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难忘忧
电光火石间，龙『吟』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那座永远阴暗，冷清，寂寞的厅堂。又看到了那双永远弥漫着一层浓浓的烟雾的眸子；看到了那张永远凄美，秀丽，带着淡淡哀伤的面容；听到了那个永远轻柔优雅，平静中蕴涵无限坚定力量的声音。
那是，风之影的最高领袖，风尊大人。
可是，为什么，刚才一见到面前的这个少女，竟然会立刻就联想到那个最令自己感到恐惧和敬畏的人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艰难地勉强稳定下自己的情绪，勉强还了一礼，轻声道：“你，你好，我是龙『吟』。”
青衣少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面『色』神态，轻轻一笑，对纪灵天道：“大人，既然您回来了，那霜儿便去叫他们准备启程了。”说着，又是躬身施礼，转身快步走去。
龙『吟』略一转念，却发现纪灵天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心中不由微微慌『乱』，低下了头。
“霜儿她很美，对吧？”白衣男子轻描淡写地随口问道。
龙『吟』“恩”了一声，却不说话。
纪灵天看着她，缓缓说道：“你们那里，也有很多这么美的女子吧？”
黑衣的女子这次却并未应声，只是摇了摇头，一抬眼，便看见纪灵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轻声叹道：“哦？没有么？你，至少总应该见过一个吧？”
龙『吟』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脑海中，却不断地闪现一个个的疑『惑』。
那个少女到底是谁？她是无双公子的什么人？纪灵天难道还认识风尊大人？他们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风影大人和这少女，又是什么关系？刚才纪灵天的那番话，还有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事情，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她默默思索着，白衣男子也不打搅她，信步缓缓向前走去。
忽听远处有人高叫：“师傅——，师傅——”
声音清脆，娇嫩，似是出自一个小孩之口。
龙『吟』循声望去，之间远处渐渐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果然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粗衣布袍，虎头虎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甚是灵动。他**骑着一副竹子削成的木马，呼哧呼哧地猛跑，玩得满头大汗，浑身上下沾满了草屑尘土，一副淘气顽皮的样子，显得可爱纯真。
只见他奔到近前，学着武士勒马的样子叫道：“吁——，师傅，你看我骑马骑得好不好？”
纪灵天“呵呵”一笑，说道：“好，好啊。骑着马，跑得就是快，把姐姐们都甩到后面去了啊。”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她们胆子小，不会骑马，当然没我跑得快啦！”
说着又举起那幅木马，摇了又摇，大声说道：“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要骑一匹真正的高头大马，行侠仗义，纵横天下，做个顶天立地地男子汉大丈夫！”
看他年纪幼小，却板着一张小脸故作严肃地说话，样子颇为滑稽。就连本来心事重重的龙『吟』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却听远处一人笑道：“好个男子汉大丈夫，连个木马都不会做，嘻嘻，说大话，不害臊，吹牛皮，羞死人——”
说着，便是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远远的，又走来了两个少女。左边一人全身青衣，正是先前湖畔吹笛的那个姑娘，方才说话的，也正是她。
右边一人，年纪更小，大约只有十四五岁，身穿淡黄『色』衫子，肤『色』雪白，容貌端丽，眉眼嘴角，淡淡含笑，相较身边的青衣少女，显得更加文静温柔。
纪灵天笑道：“哦，这木马，原来是姐姐们帮你做的啊？”
小男孩一下子羞红了脸，挠挠脑袋嘟哝着说：“恩，这个，是霜姐姐给我做的。”
纪灵天轻轻拍拍他的头，温言说道：“所以，今后，可不能抛下姐姐们不管，只顾自己一个人跑在前面啊。”
小男孩郑重其事地“恩”了一声，又是很严肃地说：“下次，我跟姐姐们一人骑一匹马，大家一起跑，一起快。”
纪灵天点了点头，看他的认真劲儿，也不禁莞尔。旁边的黄衣少女素手掩口，轻轻微笑；而那青衣少女，几步走上前去，敲了敲那具木马，故意笑道：“这种马啊，我才不稀罕呢！我呀，只骑真正的千里骏马。哎，将来等你有真马了，让不让姐姐我跟你一块骑啊？”
小男孩很用力的点了点头，大声道：“那当然了，霜姐姐对我最好了，将来我骑马，一定要带着你一块儿走！到哪儿都不分开！”
青衣少女突然一愣，眼神中突然一阵闪动，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娇声道：“好啊，连亲姐姐也不要了吗？”
小男孩看了那黄衣少女一眼，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姐姐将来是要嫁人的，当然是跟姐夫一起骑马啦。霜姐姐你就不要嫁人了，我一直带着你，好不好？”
一眼甫毕，两个少女同时面上绯红，轻声发笑。边上的纪灵天和龙『吟』也一起跟着笑出了声音。
那男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一下子都在笑他，但终究觉得不太对劲，一张小脸更是胀得通红，气乎乎地嚷道：“笑，笑，有什么好笑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见周围的人笑得更厉害，终于忍不住一跺脚，连蹦带跳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叫：“我，我不跟你们玩了，你们就知道笑。”语调之中，颇为忿忿。
青衣少女强忍着笑，回头对纪灵天道：“大人，我们先过去了，您慢慢过来吧。”
说着，拉起旁边黄衣少女的手轻快地小跑着跟了过去，一路上，只留下两个人欢快，甜美的笑声。
望着一青一黄两个苗条美丽的身影逐渐消失，纪灵天不禁笑道：“这些孩子，真是顽皮胡闹啊。”
然而，一旁的黑衣女子却久久凝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许久，她终于低低地说道：“无忧无虑，他们，真是幸福啊。”
纪灵天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却显得颇有几分苦涩。缓缓说道：“无忧无虑？幸福？”
他停了下来，略一思索，继而问道：“你，可知道，那个男孩子和那个穿黄衣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龙『吟』奇道：“这个，自然不知道。”
纪灵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了下去。
“他们的父亲，就是风之国的镇国大将军，人称玄武天将的，刑苍刑大将军！”
风，越来越强劲起来；空气中，已经开始弥漫着点点雨星。
身体，瞬间僵直，后背，隐隐透出刺骨的寒气。
风之国，黑云城，玄武天将，镇国大将军，刑苍！
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了那双至死不瞑，怒狮猛虎般的眼睛，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毫无畏惧，刚烈雄浑的气概，壮志未酬，超脱生死的悲怆。
居然，会是他的儿女！
龙『吟』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纪灵天仔细看着她的双眼，继续说道：“刑大将军威震东土，战无不胜，想必你也听说过吧？”
龙『吟』目光闪动，沉声说道：“恩，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机缘不巧，未能一睹刑大将军虎威。”
纪灵天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哦，是么？那太可惜了，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龙『吟』蓝眸一转。
“为什么？”
纪灵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久久不语，两道平和却深邃的目光，彷佛能够洞察埋藏心底的隐秘，看得龙『吟』暗自微慌，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脊背上，早已直冒冷汗了。
许久，白衣男子方才低声说道：“正月初五，风曜之夜，刑苍将军在自己的演武堂内，遭人行刺，已经不幸逝世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呢。”
龙『吟』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刑大将军居然会遇刺？那个刺客的本事，还真是不小；而胆量，也实在忒大了。”
纪灵天一声苦笑。
“刑大将军遇刺，虽然避免了一场战事，但与他自己，实在是太过悲惨了。据说将军夫人夫妻情深，第二天便自缢殉夫，只留下这一双幼小儿女。”
“刑大将军为人刚正，『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在世时结下了不少仇家。朝廷政治，人心险恶，将军夫『妇』先后辞世，这两个孩子再留在黑云，只怕『性』命难保。我与他们父母都是故交，说不得，只好带着他们一起流浪江湖，四海飘零了。”
龙『吟』沉思半响，忽道：“他们，可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
纪灵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龙『吟』犹豫了一阵子，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发问：“既然知道，那，为什么……”
白衣神相淡淡说道：“因为我对他们施了忘忧幻术，完全抹去了他们关于父母的记忆。现在的他们，只知道我是他们的师傅，其余的，什么也不关心，也不清楚。”
龙『吟』的冷汗终于有一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低声说：“忘忧，忘忧，恩，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吧？”
面『色』沉静的无双公子却轻轻冷笑了一声，慢慢说道：“好事？你真的这么认为？”
他的目光之中，终于透『露』出一丝深沉的悲哀与痛苦。
“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觉得，那时候他们会怎么想？不过，即使到时候他们真的怨恨我的做法，我也只好认了。至少，这么做，他们现在还可以单纯而快乐，能够暂时躲开伤痛和仇恨。这，其实也就是我的一桩心愿。仅此而已，已经够了。”
龙『吟』没有再说话，嘴唇紧抿，微微发白。纪灵天也不再观察她的反应，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的女子终于恢复了常态，向着纪灵天深深施礼，恭恭敬敬地说：“今次泪湖之行，有缘得遇神相大人，实在是得益良多，收获颇丰。日后若有机会，自当再向大人好好请教。还望您届时不吝指教，多多帮助。”
纪灵天点头道：“缘分到时，自然会再相见。时候不早了，想必你，也应该要回去了吧？”
龙『吟』的蓝眸已经恢复了平素的冷静镇定，双手抱拳，说了一声：“即如此，那么，在下告辞了。”
随即，便转过身去，轻轻走上了另一条堤边小路，脚步似乎并不急促，但倏忽之间，身形便已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湖畔长堤之上，只剩下纪灵天独自缓缓前行。
不多时，远远便望见了那辆熟悉的大车，灰蓬乌顶，车帘紧闭。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声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在这里等我。”
背后，一缕幽香飘过，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义父，您辛苦了。”
纪灵天笑道：“我只是来和故人见上一面，喝上几杯，有什么辛苦的。”
背后那人幽幽说道：“与那样的人单独谈话，无论说了一些什么，都是一件危险万分的事情。更何况，”
她忽然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方才接了下去，“更何况，要从她们口中探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关键情报，即使是义父，也要花费相当大的心思，那自然更是极为辛苦的了。”
慢慢地，一袭青衣脚步轻盈的走到了纪灵天的面前，秀丽温柔，恬静脱俗。正是刚才那个娇俏可人的青衣少女霜儿。她此刻，又变得冷静而沉稳，再无半分活泼飞扬之态，樱唇翕动，淡然道：“想必，义父已经试探出来了，对吧？”
纪灵天长声叹道：“看来在你面前，我真的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霜儿轻轻一笑，道：“毕竟，我也是大人您亲手培养教导出来的弟子啊。”
继而秀眉微皱，又道：“那么，义父您可打听出来到底是谁呢？还是，”
她的眼中，突然『露』出了几分惊恐的神『色』。
“难道，那个刺客，就是她自己？”
纪灵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霜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停在远处的大车，唏嘘感叹道：“原来如此。她和刑氏一族，看来还真是有缘份呢，居然在这里又相见了。”
纪灵天看着面前的青衣少女，开口道：“她与你能相见，也是一种缘份。你应该已经发现，她看见你之后，有什么样的反应。”
霜儿面『色』一沉，冷冷说道：“看到我，她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对么？只不过，她是她，我是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始终跟她不会有任何关系。”
坚定，绝决，不容置疑。
白衣男子只好叹了口气，展颜道：“没有任何关系啊？恩，也罢，没有就没有吧。她是她，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霜儿，永远也不会变，对么？”
霜儿的神情也明亮了起来，微微笑道：“对，永远，都是义父您所宠爱的霜儿。”
突然，远处大车的灰帘一掀，『露』出那个男孩子的圆脸，大声叫道：“师傅，霜姐姐，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啊！舒儿好饿啊，快去吃东西吧！”
青衣少女回头娇声回应：“就来啦——，小馋嘴，再忍忍吧！”
纪灵天心中一动，轻声道：“舒儿，他好像很喜欢你啊。”
霜儿笑道：“倩姑娘文静秀气，从不跟弟弟疯到一块。他啊，片刻都不肯安分下来，整日价地缠着我玩这耍那，跟小猴儿似的，调皮捣蛋，四处闯祸。”
纪灵天莞尔一笑，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从容，看着青衣少女的双眸，很认真地说：“还记得刚才他说的话么？他，似乎并不仅仅是喜欢跟你一块儿玩耍呢。”
霜儿全身一震，笑容忽敛，一抹绯红瞬间涌上了秀丽的双颊。半响，方才讷讷道：“义父，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他这么个小鬼头，几句孩子话，儿戏罢了，哪里，哪里当得了真？”
纪灵天看着这个平素冷静淡漠的少女，竟然罕见的羞红了嫩脸，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缓缓说道：“儿戏么？呵呵，我看，不见得一定如此哦。”
霜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更红，羞不可抑，低头说了声：“义父，我，我先过去了啊，不等您了。”
转身一溜小跑，轻快地奔到了车前，朝他不住地招手。
纪灵天的笑容，渐渐舒缓下来，眼望着那辆大车和旁边的青衣人影，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了一幕熟悉的景象。
芳草地，艳阳天，黑衣飘飘，玉人笑靥。
同样是一辆灰蓬大车，同样是不住挥手招呼。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唉。”
一声长叹，他大步向前走去，口中，喃喃自语道：“忘忧，忘忧，这世上，真的，有能够彻底忘却忧伤的办法么？”
马蹄声声，车痕渐远。
泪湖畔，又是一片草长莺飞，风雨飘摇。
小说网（..|com|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