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曹龙（下）
晚上8：30，宿舍公用电话铃声响。
自然是曹龙了，这个时间，几乎已成规律。
跟以前不同的是，自从上次想好了要冷淡他以让他放弃之后，我礼貌而疏离。所以通电话的气氛有些怪异。
习惯xing地，我接起电话就说：“你好！”
电话那头却半声不响。我顿时有些怀疑，是不是接错电话了？
但我知道电话那头是曹龙，他沉默而不是没话找话说，居然让我有些不习惯。
……原来，接一个人的电话也可以变成习惯的。我得承认，其实经常有人记着要给你打打电话，实在不是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
等了好久，那头还是不说话。
若是别人，我也就挂了。但是曹龙这般异常，却让我很好奇：他到底怎么了？
曹龙突然开口，又急又快地说：“看来我跟你是没有可能了！我有个问题一直很困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我愣住了。这样突然的放弃，真让人有种……一足踏空的失落感！
但我今天心情很好，想想老板那为我的不按牌理出牌而皱起的眉头我就特平衡特开心。何况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我笑答：“请讲！”
“我跟你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像叮当和择阳之类的情况。你们两个女孩子，工作不稳定，户口也不在当地，现在年纪也不是很小了，按说找一个工作稳定、本地户口的人应该是很合适的……我没别的想法，我是真的不明白……”
我这回是真的愣住了。张口结舌两秒钟之后，我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要笑，我是真的不明白，诚心诚意的向你求教的！”电话那头，曹某人悻悻地说。
我突然觉得曹龙十分可爱，失去当前唯一一个追求者的淡淡失落早已消逝无踪。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说：“你要听我说真话么？”
“当然。”
“事实上，我也好，叮当也好，从未将什么户口、什么稳定工作之类放在眼里……说实话，你刚才说的话，令我十分诧异！”
“难道这些不是十分重要的吗？”
可能吧！不过人各有志。比如户口，我们学校虽然是成教，却是副省长兼任名誉校长，政策上可说是十分倾斜——只要我们愿意，交上三千元手续费，学校就会帮忙把户口转到省城来。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个政策，我也不觉得户口有什么要紧！至于稳定工作，难道我们女孩子自己就没手没脚？好歹大专毕业，还怕养不活自己不成？
但是这样说话太尖锐了，我看得出来曹龙是真的困惑，我不想让他误以为这是嘲笑，所以我只是微笑着说：“只要互相喜欢，这些条件又有什么要紧？感情跟条件有关吗？”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跟你们之间有代沟，不能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想法……既然你不喜欢我，那么，你是不是喜欢择阳？我看你平常跟择阳同志挺谈得来的！既然……你现在不用顾忌我了。”
再次目瞪口呆：凭什么我非得在他们中间选一个来喜欢？不喜欢曹龙，就一定得喜欢择阳？
择阳……说实话，我是喜欢他的，但只是朋友的喜欢而已。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对年纪比自己大、学识比自己丰富的人的佩服。
记得前不久的夜晚……
与来找我散心的吴苹一起到n大看电影，然后到择阳那里喝茶聊天。后来择阳送我们回去，结果到住处之后，下起了小雨。当时兴致一上来，对吴苹说：“好久没雨中散步了！”
吴苹立时赞同：“那我们再出去走走！”
择阳呆了一下，看看天sè，再看看手表，摇头说：“你们也太浪漫了！这么晚，还……”
怕夜晚不安全，他坚持陪我们一起走，说也感受一下淋雨的浪漫。
我们边走边傻呵呵地笑，我问择阳：“有没有被我们吓到？”
他说：“有一点……”
雨很快下大了。三个人挤一把伞，我在中间。那是一把很小很小的雨伞，三个人无疑太挤了。我们靠得很近，尽管深夜，却无一丝异样的感觉。我只觉得，如同靠在父兄身旁，很放心，很松懈。
突然之间，新工作给我带来的负面影响涌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夜，也许是因为雨，我听见自己说出了平常绝对不会讲的话：“我好想好想痛哭一场……却哭不出来……”
吴苹早已陶醉于环境，加上她自己本就在伤感中，所以没有理我。择阳却诧异地问：“为什么？可以说来听听吗？”
“自从工作以后，我把自己分成了好几个，工作时一个我，回校时一个我，独处时，又是另一个我……”我失神地说。
看到择阳怜悯的眼sè，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自嘲地笑笑，我说：“难怪我的时间永远不够用……要分给这么多个自己！”
我很少在n大谈这些“高深”的问题，因为曹龙对此非嘲即讽。但我总是忍不住会对择阳说一些自己的真实感觉——曹龙不在的时候，或者我可以当他不在的时候。
可是在今夜之前，我从来没有在择阳面前这样流露过自己的脆弱和困惑。觉得自己很丢脸，我窘迫地偷眼看向择阳。
却见他满脸的严肃，正sè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要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难道是别人问题不成？
“这是工业化社会的典型特征：人被分割、失业、混乱……是时代变迁的必然后果！”
工业化社会的典型特征？时代变迁的必然后果？这么说，我并没有什么异常？
也许是因为心底的话说出来轻松了，也许是因为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只在我一人身上出现，反正，我彻底放松下来。
“想哭的话，你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我看着一脸认真的择阳，却笑了：“我试过，眼泪流不出来。”
“其实你太要强了，你可以找个人来靠一靠的！”
我低着头说：“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活得很累，我不愿再去加重别人的负担……”抬头看看择阳，我笑：“所以我要尽己所能去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我要完全的du li，我不想依赖别人。”
“你怎知道那对别人来说是负担？也许人家乐意呢？”
我立时无言。
这句话很有道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懂泥？还是仅仅，是一种下意识的du li观念？
而且当时，我感觉择阳是在为曹龙说话。
今晚，电话里，曹龙却突然提起了择阳。
“哈哈哈哈……”我狂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痛了。
我想，这是曹龙第一次看到我这么不淑女——虽然我自认从来就不是什么淑女，但我不怀疑，曹龙会喜欢上我，是出于对那个拙言的张珊的误解——因为我几乎从来没有好好的跟他说过话，我知道我一开口暴露我的思想便要被他讽刺，在他面前，我向来沉默居多。
他在电话那头愣住了，半晌才傻傻地问我：“我说了什么笑话吗？”
好不容易收起笑。我想，这只怕是他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了。不让他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两年多的偏爱？
敛容，我正sè说：“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跟你或者择阳往那方面发展——或者可以说，我现在还没有考虑那么多。”
“那你现在考虑的是什么？”
我沉思着慢慢说：“我觉得，我自己是不完整的，我身上还有不可忽视的缺憾……在我觉得完整之前，其实没有资格去谈感情……”
话是说给曹龙听的。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描述过自己。只是说着说着，我突然恍悟：其实这些话早就藏在心里，而且影响了我的言行，但是我以往却无法真切表达！
我兴奋起来，加快了语速：“我想要让自己变得完整，让自己变得令自己满意……是的，这才是目前我要做的。所以现在，我无暇他顾！”
“这是你这个年龄的人该考虑的事情吗？你……你……看来我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你！”
“我早就这样说过了，可是你不信。”
“看来是我错了。以前叮当对我说过你是女强人型的，我还不信……但是今天，我有些相信了。也许，你还真有这种潜质！”
“女强人？不，我不要做什么女强人，我只是想做自己而已。”
曹龙苦笑：“认识你都三年了，对你的了解，还不如这一晚多！以前，我真是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你是个有追求的女孩，希望你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还有，如果你换工作离开省城的话，不要忘了偶尔想起来看看老朋友。”
我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定，朋友我从不会忘记！”
电话那头却传来嗤笑：“你这种人，我看不一定！这一点我还是了解你的，想你主动跟别人联系，很难！”
……
挂了电话，觉得今天真是幸福的一天。不仅吓到了老板和同事，还留住了曹龙的友谊——真正的了解，从他放弃追求开始。这对我来说，算是件幸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