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风云录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十六节

第十二章 旌旗未卷 第十六节十二月十九日,颜良和于毒分别从新野和穰城赶到位于夕阳聚的天子行台,拜见天子。

军议上,行台尚书令傅干分析了南北双方形势,详细阐述了襄阳在平定天下策略中所处的重要位置。

荆襄位于长江中游,是长江上、下游之间的中枢,其外围有桐柏山、武当山、荆山等绵延的山脉为险阻,内有汉水、长江等江河通往四方,自古便有“用武之国”之称。

从东西方向来说,它是江淮、吴越和巴蜀之间的联系枢纽。

从南北方向来说,它是关中、中原和江东、巴蜀各地之间的接合部。

所以荆襄的归属,直接决定了统一大战的成败。

如今南北对峙,双方的战线东西绵延四千里,襄阳就处在这条战线的中间,攻克襄阳,汉军随即截断了叛军的防线,控制了长江中游,这样汉军上可以威胁巴蜀,下可以威胁江淮和江东,渡江之期指日可待。

相反,如果汉军不能攻克襄阳,那么叛军随即可以以襄阳为中心,和东西方向的两个战场遥相呼应,协同作战,这将给北方造成严重威胁。

今年叛军乘着我主力大军征伐大漠之际,三路同时北上攻击,就是一个明证。

南阳距离襄阳三百里,是荆襄的防御前沿,守住了南阳,荆襄也就安全了。

而荆襄是东南的屏障,荆襄的安全直接关系到江淮和江东的安全,因此,江淮的曹操和江东的孙权、周瑜将很快做出反应。

他们可能在年后再次出兵北上攻打中原。

同时,巴蜀的刘备为了帮助刘表摆脱困境,也有可能出兵陇南,威胁长安。

“早在迁都长安之时,朝廷就拟定了平定天下的策略。”

傅干说道,“稳定西北两疆和大漠是平定天下的基础,然后占据陇南,实现以拢制蜀之策。

一旦以拢制蜀得以实现,攻占荆襄就成了当务之急。

只要拿下了荆襄,切断了叛军整体防线,我们就可以南北夹击巴蜀。

巴蜀收复,荆襄在手,江淮和江东彻底失去了屏障和支援,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现在西北两疆和大漠在陛下、大将军以及数万将士历时三年的征伐中,已经稳定,以拢制蜀之策也在赵云、颜良和司马懿等诸位将军的努力下顺利实现,攻占荆襄随即成为平定天下最关键一战。

荆襄平,则天下可定。”

接着傅干把南阳战局做了综述,仔细说明了当前大军攻打南阳的诸多困难。

“目前我们在南阳战场上占据了主动,形势十分有利,但如果大军不能在三月之前攻克宛城,把战线推进到襄阳城下,我们势必会失去主动。”

“开春后,不出意外的话,巴蜀的刘备会出兵陇南,徐州的曹操会威胁中原,江东的孙权和周瑜会再次兵临淮河攻打豫州,襄阳的刘表也会调集长江水师和荆州南部郡县的军队展开反攻,我们将在四个战场上同时作战。

朝廷财赋将面临巨大危机,南阳战场可能因为粮草不足而陷入僵局,最后不得不撤兵而回。”

傅干手指地图上的宛城,略略提高了声调:“叛军坚守南阳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把我们的主力拖在南阳战场上,拖得越久,形势对他们越有利。

叛军有坚守的条件,首先他们在宛城、涅阳和育阳三城屯有六万多大军;其次他们有充足的粮食军械;第三襄阳距离南阳战场很近,荆州主力随时可以北上支援;第四他们刚刚击败了杨凤将军的军队,士气非常旺盛;第五我们再次攻打南阳,虽然利用速度完成了包围,但准备不足,将士疲惫,时值冬天气候寒冷,短期内根本无力攻陷三座坚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重新调整部署,想方设法击败我们,从而利用此次决战,最终确立南北对峙的局面。”

“所以,在未来三个月内,我们必须攻陷三城,夺取南阳。”

傅干面对诸将,继续说道,“严冬对攻守双方来说,其实都是平等的,严冬既是困难,也是机会。

只要谁能把困难转化为机会,谁就能取得更多的优势。

西海大战的条件比现在恶劣无数倍,但我们依旧取得了胜利,这说明恶劣的气候并不是我们夺取南阳的最大困难,我们最大的困难是粮草军械严重不足。”

“杨凤将军在南阳战败的时间是九月,叛军取得胜利后,主力北上攻打鲁阳威胁洛阳,这时南阳各地马上开始了秋收。

叛军在我们再次攻打南阳后,退回宛城坚守,他们从容不迫的原因就是因为城内府库装满了粮食,他们不怕被包围。

但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我们进攻神速,他们没有时间撤走南阳百姓,坚壁清野,这给我们就地筹措粮草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傅干环视帐内诸将,用力挥了一下手臂,“我们打坞堡,摧毁所有的坞堡,这样粮食、衣物、军械、民夫统统都有了。

我们力争在正月十五之后,展开决战,三月之前,务必夺取南阳。”

大帐内顿时欢腾起来,颜良、王当、于毒、于氐根、梁百武等人连声叫好,而钟繇、王凌、杨修、蒋济等人极力劝阻。

钟繇很激动,连声劝谏天子。

攻打坞堡,势必会激起南阳乃至荆襄人的愤怒和反抗,将来双方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只能死战到底,这将严重阻碍天下一统的进程。

其次,坞堡的防御能力很强,坞主、宗主为了宗族性命和财富,肯定负隅顽抗,这将危害到将士们的生命,影响大军的战斗力。

其三,由于战乱不止,有些坞堡是由逃难的士族、流民、匪寇、散兵等人为保全性命而修建的,这些坞堡没什么财富,和门阀富豪们的坞堡不是一回事,要区别对待,不能一概而论。

钟繇为此提出建议,先派人手持天子诏书,招抚各地坞堡,取得南阳门阀富豪的信任和支持,然后再视坞堡的规模和财富,适当征缴和赊借钱粮,尽可能缓和双方矛盾,为攻占南阳后的重建和稳定,以及为后期在攻打襄阳的过程中实施招抚、离间、分裂等各种破敌之策打下基础。

“说得好,说得好,爱卿说得好……”小天子指着摩拳擦掌的王当责备道,“你就知道杀,杀,你看钟爱卿考虑得多周到。

杀人嘛,也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像土匪一样穷凶极恶。

你以为你还是太行山的贼老大?你现在是大汉的右将军,你的军队也是大汉的仁义之师,怎么能烧杀掳掠呢?”“是,是……臣知错,知错……”王当老脸一黑,狠狠瞪了钟繇一眼,躬身领罪。

“你带上朕的圣旨,带上五千精锐,还有祭锋将军的胡骑营,速去速还。”

小天子背着钟繇暗暗给王当使了个眼色,“过年前,把这事解决了,否则你给朕滚回长安去。”

王当心领神会。

“陛下,南阳坞堡太多,要想全部解决,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能不能再给臣一万人马或者再派一军?”“哦……”小天子抓了抓脑袋,目光转向了颜良。

钟繇不待他说话,抢先跪了下去,“陛下,臣愿意领一军……”“哎呀……”小天子惊叫一声,从席上一跃而起,三两步冲上去扶起了钟繇,“不行,不行,爱卿年纪大了,不能去。

现在正是严冬季节,日夜率军驰骋太辛苦了,还是让颜爱卿去吧。

颜爱卿是大汉第一悍将,冲锋陷阵乃是份内之事。

如果让你去,朕就要背上不敬的罪名了。”

钟繇气苦,沮丧叹气。

王当本是黄巾小帅,其手下也是黄巾悍将,对坞堡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仇恨。

当年黄巾军攻打坞堡,烧杀掳掠,最后只留下一片焦土,手段非常残忍。

让王当去打坞堡,结果不言而喻。

颜良嗜杀成性,天下闻名,他去招抚坞堡,哪个坞堡敢投降?不投降就打,打完了就杀,南阳坞堡的命运可想而知。

事情的发展和钟繇的预料一模一样。

王当带着一万步骑向宛城的东南方向攻击,逢堡就攻,逢人就杀,一时间烟尘滚滚,尸横遍野。

颜良带着长水营和虎贲营向宛城西南方向攻击,他更血腥,不但攻杀坞堡,就连普通村庄也不放过。

自新野、穰城一线到襄阳、邓县一线方圆数百里的范围内,房屋全部被焚,钱粮财物全部被抢,十几万南阳百姓肝胆俱裂,一路悲号,迅速越过了汉水,逃向了襄阳。

这突如其来的杀戮让南阳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开始南下逃亡。

刘表没来得及坚壁清野,汉军帮他做了,只不过短短时间内数十万百姓逃入襄阳,让襄阳的形势骤然紧张。

汉军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新野到襄阳一百五十多里的地方变成无人区,这样汉军的铁骑就能发挥威力,就能在新野和襄阳之间纵横驰骋。

汉军只要一万铁骑,就能把荆州的援军死死压制在汉水一线动弹不得,然后汉军就可以集结所有的步卒大军向宛城、涅阳和育阳三城发动猛烈攻击。

然而,这种血腥的屠杀和掳掠对汉军攻打荆襄非常不利,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此刻钟繇、王凌、杨修等人已经无心劝阻天子了,因为从晋阳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大将军书奏天子,恳求天子同意他在正月初七迎娶长公主。

当初天子赐婚,只是一种婚约,并没有和大将军确定具体的迎娶时间。

现在大将军病情刚刚好转,随即提出了迎娶长公主的要求,而且还确定了日期,这给人一种非常突然,非常仓促的感觉,同时也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窒息难当的感觉。

大将军的病好了,又要迎娶长公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天子当着大臣们的面,很是忿忿不平。

“姑姑当初和朕说好的,说举行迎亲大礼的时候,一定要朕参加。

朕只有一个姑姑,她出嫁的时候,朕怎能不参加?现在距离大礼的日期只有十几天了,朕又不能离开南阳,这怎么办?怎么办?”他看看大臣们,眼珠子转了一下,马上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

“朕能不能去晋阳?”大臣们不约而同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时候丢下战场不管,去晋阳参加大将军的迎亲大礼,亏他想得出来。

“朕日夜兼程,来回最多不过二十多天,不会耽误什么大事。”

小天子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哀求道,“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柱石,天下贤良,南阳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大臣们各有心思,一个都不理他。

小天子左看看,右看看,小嘴一撇,哭了,哭得很伤心,“朕要去晋阳……朕一定要去……朕想姑姑……”贾诩一看不好,转身就跑了。

傅干把脑袋一抱,“臣头痛,先告辞了……”也跑了。

玉石拱手正想说话,小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袖,哭得更加凄惨,“爱卿,你陪朕一起去吧……”玉石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望向王凌、杨修等人。

杨修一声不吭,一溜小跑逃出了大帐。

王凌、蒋济很同情地冲着玉石苦笑了一下,也走了。

钟繇犹豫了半天,低声劝道:“陛下,如果你想参加长公主的大礼,可以下旨给大将军,请他延期迎娶,待南阳大战结束后……”“哇……”小天子号淘大哭,“姑姑为了朕,头发都白了,朕怎能不仁不孝,让她伤心……”钟繇惭愧不已,告罪离去。

大帐内转眼空荡荡的,大臣们都走了。

“好了,好了……”玉石轻轻拍了拍怀内的小天子,“人都走了,你就不要哭了……”小天子偷偷从玉石的肋下瞄了一眼大帐,马上止住了哭声,嘿嘿笑了起来,“爱卿,朕的姑姑好厉害,这种事她都能猜中。”

玉石叹了口气,语调悲凉,“当今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愿意把长公主嫁给大将军?”“有啊……”小天子拍了拍玉石的胸脯,“还有爱卿你啊。”

“臣……”玉石欲言又止,嘴唇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自己又何尝愿意让大将军迎娶长公主?有婚约是一回事,娶回家做妻子又是一回事。

大将军和长公主结为夫妇后,到底是福是祸,谁能预测得到?兄弟啊,希望你还能像过去一样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千万不要因为一念之差葬送了大汉啊。

小天子擦了把眼泪,笑嘻嘻地站起来,“姑姑去晋阳前,嘱咐朕说,大臣们会阻止她出嫁,所以特意告诉朕一个应付的办法。

不过这办法让朕太丢脸了,堂堂一个大汉的天子,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号淘大哭。

哎……”小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朕确实很伤心,很想哭。

姑姑只有我一个亲人,她出嫁的时候,朕竟然不在她身边……”突然他想起什么,坐到玉石的对面,“爱卿,姑姑是不是担心朕哭不出来,所以故意不让朕参加她的大礼,让朕伤心欲绝……”“陛下很想去晋阳吗?”玉石拉住小天子的手,爱怜地问道。

“你也想去吧?”小天子说道,“你和大将军亲如兄弟,一定很想去晋阳看看他。

不过大将军的病肯定好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急着娶姑姑。”

玉石知道小天子在安慰自己,心里蓦然酸楚,泪水霎时润湿了眼眶。

兄弟,我们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小天子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大汉即使没有你我,小天子也一样能把它治理好。

十二月下,长安。

天子和行台大臣倾向于官制修改,这个消息一度让长安很兴奋,而丞相李玮也收敛了锋芒,专心于“上计”,和朝中诸府紧密配合,想方设法给南阳战场筹措钱粮,朝堂上出现了罕见的“稳定”。

但随着晋阳传来大将军即将迎娶长公主的消息,这种“稳定”的假象立即被打破。

丞相李玮迅速赶到尚书台拜会了骠骑大将军赵云、太傅刘和、尚书令田畴,要求告假离京。

他接到了大将军和长公主的邀请,北上晋阳参加大将军的迎亲大礼。

丞相离京可是国之大事,没有天子的钦批万万不行。

但现在情况特殊,一则天子远在南阳战场,信使往返需要时间,而大将军正月初七就要迎娶长公主,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二则李玮得到了大将军和长公主的共同邀请,而且大将军有意请李玮担任男方的迎亲使者,朝廷无论如何也不敢延误李玮北上的时间。

所以赵云、刘和、田畴稍稍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让李玮离京,同时书奏天子,请天子下旨批准。

李玮离京了,长安也热闹了,在新年即将到来的爆竹声里,长安的门阀世家、官僚士人、商贾富豪借着各种各样的机会聚在一起,商讨应对来自晋阳的“狂风暴雨”。

十二月二十四,礼官大夫崔均、廷尉左监崔林突然登门拜访太仆卿崔琰。

崔均是崔烈之子,冀州安平国的安平人。

安平崔家声势显赫,从孝昭皇帝时开始发迹,至今已经三百年的历史,其中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崔骃、崔瑗、崔寔和崔烈。

(安平距离博陵只有几十里路,所以也叫博陵安平崔家,博陵崔家和清河崔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门阀第一姓。

如果从唐中期门阀衰落算起,崔家在历史上整整风光了八百多年。

)崔琰、崔林是堂兄弟,冀州清河国的东武城人。

清河崔家和博陵崔家是一个祖宗,但博陵崔家历来以正嫡自诩,而清河崔家也承认这一点,一般都说自己出自博陵。

三人一个辈份,崔琰年纪居长,仪表堂堂,才学惊人,名震天下,如今是新经学的泰斗,在朝堂上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物。

崔均、崔林和他比起来,那就差远了。

所以当初崔烈大力栽培崔琰,力挺清河崔家,把自己儿子和博陵崔家丢一边了。

崔琰把两人迎进书房,还没说上几句,崔均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季珪兄,最近长安关于你的风言***很多,你是不是应该避一避,不要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以免祸及宗族。”

崔均这句话是笑着说的,但话里的意思就很尖刻了。

崔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他盯着崔均冷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大祸已经临头?”崔均和崔林互相看看,不以为然。

“长公主和大将军的事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他们迟早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崔均说道,“长公主为大汉,可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牺牲了太多太多。

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应该有点良心,让她了了心愿。

如今她都快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孤苦凄凉,你看得下去吗?难道非要等到大将军死了,或者等她一头白发了,我们才放过她?”“陛下今年整整十岁,只要再等三年,或者再等六年,长公主就能得偿心愿。

她既然已经等了十几年,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个三年五载?”崔琰厉声说道,“你们不要自欺欺人了,大将军想干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大将军想干什么?”崔均猛地一拍案几,瞪着眼睛叫道,“他难道还想篡夺社稷?他如果要篡夺社稷,他有的是机会。

当年十万大军陈兵黄河威胁洛阳就是机会,当年勤王成功后机会更好,孝献皇帝驾崩,那等好机会到哪找去?现在小天子长大了,羽翼渐丰了,他反而要逆天而行,要篡夺社稷,这可能吗?小天子刚刚五岁,他就带在身边征伐天下,他想尽一切办法让天子长大,让小天子掌控军队,让小天子建功立业,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难道就是为了让小天子羽翼丰满,然后和小天子逐鹿天下?是你没脑子,还是大将军没脑子?我父亲真是老糊涂了,他怎么会看中你?你哪一点像个中兴名臣?”崔琰大怒,刚想反驳,崔林站了起来。

“两位兄长不要生气,一家人,好好说话,不要吵,越吵越坏事。”

崔琰冷哼一声,强自忍着怒气,缓缓说道:“如今形势明摆着,大将军在身体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急于迎娶长公主,目的是为了镇制长安,而镇制长安的目的是为了支持李玮,支持朝廷的改制。

也就是说,他默许李玮的改制,想让改制者牢牢控制朝政。

他认为只有李玮的改制才能保证大汉中兴。

这些年,他之所以带着小天子征伐天下,其根本目的是想把以民为本的观念深深种植在小天子的心里,从而确保天下百姓的利益,确保改制之策的长久实施,确保中兴大业按照以民为本的思路持续推进。

但事实上,李玮的改制正在偏离这个思路,盐铁官营,农商并重,计口授田等等新制并没有让‘民’受益,相反,他严重损害了‘民’的利益。”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这些年,我们崔家在新政中得到了什么实际利益?没有,我们崔家的财富没有任何增加,相反,我们占有的田地少了,我们的荫户没有了,我们的门生子弟很难进入朝堂了,甚至连我们赊借给朝廷的钱粮也被侵吞了。

你再看看普通百姓,他们的日子可有改善?没有,沉重的租赋和徭役让他们举步维艰,生活艰难。”

“相反,你看看李玮,看看军功阶层,看看过去没有地位的商贾,看看过去没有权势的富豪,看看他们的财富是不是正在增加,他们占有的田地是不是正在增多,他们的权势是不是正在增大?更可笑的是,那些粗通经文的寒士,无耻的商贾,粗鄙的富豪竟然也敢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和我们同殿为臣。

如此下去,大汉还能中兴吗?百姓还能安居乐业吗?汉祚还能延续千秋万代吗?”崔均沉默不语。

“大将军迎娶长公主,并不是为了篡夺社稷,这一点,朝堂上下都有共识,我们也祝福他们。

但问题的关键是,大将军选择这个时候迎娶长公主,等于公开支持李玮,支持改制,这样一来,小天子还敢和我们站在一边吗?”“修改官制的目的首先是重新分配权力,削弱改制派的实力,然后再利用行台和晋阳之间的权力争斗,把小天子争取过来,继而一步步地修正改制中不合理的地方,确保中兴策略真正按照以民为本的思路持续推进。”

崔均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郑重说道:“今日朝堂上,真正掌权的是大将军,你这么做,肯定会激怒他。

这次大将军以迎娶长公主的名义把李玮请到晋阳,显然是警告长安。

以我看,你还是适可而止,不要再和李玮针锋相对了。”

“是啊,兄长,你要好好想想,要慎重。”

崔林也劝道,“丞相大人离京后,长安的门阀世家有两种态度。

一个是和宗室大臣联手,竭尽全力扶持小天子,先让小天子主掌权柄,然后再想办法把持朝政,重修律法。

虽然这办法时间长,但稳妥有效,比如许靖、荀攸、张范、袁耀等诸位大人就是持这种态度。”

“还有一些人打算在南阳大战结束,小天子回京后,联合小天子修改官制,以此激化晋阳和长安之间的矛盾,然后利用长公主和小天子的关系,逼迫大将军做出让步,从而削弱李玮的权柄,为下一步重修律法做好准备。

陈群、董昭、袁涣、司马朗、卫觊等大臣就是持这种意见。”

“总之,在小天子没有真正控制权柄之前,我们不宜和晋阳决裂,免得激怒大将军,祸乱社稷。”

崔林言辞恳切地说道,“季珪兄,有些人的话你不要听,免得上了他们的当,给他们利用了。”

崔琰苦叹:“我的苦,你们哪里知道?许劭、王剪、张燕、襄楷、王真等人最近在晋阳悬瓮山谈经论道,大谈援道入擂、道儒相融之事,和晋阳的儒生们通宵达旦地辩论。

张燕说,要道儒互融,而襄楷提出了以道代儒,许劭更是惊人,竟然说要弃儒入道。”

崔均和崔林闻言大惊。

“这是真的?”崔均失声问道。

“大将军和长公主结为夫妇后,权势太大,如果他们被张燕、许劭、襄楷等人说服,把道家黄老之学引入国策,不但中兴大业受到影响,就连新经的官学地位都要受到挑战。”

崔琰愤怒地说道,“张燕、杨凤和很多黄巾系文武大臣当年都曾从事张角学习《太平经》,都是道家子弟。

这些年他们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机会。

现在他们看到新经和今古文经学斗得两败俱伤,随即准备东山再起,而襄楷的突然出现,必定和此事有莫大关系。”

“张燕学的是《太平经》,他现在敢提吗?”崔均问道,“他不怕长公主砍了他脑袋?”“张燕是道家子弟,他学的是《老子》,是《黄帝四经》。”

崔琰叹道,“我一直小看了他,没想到他道法高深,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办法东山再起。”

崔均和崔林面面相觑,感觉长安形势越来越复杂了。

“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崔琰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谁敢亵渎新经学,我就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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