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捕蛇者说
吴苹每周都会跟着组织，上山下乡执行公务。通常都是卓所带队，开着边三轮或者面包车前往。我家正在路边，乃是必经之地。由于吴苹甚得人心并赢得了“开心果”的光荣称号，我也连带着受到了许多优待，享受了部份特殊待遇。比如说，搭乘jing车、跟着去混吃混喝之类。
吴苹总是说：“就我一个女孩，跟他们出去挺无趣的呀！你整天在家呆着也不好的，跟我出去逛逛吧！”
按照我家惯例，我每次出去玩，必定要跟外公外婆汇报申请，核准之后才可出去。以前与林秀、吴苹一起出去玩，通常都是打着“去吴苹家”或者“去散散步”的名号通过的。现在可好了，外公外婆一致认为，跟着派出所的人出去玩，安全可靠，不用担心。这审核程序也就变得十分简单：只要家里没什么事，打声招呼就可以跳上车走了。
跟着吴苹，我参与了追捕犯人、查私和查赌之外的多种外事活动。
晚上到各个村庄去查“外口”（外来人口）、到某某村委家“吃顿便饭”、去了解巡视各村的特sè产业比如鱼塘果园之类并顺便接受主人的热情馈赠带回些“土产”……
这段时间，跟着狐假虎威的吴苹——呃，不对！卓所或者称得上“虎威”，吴苹可不是什么“狐”……总之，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跟在他们后头，看到了各sè人等的工作和生活，也见识到了真正的人情往来交际应酬，大大的增长了见闻。虽然，不论是我还是吴苹，都只是以列席者的身份旁观，并在一旁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人家招待应酬的对象，自然是以卓所为主要代表的派出所其它前辈。
可是我们也很快乐。
去看杨梅园的时候，主人陪着卓所说话巡视，让我们自己随意去摘杨梅吃。我们特意跑得远远地，然后挑着大颗的、红得发紫的拼命往嘴里塞，同时还不时把各自找到的最大最美的拿来比大小，比完吃掉，再找……
之所以要跑远一些，主要是顾及吴苹的一身jing服，唯恐被人看着影响了派出所的形象。只是后来玩得兴起，跑来跑去地早把初衷给忘了。当然我们还是很有分寸的，决不乱采乱扔，只要摘下的，一定努力吃掉，采摘时也小心地不损坏果枝。
去观察鳗鱼场的时候，场主对养鳗的过程从育苗到放养进行了详细的介绍。介绍完正巧赶上喂食时间，就邀请我们一起观看。于是我们看到了一副极其美丽的鳗鱼争食图：一团饲料扔下水中，立即有无数条鳗鱼冲过来抢，鳗鱼翻滚着你一口我一口地争夺，瞬间就形成了一朵盛开的墨菊。只见这种鲜活的“墨菊”开开谢谢，布满了整个水面……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一次家访。
那是一家李姓鱼塘主，卓所在出发前特别提示：“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你们会喜欢的！”问他哪里特别，只说：“去了就知道了！”然后不肯再讲。
一路上边三轮穿过村中水泥路、开进小巷，再转上土路，然后沿着一条仅供单车行走的田间小道弯弯曲曲地开了许久，最后终于在满车泥泞里到达了一间du li于山脚下的家舍。
这附近，就这么一户人家。这户人家，门前是两口鱼塘，门后不远是一条山溪，后门与山溪之间，放养了许多鸡鸭——果然是个特别的地方，就连那放养的鸡鸭，都jing觉得跟野生似的，一见有人来，立时躲进草丛里，然后从里面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
还没走到正门，一阵狗叫声响起，主人闻声迎了出来。
主人家显然与卓所很熟，奉上热茶后，没像别人一样多做客套，自顾点起了袋烟，吸了两口，就跟我们讲起了故事。
“我们家以前，世代捕蛇。这捕蛇嘛，也算是家传手艺了。现在虽然不能靠这个生活，可要是对付一般的蛇，还是手到擒来。你们也知道，住在我们这种地方，平常出门，碰到一两条蛇，是很寻常的事，只要眼明手快，抓住它的七寸，再毒的蛇，也只能变得老老实实地……”
“你们家里的人，都会捕蛇吗？”
“那当然，要不，怎么叫做捕蛇世家呢？就是小孩子，跟着看多了，也会了。连我女儿都会捉蛇呢！”
“你们已经会了的，自然没什么，可是第一次抓蛇的，就不怕他们被蛇咬吗？”
主人家姓李，以下我就称他为李老伯。
李老伯哈哈一笑：“抓蛇的，哪有不被蛇咬的？不过不用怕，我们随身都带着蛇药，只要马上吃下去就没事了。抓蛇也是要练的，要眼明手快，反应得够快……被咬上几次以后，也就练出来了。”
我恍然，发觉自己是在杞人忧天，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不再插话，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待下文。于是李老伯继续讲故事。
“我们现在主要经营这两口鱼塘，就是你们刚才进来时看见的那两口。我们一直用心的打理着，这里都是山水，养出来的鱼味道可比一般的要好，特别的甜美……为了防止鱼被偷——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实在是太过偏僻。所以人不在家的时候和晚上，我们就把家里养的狗，拴在鱼塘边。”
“有好几个晚上，那条狗都疯狂地大叫，等我们披衣出门，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惊扰到它了，比如山鼠之类，也就没太在意——这儿的山鼠，长得可肥了，有的肥得跟只猫似的！”
“可是后来发现，这狗每次叫都是半夜里1~2点。而且那叫声很惊慌，不像是见到老鼠。我们就觉得奇怪了，有个晚上，我端了猎枪（卓所此来，似乎就是为了查核登记在册的枪支），躲在池塘边的草垛后等着，想查个究竟。”
“到了半夜，狗突然转头盯着池塘那边，狂吠起来。狗的叫声中，听得一阵哗啦啦的水响。同时在月光下，看见池塘的那一头，白浪翻滚，冲出一条水线！一条巨大的身影，瞬间就吞下了数条吓得跳出水面的大鱼！”
“我当时心里一慌，执枪就打，一连开了好几枪……顿时整个水面都沸腾了起来，接着，那个东西逃回对面，钻入草丛，不见了。只听得草丛唰唰唰地响了好一阵子。”
“那是一条这么粗的巨蛇！月光下我看得很清楚，蛇身上的鳞片还闪着银光呢！”李老伯把烟袋一搁，双手比了个圈，看那圈的大小，比家里最大的海碗还要大些——这么大的蛇，该有多长啊？
“第二天，我带了枪，小心地走到池塘对岸。”李老伯吸了口烟袋，顺势一指门外：“喏，就是那儿，那棵大树！我扒开草丛仔细一找，就发现树身上有个洞，黑咕隆冬的也不知有多深……附近就这么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这肯定就是那条蛇的窝了！”
我听得紧张不已，这个李老伯可真会讲故事！跟看传奇小说似的，动人心弦。一个捕蛇世家的家门前发现了一条巨蛇，而且蛇窝就在眼前，不用说，一定有jing彩片段，不知道最后谁输谁赢？
可李老伯又抽了两口烟，就这么停下不说了。等了半天，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忍不住催问：“后来呢？”
李老伯悠然一笑，惬意地吐出一口烟：“还是这袋烟好啊！抽着带劲！不像带过滤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太淡！”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后来？后来没有了。”
“你们不捉住它吗？”我以为，捕蛇者与蛇之间，应该是天敌。
“捉住它？那棵树已经有几百年了，住在那棵树下的蛇，只怕也不知几百岁了——你没看见那条蛇，你不知道它那一身的鳞甲，连子弹都打不进去！我们的枪，只是吓走它罢了。在它出入的路线上，一滴血也没找到！”
“可是它就在自己家门口，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李老伯看看我，意味深长地说：“几百年的老蛇，都是有一定灵xing的，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它，它也不会随便伤人。”
我十分不解：“你怎么知道它不伤人呢？”
“我就住在这里呀！而且，它要伤的话，拴在池塘边的狗，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狗拴在那里，又不会跑。可它每次都只吃鱼，并没有吃狗。再说，它现在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贪吃了，一两个月才出来一次，也就随它了。”
我们在李老伯家吃的晚饭。在晚饭之前，我一直远远地盯着池塘对面的那棵树，既恐惧又希望着：一条浑身闪着银光的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冲进鱼塘……
回去的路上，月淡星稀。我们听着虫鸣蛙叫，几乎没有人讲话。直到回到平坦的大路上，气氛才慢慢正常。
想来，卓所早就听过这个故事了，今天就是特意带我们去见识的。我回头看着灯火阑珊外那远远的一点亮光，觉得刚刚告别了一个灵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