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无情

“铮”的一声，问月阁内，灯火之下，又见一抹幽蓝。

伤心剑。

苏华面『色』惨变，轻声急问：“怎么，你，你真的也要出手？”

龙『吟』的蓝眸，却剧烈地闪烁着。

“难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么？别忘了，我毕竟还是风之影的刺客，忘心园的炼者。”

她的语声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与讽刺。

“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战友死在自己面前，对吧？”

华后果然全身一震，脸上一瞬间充满了羞愧与痛苦的神『色』，缓缓低下头去，香肩胜雪，颤抖不止。

龙『吟』冷冷一笑，心中却涌出一种莫名的报复的快感。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做。

到底，是出于对组织叛徒的痛恨，还是因为昔日记忆的彻底颠覆而酸楚，

又或者，仅仅，是缘于发自内心最深处的那种羡慕，那种无法得到却又无比憧憬的渴望。

罢了，不管是怎样的理由，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龙『吟』缓缓吸了一口气，全身的内息飞速流转。

三炼者天诛，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天诛，无情。

幽蓝闪动，却又猛地消逝。

一道白光，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断肠钩。

龙『吟』的瞳孔骤然收缩，面『色』也是微微一变，冷冷说道：“哦，你也准备出手了么？”

苏华的脸上，泪痕未干，双眼之中，更是闪动着无比复杂的光芒，执钩的右手犹自抖个不停，但适才身法之快，却丝毫不逊于当年。

“我，我实在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真的不希望。”

她的声音也是细微地颤抖着，说话也是有些语无伦次。

龙『吟』双眉拧得更紧，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是么？只可惜，事已至此，谁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你还是闪开吧，今夜，本是水帝与风之影的生死之战，与旁人并没有关系。”

“旁人？”宫装美女凄然一笑，缓缓说道，“在你看来，我现在，真的只是一个旁人而已么？”

“我是苏华，是水帝玄光的妻子，是水之国的华后，我怎能只是眼见自己的君王和丈夫与别人生死相搏，而自己却袖手旁观呢？”

龙『吟』冷冷接口道：“所以，你就要和他一起，亲手把我们全都杀了是么？”

苏华摇了摇头，面上眼中，满是痛苦和矛盾的神『色』。停了一停，只听她轻轻说道：“我，我又怎么能对你们出手呢？我们，我们毕竟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和姐妹啊。”

“战友，姐妹？”

黑衣的刺客冷笑了几声，缓缓道：“这可真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她向前走出了两步，蓝眸中，精光锐利如刀，语声冰冷如铁。

“只不过，你如果再不让开的话，你的战友和姐妹就必死无疑了。”

苏华的痛苦更甚，但脚下，却依然是纹丝不动。

“我，我知道。但我更明白，只要你再过去，他也就必死无疑。”

龙『吟』哼了一声，涩声道：“所以，两相选择，你最终还是作出了这种决定。”

“他活，我们死。对么？”

苏华已经不敢再对视她的眼睛，却只是低低啜泣。

“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长老和风影尊者，更对不起整个风之影，纵然万刃穿心，『乱』刀分尸也难以洗清我的罪孽。”

“但是，只要为了他，只要他能活下来，我，宁愿身犯大罪，永不超生！”

黑衣的刺客沉默了一阵，轻声问道：“这，也是因为爱么？”

宫装女子仰首望月，幽幽叹了口气，虽未出言，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掌风呼啸，黑影如电，战斗着的三个人显然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蛇灵凤羽一言不发，招式愈来愈快，而水帝玄光却沉声道：“华儿，你退下，这是你答应过我的。”

苏华淡淡一笑，并未回应，却只是挺直了右手的银钩，低声说道：“幻灵玄虚中的一战，终究还是摆脱不了的梦魇。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

她深深看着对面熟悉的黑衣，熟悉的蓝眸，闪烁不定的眼光，终于慢慢沉静了下来，银钩一划，缓缓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无论生死，这都是我的最后一战。”

“来吧，龙『吟』！”

黑衣的刺客也紧紧地盯着她，沉默着。

然后，她长长叹了口气，右手一扬。

伤心剑，伤心梦；断肠钩，断肠人。

问月阁内，幽蓝白光，同时暴起。

宿命的对决，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今夜彻底了断。

水帝玄光知道，他心爱的女人现在已经开始与最凶险的敌人生死决斗了。他当然也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他了解那个女子，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一旦作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有任何的动摇。

为了爱，为了自己，她可以毫无保留的奉献出一切。

玄光的心，猛一阵刺痛，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是的，我要保护她，我不能让心爱的女人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谁伤害了她一分一毫，我就要谁死！不管是谁！

玄光的双眼仿佛燃烧了起来，掌法更见凌厉，劲气更加猛烈。

而此时，忘心园炼者那种超越了常人想象的意志和韧『性』也完全显现了出来。狂暴如汹涌怒涛的掌力笼罩之下，四周似深海巨压的暗劲撞击之中，两个黑衣女子仿佛风中凋叶，川上浮萍，被无与伦比的劲气搅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但始终，她们还是咬牙坚持着，忍耐着。因为她们坚信，已经贵为水国皇后的苏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抵挡得了风之影的最强刺客龙『吟』。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到苏华一倒，龙『吟』一来，水帝玄光就必死无疑。

所以，尽管身心体力都已经差不多到了自己的极限，但她们还是没有倒下，依然在顽强地抵抗，拼命地坚持。

这个道理，玄光当然也非常清楚。只有尽快打倒眼前的两个敌人，才可以反身去援救苏华，每拖延一分，华后也就多危险一分。

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青光猛涨，厅堂之内四十八盏长明宫灯一齐黯淡下去，水帝玄光终于彻底爆发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蛇灵凤羽竟然也是厉声怒喝，两人身法突变，本来迟缓的动作重又敏捷了起来，『迷』离的眼神重又镇定下来，溃散的功力重又凝聚起来。

为了能够坚持下去，为了撑过水帝的狂攻，她们不得不施展风之影最可怕的终极秘术——七绝玲珑。

七绝草和血玲珑，本是东土著名的两大毒物，前者至阳至热，断筋绝脉；后者至阴至寒，腐血蚀骨。任何人只要吃下两者之一超过两厘，立时毒发身亡，神仙难救。

但如果将这两味草『药』以适当比例混合服用，却能够神奇地以毒攻毒，寒热调和，其剧烈的『药』『性』会激发人体本身最大的潜能，不仅能够疗伤止痛，还可以短时间内极大提高人的精力体能。然而，一旦『药』效过去，所有的伤痛，又将十倍百倍地反噬其身，于人的健康有莫大损害。

风之影的历史上，曾有一位精于『药』理的前辈高手，由这两味毒草入道，悟出了一门震古烁今的绝世武功，以奇特的运功心法刺激几大要『穴』，令周身气血加速到极点，从而激发自身的最大潜能，在战斗的最关键时刻使用，其效果，比服食七绝草和血玲珑的混合『药』剂更快，更好。但同时，它所付出的代价，也就更大，大到几乎从来没有人愿意尝试使用。

七绝本七伤，心肝脾肺胆肠胃；玲珑苦难当，气血筋骨内生霜。

只要使用这一门武功，不仅事后将遭受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更是会极大地缩短自身的寿命，据说，每发动一次，便少活十年；只要使用三次，效力一过，立时喷血而亡。

正因如此，七绝玲珑便成了风之影历代最神秘的武功，只有在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之时，才会有人使用它；而每当有人使用它，都将流传下一个悲壮而凄凉的传奇。

而现在，蛇灵和凤羽，却同时发动了七绝玲珑。

生死立判，胜负即分。

她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另一边，龙『吟』与苏华的战斗也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她们也都明白战局已到了决定『性』的关键时候。只要苏华能够挡住龙『吟』，水帝就几乎必胜；而一旦龙『吟』能够突破过去，胜的，就一定是刺客。

一个是千方百计，左冲右突；一个则是拼尽全力，半步不让。

伤心剑已幻化成漫天幽蓝的光影，将对手全身上下完全笼罩住，只要稍有破绽，只要稍有错误，哪怕只有一点，只有半分，就已经足够形成绝杀。

然而，现在面前的对手，却是一直以来和自己旗鼓相当，难分伯仲的昔日搭档。从忘心园的修炼开始，再到后来的无数次天诛人斩，两个人之间，实在都已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彼此之间武功招式上的熟悉程度，几乎可以和蛇灵凤羽相媲美，不管如何疯狂的进攻，进攻，再进攻，苏华的防守都是那样的完美无暇，简直便如同当初在忘心园里的攻防演练，配合得丝丝入扣，半分不差。

龙『吟』的心，猛烈地狂跳着。现在的情形，多么的似曾相识，多么的记忆犹新。

是的，那是在黑屋，在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境之中，在那个困扰折磨了她多年的噩梦里，也是这样钩剑相交，也是这样生死决斗。

宿命，真的，这就是无可避免的宿命么？

龙与虎，我与她，真的非得要倒下一个么？

钩法，招式，力量，身形，所有的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的变化，三年来贵为华后的生活，并没有腐蚀她的筋骨气血，并没有减退她的敏捷锋锐。

可是，就在这金刃破空的风声中，她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明显的不同，仿佛，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现在的断肠钩，已再没有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寒冷酷，现在的苏华，也再没有了虎啸的残忍无情。一招一式之中，进退趋避之间，不见了昔日黑衣刺客对于生命的完全漠视，不见了当初虎系炼者对于情感的彻底断绝。

更多的，却是一种对于生的眷恋，对于情的相思。

无情的钩，已成了有情的人。

对于刺客，情，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但对于人，情，却是她得以升华的根本。

所以，如果说龙『吟』已将自身的武功发挥到了极至，那么苏华，便已超越了自身的极限。

幽蓝密雨，剑气如川；白光纵横，不动如山。

一时间，问月阁内的五个人，同时都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胶着，水帝、蛇灵、凤羽、龙『吟』、苏华，每一个都已经爆发出自己最大的力量，每一刻都有可能决定今夜最终的胜利者。

掌风，剑气，青衫，黑影，幽蓝，白光。

风狂吼，海咆哮，山震颤，浪滔天。

天诛夜，泪已洒尽，唯有一腔热血，却看何人所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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