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再生（5）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只见月光通透，凄清美丽，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们进去看看那位小施主罢。”
法相一怔，道：“什么？”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说罢，他不再多言，向着那间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的背后，看着那扇越来越近的门户，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紧张起来。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对着普智师叔，鬼厉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又会干些什么呢？
答案，在他们掀开门帘推开木门，轻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出现在他们面前。
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依旧闪烁着“玉冰盘”那银色的光芒。
什么，都没有发生！
普智法身，依旧盘坐在玉冰盘上，而在他的对面，鬼厉，又或是张小凡，盘膝坐着，只余元神的身躯若隐若现，背对普泓上人何法相，默默凝视那微光之中的普智面容。
这一日一夜里，谁也不知道在鬼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缓缓走到鬼厉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声音，道：“施主，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厉慢慢的将目光从普智法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心头一震，只见鬼厉原本就惨白的面色此刻更是雪白一片，但他眼神中那丝原本无论如何掩盖都无法消去的乖戾之气，此刻，却是毫无踪迹，余下的只有大彻大悟后的空明及清澈。
如同婴儿般的清澈。
虽是在这里不过坐了一日一夜，但鬼厉却仿佛面有风尘沧桑，已经历了人世百年。终于厌了倦了，最后什么都放开了。
普泓上人合十，轻轻颂念道：“阿弥佗佛！”
鬼厉缓缓站起身来，面对着普泓上人。
“大师……”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沙哑。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为安，你将他……普智师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罢！”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身上一震，望向鬼厉，片刻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似唏嘘不已，低声道：“施主你看开了么？”
鬼厉惨然一笑，向盘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缓缓道：“我与这位大师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他叩头，唤他‘师父’。他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他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再说，我又有何面目去责怪他，他当日随时为一己私念而杀我全村数百口，可这些年，因我私念而死于我手的，又何止是他的百倍！”语气虽低沉，却是难以掩盖夹杂其间的那丝悔恨与无奈。
回头想想，这些年，他于当日的普智何其相像。
所不同的是，普智还曾普度天下，可他呢？
普泓上人与法相同时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随即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这里替过世的不肖师弟普智谢过施主了。老衲谨遵施主吩咐，稍后就行法事火化师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么？”
鬼厉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手向着门扉伸去，但片刻之后，他停顿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僵在那里。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时都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鬼厉缓缓转过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而微带痛苦的脸庞。这张容颜，他一生不过见到两次，十数年岁月光阴，刹那间都涌上心头，最后，却终究只剩下了那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厉，又或是张小凡，谁又知道呢？
又有谁在乎？
“噗！”
那个男子，就在那门口处，向着那个盘坐在微光玉盘间，一世痛苦的法身遗骸，一如当年那个少年般，向他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抬头，肃容，面上有深深不尽的伤痛之意，道：“师父！……”
……
静默一片！
“师父，你……安息罢！”
他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一闪身便缩回了玄火鉴之中。
修行道行如普泓、法相，一时也愕然无言，只看着鬼厉走出了这间小屋。一片静默中，法相叹息一声，道：“他、他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佗佛……”
普泓上人转过身子，看着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师弟，你终于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顿时脸色大变，令法相也吃了一惊，连忙顺着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是身躯为之一震，满面惊慌诧异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发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一时间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周围的灵气顿时一扫而空，先是屋中的寒气，再是身下玉冰盘的灵气，到了最后，甚至连普泓上人和法相也受到了影响。
两人既不想法力大损，又不愿损毁普智的法体，无奈之下，只得携起玄火鉴，退出小屋，静观动态。
这一退，便是小半日，直到太阳再度升起，那股吸力才恋恋不舍的消失，两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再度进入屋内。
此时，屋中其他的物品与平日并无二样，除了引起这一切的源头——普智的法体竟是凭空大了一倍不止，便如同一个普通人大小，原本显得空暇的玉冰盘此刻便有了几分狭小之感，颜色也比先前黯淡了三分。而在普智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何时，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
随即，玉冰盘渐渐发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越来越亮，即使以上人这般的修为也不得不闭目以避其锋。突然，玉冰盘上发出一声轻锐呼啸，豪光暴涨，轰隆巨响，即刻迸发！
“轰！”
尘土飞扬，随即被巨大耀眼光辉盖过，这个小屋四周的墙壁瞬间被玉冰盘奇异光辉摧毁，再不留丝毫痕迹，只见月华高照，清辉如雪，倒映这山颠峰顶，寂寂人间，竟有这般奇异景象。
不知何时，玄火鉴也脱出了法相的手中，无力自起，向着玉冰盘方向飘去，玉冰盘也是一般无二。
终于，在两人惊慌，担忧，不解诸多眼神中，两件异宝终于相撞。
“轰！”普智的法体瞬时爆裂，化作一团血肉向玄火鉴扑去，而玄火鉴中，也飞出一团清气，正是鬼厉的元神，不过此时他却是昏迷不醒。
眼见两者就要相撞，忽然，凭空出现了众多黑气，大者有如拳头，小的堪比芝麻，数之不尽，粗粗一看，何止数万！前仆后继，飞向空中鬼厉的元神。
“不好！”普泓上人脸色立变，一挥手，一片金光顿时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