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间（中）
第二天午后，顺利找到江上鸿所说的小店，与江上鸿的大姐碰上了头。我原以为此行会和地下党碰面一样曲折，没想到一路波澜不惊。我们和和气气地一边走一边闲聊着，很快就到了江上鸿的家。
江上鸿的家，是小城最普遍的两层du li院户。
开门的是江上鸿的母亲。她50多岁的样子，看上去整齐利落，只是牙齿不好，牙床有些外突。
一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知道，这是个冷静的有头脑的女人。从她挑剔的眼光里，我立时感知到，江上鸿家里的反对意见，就是来自眼前这位。
按惯例布局，进门最近一间都是厨房。举目但见家俱古旧，然而处处整洁，家什摆放井井有条。所有的地方，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可以看得出来，这样整齐干净绝对不是因为我的到来——用膝盖想也知道，一个不被接受的人，不可能享受到这样的隆重待遇。眼前所见，均是常态。
惭愧啊！我没有这样良好的随时保持家里外观的习惯。我总是在彻底清扫后就放纵地享受个几天，如此重复。佩服任何时候都是楷模的人，赞叹一个先。
观察归观察，礼貌还是不会忘的。我微笑着鞠了个躬：“伯母您好！”
江妈妈也打量着我，嘴里应着：“进来坐吧！”
这一刹，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武侠小说中常见的描写：两人都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但眼神交错间，已是数度交锋……
“妈，我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江大姐的声音打破了异样的气氛。我不好意思地看看她，以为她看出了什么，决定及时抽身。
江大姐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对我说：“你随便坐，没关系的。不好意思，我得看店去了！”
完全胸无城府的表情和声音……我多心了，她并没有注意到气氛不对。
我真想找个理由把江大姐留下，至少她对我比较友善。但是我没这么做。既来之，则安之，随机应变吧！江上鸿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给丢出来了。哼，这笔帐，回头跟他慢慢算！
“坐吧！喝水吗？”江妈妈礼貌而疏离地问。
“谢谢，我不渴。”我礼貌而平静地回答。
“你先坐，我锅里正煮着蛋，一会儿就好了。”
我看了看，液化气灶上没开火，倒是烧柴的大灶生着。
真是奇怪，这年头还有几家烧柴的？上哪儿去打柴啊？我当然不便这么问，正巧，小时候家里也是烧柴的，这个我会。我走了过去，说：“我来看火。”
“你家里是乡下的，乡下女孩都比较能干，这些事情都是做熟了的吧？”她淡淡地问。
来了，第二次交锋。不过这样的语言打击力实在偏弱，我决定不予回应。笑笑，我说：“还好。不过好几年不在家了，有些生疏……这些柴，是买的吗？”
“他爸上山砍的……这不又出去了？退休以后也不肯闲着，说这叫锻炼身体！”江妈妈撇了撇嘴，显然很不认同：“家里的柴都堆到天花板那么高了，这老头！”
我这才想起，江爸爸确有这个爱好，江上鸿提过好多次了。说老爸六十好几了，还是要逞能，总是一大捆一大捆的柴往家里背，怎么劝也不听。
灶边的干柴，一枝一枝斩得长短相近，看起来，江爸爸的确很专业。
我笑：“这样的爱好倒是很健康……只是要注意，不能过劳了，适度才好。”
“好不容易干到退休，本来应该歇歇了，偏这么闲不住！”江妈妈一边动手开始捞起锅里的蛋，一边抱怨。利索地洗了一些芋子，倒到锅里煮着，她说：“你是阿鸿的同学，难得来一次，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吧！反正菜也是现成的，老头子自己种的。来，先吃个鸡蛋！”
江上鸿的同学？江妈妈开始表明立场了，真是有趣！
我摇了摇头，说：“晚上我得回家，明天要准备去z省，就不麻烦您了。您吃，我不饿。”
“干嘛要饿了才吃，煮几个鸡蛋，没事的时候剥剥吃着玩的……”她剥了一个，递给我。
呃……原来是当瓜子类零食吃着玩的？这倒是个比较奇特的消遣。道谢接过鸡蛋，她也为自己剥了一个，一起吃了起来。
吃毕，江妈妈说：“到厅里坐坐吧？”
我点点头，说：“好。”
在客厅坐下，我保持微笑，悠闲地东张西望。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啊？”
我？我刚刚辞了职，无业游民。
“以前在xm打工，现在想休息一段时间，就回来了。”
“工作好找吗？听说现在外面竞争激烈，很多人都没事情做呢！”
“还好，不算难。只要不是太挑剔，总是可以找到工作的。”
江妈妈疑惑地看我一眼，显然不是太相信，但是宽容地不予追究，只是接着说：“我们家，就阿鸿一个儿子。我们都希望，他能在外面找一个，不要再回来了。这个小城，毕竟是山里，没什么发展。”
“嗯。”
“最理想的对象，就是户口在当地、有个稳定工作的女孩，这样他的生活能够过得轻松一点。靠一个人撑着一个家，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们不希望他太累。”
我灿然展颜：“现在的家庭，都是两个人一起工作的。”
“阿鸿将来转业落户，是跟着他老婆的——要是找个没有大城市户口的女孩，就只能回来了。我可不希望他这样。”
“现在户口问题已经很好解决了，想在哪里，只要买一套房子，就可以落户。”
“你说的倒是简单！有那么容易吗？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就是这样的普通环境，两个人的工资紧巴巴的供几个孩子念完书，还欠了一些帐，这两年才慢慢还清了……我们都老了，靠一些退休工资，只能是不用他负担而已！想靠家里买房子的话，家里没这个能力，大城市的房子很贵的！我们不图儿子什么，他是老小，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我们只想他平平稳稳的过好自己的ri子……”
微笑着打断她的话，我说：“把孩子养大、供他读书，就已经够好了，已经尽到了做父母的责任，没理由还得给儿子买房子啊！”
她怔了怔，看着我。
“大家都是年青人，想做什么的话，只要努力一点就行了——您可以放心，只要他愿意，他一定可以在省城落户。”我平静但肯定地说。
“真像你说的，那就最好了！”江妈妈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强势，准备好的腹稿都没了用处，只得怀疑地问：“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吗？”
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自大，只好这样回答：“只看想不想，没有做不到……阿鸿总说他想转业后回来陪爸爸种菜打柴过简单的ri子呢！”
“真是有病！”江妈妈笑了起来：“我们才不需要他陪呢！不让我们cāo心就行了！”
双方的态度都已经挑明，也就无话可说了。闲聊几句，告辞离开，然后给江上鸿打个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情况还好吧？”江上鸿乐呵呵地问。
“还好……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妈妈这么强！”
“其实我妈妈很好相处的，我相信她以前反对是因为没见过你。我喜欢的，她一定也会喜欢。”江上鸿自信满满地说：“再说，我相信你应付得来的，不是吗？”
应付得来……天知道！若非我还算走过两年江湖，今天只怕就要栽在这里了。我今天的表现能让一个长辈“喜欢”吗？我没有信心。
不过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不应该把男人拉进来。我暗叹了口气，笑对他说：“礼尚往来，等你有假，自己到z省找我爸妈报到吧！”
“哇！不要那么残忍，我也会害羞的……我把人家女儿拐跑了，一定没好果子吃！你饶了我吧！”江上鸿惨叫。
我大笑不语。
“你爸爸会不会拿根棍子把我打出来？”
“你说呢？”
“一定会的……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你家里人也一定不会同意！”
“那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江上鸿边笑边叹：“我这丑女婿总是要见老丈人的！反正我就这百多斤，任他发落吧！”
真是！说得跟舍生取义似的！
江上鸿啊江上鸿，你又怎会知道，我家中的事，我自己完全可以搞定？我才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把人家抛出去直面矛盾……幸亏我生命力旺盛啊！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了去z省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