言不发地盯着千色。

近距离之下,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只觉那清冷之中暗藏着无限风情,那种心醉神漾的感觉一下子使得他所有的怨气和忿然都消失无踪了。

这是怎样惹人怜爱的一个女子?

世人看到的是她那红衣冷面的孤傲,却又有几人能看穿她的脆弱,又有几人能明了她分明在乎,却又不得不如此小心谨慎隐藏起来的情意?

风锦呀风锦,是否应该感谢你的绝情绝意,才能让我有机会拥有如此玲珑剔透的女子!?

青玄心中越是感慨,越是望着千色目不转睛,直到千色久未听到他接下来的言语,抬起头来时,才看到他正满眼温柔的望着自己。

千色并不知道他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只是在他如此专注地目光下显得有些不太自在,微微蹙了蹙眉:“怎么突然变成一只闷葫芦了?”

“没什么。”青玄收回目光,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口干舌燥,索性端起桌案上那杯茶,狠狠地灌了一口。咽下了那口茶水,他扬起眉来:“师父,我们——”

本想死缠烂打地撒个娇,尽快哄得师父与自己成亲,可偏巧这个时候,素帛却是来了,搅了他即将出口的撒娇卖痴。

原本,素帛有孕在身,按理应该卧床静静养胎,可她素来清苦惯了,宁安王府派了不少侍女仆人过去照顾她,可她却是怎么也不习惯。想到青玄与千色对她和赵晟的帮助,她便就更是坐不住了。这一次,趁着赵晟接她到宁安王府来同宁安王妃一起用膳,她便就赶紧来奉上谢礼。

“若是没有两位恩人,便就没有素帛今日。”奉上了一个精巧的木盒,她低垂着头,显得羞涩而腼腆:“素帛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唯有亲手制了些坚果蜜饯,给两位恩人尝个鲜。”

千色不言不语,只是微微一笑,而青玄接过那木盒,刚打开封纸,便就闻到一阵扑鼻的异香——

原来,那木盒装的是各种各样的坚果和蜜饯,瓜子、花生、杏仁、核桃之类的自是不消说,还有橡子和毛栗,而蜜饯则更是腌渍得五彩缤纷,蜜枣,金桔,陈皮,杏脯,糖桂花,冬瓜条,一看便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只可惜,千色从不沾人间烟火,更遑论是这些零嘴,而青玄对这些甜食炒货也没什么兴趣,注定要辜负素帛的一番美意了。所以,带着点惋惜,青玄接过木盒放在桌案上,道谢的同时,心中也有着歉意:“多谢素帛姑娘的一番美意。”

将素帛送到了门口,青玄回转来时,却是看到了一个令自己极惊异的事实——

一向不沾吃食的千色,竟然在认真地剥着葵花子!

她微微垂着头,并没有发现目瞪口呆的青玄,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轻轻地剥开那饱满的葵花子壳,伴着一声清脆的微响,葵花子仁躺在她的掌心中,指尖轻轻携起,放入唇中。

那一瞬,青玄一边惊异,一边叹惋,简直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粒葵花子,被她也这么剥了壳子吃进腹中,永不分离。

突然地,青玄记起来,千色以前曾经说过,自己得道之前是一只雀妖,可他却没有料到,千色平日里不沾人间烟火,饮的都是风霜雨露,如今才知,她竟还有这雀妖的习性,喜欢吃这些坚果……

可说她喜欢坚果吧,她似乎又只对葵花子情有独钟,并不曾动其他的坚果。

没有躲思索什么,青玄转身便往外,竟然还来得及拦住尚未走远的素帛。

“素帛姑娘!”

“恩公有何事?”

素帛回过头来,见青玄一脸急切和期待,一头雾水。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青玄上前一步,神色显得热切而激动:“素帛姑娘究竟是用何种办法炒制那葵花子的?可否教予在下?”

“啊!?”

素帛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青玄,不明白他为何会心血**,竟然想学炒制葵花子。

青玄见素帛一直发愣,这才知道自己的急切和激动吓到了人,顿时立刻收敛了些:“素帛姑娘可以放心,我知道这炒制的方法是你的家传秘方,学会之后,定不会外泄的。”

顿了顿,他低低地一笑,原本带着热切地眼眸突然笼上了一层如水一般温柔的涟漪,轻轻地开口,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做简短的解释。

“其实,我只是想学会那炒制的方法,亲手炒制葵花子给我心爱的女子。”

没有想到师父会喜欢葵花子,如今既是知道了,那么,他定要亲手种上转日莲,亲手炒制葵花子,而那一粒又一粒的瓜子,就是他最希望给师父的东西。

却不知,师父可有在意过,葵花子的形状,是一颗心。

他最希望给她的,是他的心……

*************

赵晟接素帛回了宁安王府用膳,凝朱百无聊赖,便一个人在炒货店附近闲逛。难得能有如此清闲的时刻,她便就大摇大摆地逛了一个摊子又一个摊子,本想尝尝那令她垂涎欲滴的糖葫芦,可是忆起自己上次乱吃东西的凄惨后果,她便只好咽了一口唾沫,转身到另一个摊子上买了个糖人,忿忿地一口咬掉了那糖人的脑袋,嚼得咯嘣想。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眼前晃过一个人影,惊得她张大了嘴,忘记了再嚼嘴里的糖,就连手里的糖人,也掉到了地上。

那,是她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忘记的男人!

“玉曙!”

她大叫一声,冲上前去,自身后一把抱住那人的腰,紧紧地搂住。

热辣辣地感觉在眼中辗转,在心头翻腾,那一刻,她才知道,思念早已经盛满了心房,一点一滴溢入了眼眶,化作了相思的泪水。

呵呵,关于炒葵花子,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情节呀,哈哈哈,青玄一定会亲手种上转日莲,亲手炒瓜子给千色吃的……大家不要太嫉妒哦,小玄子可是一个很懂得情趣的男人呢……嗯,玉曙和凝朱也该要见面了,哎,可怜的凝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