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

第九十二章 魂兮归来

第九十二章 魂兮归来

乌云低垂,天空阴霾。

忠魂殿前站满了人,赵佗、周阳、朱买臣、公孙弘、卫青、李广、程不识、公孙贺、公孙建、赵胡、秦衣,还有汉军将士,以及南越兵士。

在这之外,还有从各地赶来的百越百姓。

他们脸『色』肃穆,身着黑衣,一脸的沉痛之『色』。

今天是忠魂殿中秦军骨灰迎归的日子,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亦是一个沉痛的时刻。

之所以说是历史『性』时刻,就在于五十万秦军南征做出的贡献。正是因为他们浴血拼杀,中国才有了华南之地,他们为历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令人遗憾的是,秦朝覆灭之后,他们的英雄事迹,他们的功勋一直不为人知。若不是周阳努力,他们的功劳会埋没在历史的灰尘中,永远不为人知晓。

景帝采纳了周阳的建议,把他们的功劳昭告天下,这就得从眼下开始,因而,这是历史『性』的时刻。

秦军的功劳昭告天下,固然让人欢喜,可是,英雄已逝,这又是一个沉痛的时刻。

在周阳和赵佗的带领下,汉军将士以及从各地赶来的百姓分列两厢,肃立当地。

天子使臣公孙弘身着黑衣,脸『色』沉痛,手持天子诏,来到忠魂殿前,面对忠魂殿。公孙弘先是从香案上拿起香,点燃之后,『插』在香炉里,再跪下行大礼。

然后再展开祭文,开始宣读。

这篇祭文是司马相如写就的,煌煌之言,气势磅礴,感人肺腑。先是赞扬秦军南征的大功,然后就是笔锋一转,很是沉痛,尽述秦军面临的困难,以及浴血拼杀的情形。最后才归结到,景帝从民族大义出发,迎归他们的遗骸,表彰他们的军功。

司马相如不愧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辞赋大家,一支如椽之笔,道尽了秦军的雄风、英雄事迹,让人热血如沸。听着公孙弘抑扬顿挫的念颂,周阳热血奔涌,双手紧握,仿佛与秦军一起在岭南冲杀一般。

有这种感受的不是周阳一个人,在场之人个个皆是如此感受。

等到公孙弘一篇祭文读完,赵佗再也忍不住了,卟嗵一声跪在地上,热泪奔涌,不住叩头,高呼道:“大汉万岁!大汉万岁!”

他是五十万秦军的统帅,是秦始皇的忠实追随者,百年不渝,对汉朝他并不是那般信服。可是,景帝遣人祭拜秦军将士,让他感动无已,对汉朝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不在秦朝之下。

虽说这是华夏盛事,民族大义,毕竟秦汉有别。即使景帝承认,也用不着昭告天下,更不用遣人祭拜。景帝就这么做了,赵佗对汉朝不能不感激。

“大汉万岁!”

在场之人,除了周阳他们,与秦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南越的兵士就不说了,绝大部分是秦军的后裔;南越百姓,有不少是秦朝遗民的后人,汉朝祭拜秦军就是在祭拜他们的祖先,他们对汉朝的好感如赵佗一般,直线飙升。

“大汉万岁!”

“大汉万岁!”

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呼喊,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大汉万岁!”

冲天的呐喊,从忠魂殿开始,传向四面八方,凡有华夏人的地方,就有人在呐喊,整个岭南沸腾了!

从此时此刻起,岭南之地真正的属于汉朝,回归到了华夏的怀抱。

声浪经久不息,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止息。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迎归骨灰。首先从忠魂殿中迎出来的是屠睢的灵位,赵佗和周阳一左一右的扶着灵位出殿。

对这位秦军的统帅,周阳听说过他的不少英雄事迹。虽然他战死于岭南,却无损于他的伟大,战场上,流矢横飞,战死再正常不过了。

屠睢和赵佗一样,追随秦始皇征战天下,立下大功,威名素著。尤其是在南征秦军中的威望更高,他的灵位一出现,秦衣他们跪在地上叩头。

周阳和赵佗小心翼翼,把屠睢的牌位放到马车上,冲灵位鞠躬。

赵佗和周阳再次进入忠魂殿,两人一左一右的抬着任嚣的灵位出来。

任嚣是在屠睢战死后接任秦军统帅的,可以说是临危受命。在当时,由于道路不畅,补给不上,秦军的士气本就低落。屠睢再战死,对秦军的士气打击非常大,无异于雪上加霜。正是在这种困难的情形下,任嚣统领秦军,经过他的努力,稳住了局势,一直等到灵渠开通,补给运上来,情势才好转。

灵渠一共修了将近三年,在这期间,秦军时时要受到土著的袭扰,困难之大,可想而知了。任嚣硬是稳住了局面,他在南征秦军中的威望比起屠睢只高不低。

更难得的是,在他的统率下,秦军平定了岭南不说,他还为治理岭南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规划了岭南的蓝图。

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客死异乡。

秦衣他们仍是跪在地上,冲任嚣的灵位叩头。

周阳和赵佗来到马车前,小心翼翼的把任嚣牌位放了上去。

屠睢和任嚣是南征秦军的两大巨头,对他们要格外礼遇,他们的灵位搬出了忠魂殿,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一队队兵士进了忠魂殿,七手八脚的搬灵位,抱骨灰盒。

兵士络绎不绝,进进出出,效率不可谓不高,仍是费时极长,方才把十几万骨灰盒搬到马车上。

十几万骨灰盒,就需要数百辆马车,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排成了一条长龙。

公孙弘担任起了司仪的职责,大声道:“迎归大秦将士的英灵!起乐!”

在他身后的乐师,都是从长安带来的,他们摆弄乐器,雄壮豪迈的乐声中,一个乐师引吭高歌:“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竟然唱的是秦军战歌。

如何迎归秦军英灵,景帝亲自过问,订下礼节。其中一节,就是要乐师唱秦军战歌。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南征秦军用他们的光辉事迹很好的诠释了此歌的真谛。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赵佗双眼中涌出泪水,引吭高歌。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想到,景帝会让人唱秦军的战歌,对景帝的胸怀,赵佗是心悦诚服。

汉军在周阳的带领下,唱响秦军的战歌。对于周阳来说,他不是第一次唱秦军战歌,在河套之地与秦无悔相遇时,就唱过这歌。

秦军的战歌雄壮豪迈,让人热血沸腾,周阳眼前浮现出了秦军浴血拼杀的情景:河西大战,伊阙大战,长平大战,扫灭六国、一统华夏,杀入岭南,大败匈奴,关山飞度,英风烈烈……

无数的传奇与辉煌由他们创造,由他们书写……

在秦军的战歌声中,马车辚辚,开始向北驰去。

六十年前,秦军唱着战歌,杀入岭南,岭南的千山万水间回『荡』着他们的战歌,伴随着秦军的怒吼!而如今,秦军将士早已泉下作古,五十万大军,只有一人生还,那就是赵佗!

这是何等的凄凉,亦是何等的豪迈!

数百辆马车驶离忠魂殿,然后是数千具棺椁,绵延数十里,宛如一条长龙,滚滚北去。

“大王,请!”周阳来到赵佗身边。

赵佗擦干眼泪,在赵胡的搀扶下,颤微微的来到马车前,上了马前,进入车厢。秦衣飞身上了车辕,一挥马鞭,战马嘶鸣一声,撒蹄便奔。

赵佗,五十万南征秦军的最后一员,就这般踏上了回归中原的道路。

周阳飞身上了追风宝驹,一拍马背,紧随其后。李广、程不识他们策马相随。

在他们之后,是三万汉朝新军,在周阳的率领下,踏上了凯旋而归的征程。

卫青和朱买臣二人一直送出五十里外,这才依依惜别。

这次撤军,顺带护灵,不必再调别的军队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一路上,赵佗最是兴奋,时不时就指点着附近的山水,讲述当年秦军的战绩。他是亲历者,言来生动翔实,让人如临其境。

有时兴起,赵佗不再乘车,而是骑马,仿佛他不是近百的老人,而是三二十岁的壮汉。

他的心情,周阳完全理解。六十年前,赵佗刚三十出头,是五十成南征秦军的一员。那时的秦军,关山飞度,跃马横刀,杀入岭南,波澜壮阔,那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而如今,五十万南征秦军,只剩下赵佗一人了。作为那场战争的中亲历者,赵佗是万分荣幸。可是,作为五十万南征秦军最后一兵,他又无限落寞,怀念与弟兄们拼杀的热血岁月!

赵胡却是担惊受怕,一再要赵佗坐车,赵佗却是笑呵呵的不予理睬,他就担足了心事。

晓行夜宿,不日间,就来到了五岭。

一到五岭,赵佗的激动达到了巅峰。

“五岭!五岭!是五岭!”赵佗骑在马上,手中马鞭指着巍峨的五岭身姿,激动难已,眼泪又涌了出来。

“卟嗵!”赵佗一个没有把持住,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大父!”赵胡一颗心快从胸腔中蹦出来了,那可是近百的老人了,这一摔还不准出什么事儿。

“大王!”周阳也是担心,飞身下来,快步赶上来。

让人意外的是,赵佗竟然一跃而起,朝着五岭跪了下去,大放悲声:“呜呜!”

哭得好不伤心,一把鼻濞,一把泪,身子不住打颤,胸口急剧起伏,呼吸急促。

“大父,大父!”赵胡冲上来,不住给他捶背。

“六十年前,五十万兄弟,就是从这里,踏上了南征的征程。”赵佗手指着五岭,一边哭泣,一边诉说:“兄弟们,你们知道吗?我,赵佗,又见到了五岭!六十年前,我们一道从这里杀向百越!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回返,只有我一个人回归中原!弟兄们……呜呜!”

听着他的唠叨不似唠叨,诉说不象诉说的话语,周阳一阵鼻酸。要是换作自己,也会如赵佗一般激动。那可是五十万大军,只剩下赵佗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回返中原,他的心情太复杂。既有重回故土的喜悦,更有失去生死与共兄弟们的悲伤,喜、怒、哀、愁,诸般滋味齐上心头,其复杂程度,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哎!”

李广、程不识他们叹息一声,想说点安慰的话,心头沉重,却是说不出口。

周阳来到赵佗身侧,右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两下,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无声胜有声。

赵佗感激的瞄了周阳一眼,在周阳手背上拍拍,站了起来。

赵佗拄着拐杖,朝附近的山头行去。周阳忙扶着他,赵胡忙挽着他的手臂:“大父,你这是做什么?”

“上去!”赵佗只有两个字,声调也不高,却是不容置疑。

赵胡无奈,向周阳抛了一个求助的眼神。周阳摇摇头,扶着赵佗上了山头。

这山头并不算高,只有三四百米,还没有进入五岭深处。可是,站在山头上,放眼一望,远情近景尽收眼底。只见运送骨灰的马车,以及数千棺椁逶迤而来,绵延数十里,就象一条长龙,前望不见其头,后望不见其尾,滚滚北去。

“六十年前,我们也是这样,那是向南,不是朝北!”赵佗手指着行进的队伍,絮絮叨叨的道。

他这是触景生情,心绪特别激动,身躯不住打颤。

周阳虽然没有参与六十年前的南征,也可以想象得到。六十年前,这条山道全是秦军,他们身着黑『色』的盔甲,身穿黑『色』军服,手持武器,朝南开进,那是一条黑『色』的巨龙,滚滚南去……隆隆的巨响,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五岭、南越、闽越……一个又一个地方,匍伏在他们的脚下!

李广、程不识他们赶来,站到赵佗身边。想不到安尉的言辞,只是在他肩头轻拍,用无声的方式来宽慰他。

赵佗矗立在山头上,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足足多半个时辰后,他这才下了山头,上了马车。

五岭极是险峻,道路崎岖难行,很不好走,足足了花了两天时间方才走出五岭。

在五岭间行进,赵佗没有一刻安宁,不时掀起窗帘,打量四周,一个劲的唠叨:“横浦关快到了!快到了!”

终于,看见耸峙在大瘐岭上的横浦关,赵佗又一次激动起来,一个劲的催促道:“快,快,去横浦关!”

横浦关,是当年秦军出发地之一,对赵佗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秦衣一挥马鞭,赶着马车,快速朝横浦关而去。周阳和李广他们打马跟上。

来到横浦关前,赵佗一头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打量着横浦关,激动得眼泪又涌了出来,跳下马车,卟嗵一声,跪了下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个“我回来了”,却是无法道尽他的心情。

回归中原,那是数十年的梦想!

雄关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六十年前的五十万大军,只剩下他一个人;六十年前,威震天下的大秦王朝已经覆灭;六十年前,千古一帝,秦始皇早已泉下作古;六十年前,战『乱』的中国终归一统,那是个热血横流的伟大时代……而如今,一切的一切,早已成为历史。

“咚咚!”

赵佗一颗花白的头颅,不住叩在地上。他极是用力,额头上青了,出血了,他仍是不知疼痛,还在叩首。

此时此刻,他心中热血激『荡』,就是叩千儿八百个响头,也不会疲倦。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赵佗不住念叨着,脸『色』越来越红,头一歪,软软的倒在地上。

“大父!”赵胡惊呼一声,冲了上去。

“大王!”周阳飞身下马,扑了上去。

赵佗年岁太大,心神大起大落,一个不好一口气喘不上来,后果不堪设想。对赵佗,周阳有着十二分的好感与钦佩之心,不愿他就此死去。

周阳抢先一步,把赵佗抱在怀里,一探鼻息,还好,呼吸粗壮有力,不会有大事,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李广忙找来军医,为赵佗把脉。军医诊断的结果,是太过激动,不会有事。

赵胡终于放下心,紧紧搂着赵佗,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一辆接一辆马车来到横浦关下,周阳念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李广、程不识、公孙贺、公孙建、秦无悔他们不住念叨,眼中尽是泪水。

五十万南征秦军,回归中原的只有忠魂!

而且,只有十几万英灵!更多的却是埋骨异乡,成为无名英雄!

周阳他们矗立在关前,久久不愿离去。

当周阳他们赶到长沙时,申公带人前来迎接。

原来是景帝派申公前来致祭。申公的名望非常高,由他前来致祭,说明景帝对此事非常重视,赵佗又是感动不已,一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个“皇上万岁”。

申公在长沙搭建了巨大的灵棚,长沙的百姓和驻军赶来,致祭那天,是人山人海。

长沙,是秦汉时期的重镇,是中原连结岭南的咽喉所在。五十万秦军南征,就是在这里完成集结的,那时节,长沙一片兵营。虽然六十年过去了,当年秦军南征时的许多英雄故事仍是在这里流传。

长沙百姓听说要祭奠秦军英灵,无不是赶来参与。

祭奠完后,在申公的主持下,一批批骨灰棺椁由各地官员带人运走。这些官员是奉旨赶来,扶灵回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