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阿央（下）
我一向以为：勇于承认是一种优点，是诚实和坦然的表现。
不论男孩女孩、老老少少，这都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当然了，在这方面，老人是可以放宽要求的。因为老人已经尽了他一生的责任，走过了人生的坎坎坷坷，临到老，喜欢顽皮耍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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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一个夜晚，林秀带着吴苹和阿央一起到我家玩。玩得晚了，林秀说：“就在这儿住吧！反正你爸妈也不在，就让阿央住他们房间好了。我们和你住楼上。”
我虽然觉得留一个男孩在家住宿有些不妥当，不过外公外婆就在楼下，更何况我们有三个女孩在这儿，倒是没有不便之嫌，于是同意了。
这一夜刚好停电，但是屋外月光十分明亮。我们熄了蜡烛，一时没能睡着，就躺在**聊天。
突然听到楼梯响，接着看到阿央的脸从那边露了出来——月光从瓦片间洒落，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一脸的惊慌和不好意思，小声问：“我可以睡楼上吗？我睡地板上就行。”
原来，他一个人住在楼下的房间里，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一睁眼不小心就看见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的影子像是一个人影，然后越想越怕，觉得有鬼……
林秀和吴苹顿时哈哈大笑，阿央十分尴尬，却怎么也不肯自己下去睡。总不能让她俩陪他住下面吧？无奈，只得在楼板上铺了一张草席。
我自是觉得自己房间的地板上睡了一个男孩，十分的不便。但是看阿央已经够不好意思了，也不好再开口赶他下去。有个男孩在，自然不好闲聊，房间里安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从此之后，阿央的“怕鬼”成了林秀和吴苹的笑柄。
我同样对此印象深刻。只是我觉得，一个男孩勇于承认自己怕鬼，也算是坦然的了。我跟他又不熟，他只是林秀和吴苹的朋友罢了，我是不好去取笑他的。
事隔不久，林秀带着阿央去吴苹家玩。我家和吴家就隔一段小巷的距离，自然也叫上了我。大家坐在吴苹的房间里聊天，过了一会儿，林秀找吴苹的爸妈说话去了，吴苹在屋里陪我们坐着。
吴苹开开心心、笑容满面地和阿央聊得热络，但是每当林秀不在的时候，话题总是变少，有些无话可说（这种情况并不只在阿央这里存在）。
这时恰巧吴苹的小侄女进屋来玩。吴苹的侄女名叫小叶子，智力发育比较迟缓，比我的小妹大了好几岁，却总是跟在小妹屁股后头转。吴苹的哥哥嫂嫂一直不喜欢她，出于对她的怜惜，吴苹一向对她特别疼爱，她也喜欢跟在这个小姑姑旁边。
小叶子的长相其实挺漂亮：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有款有型的鼻子和嘴唇，牙齿也长得整齐白亮。如果不是她眼神迟钝、走路有些牵牵绊绊，看不出她与别的小孩有什么不同。
阿央百无聊赖，就逗着小叶子讲话玩儿。
我来时带了本书，自己坐在旁边看，一时入迷没注意他们在干什么。突然听到阿央和吴苹都在大声笑，这才抬头看。这一看，看得我怒火中烧。
阿央正笑嘻嘻地对小叶子说：“你看，那个橱子里真的有个人。”
小叶子走过去找。阿央所指的那个橱子只是一个很小的橱柜，里面怎么可能藏着个人？但是小叶子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到是人家骗她，就傻傻的凑上去看。
小叶子找不着大人口中所说的“人”，茫然无措地左看右看，接着疑惑地退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怔怔地看着阿央。脸上写满了有趣的阿央又对她说：“里面真的藏着个人啊！他躲在里头呢！你再去找！”于是小叶子再次傻傻地走了过去……
阿央和吴苹显然都觉得这是个很搞笑的游戏，不然不会笑得这么开心。
我重重合上书本，站起来冷冷地问：“你觉得这很好玩是吗？”
阿央和吴苹都呆住了。
也许吴苹是出于不能对客人没礼貌的缘故，才没有制止阿央这个恶劣的玩笑，甚至附和着笑。但是，我不能忍受，绝对不能忍受。
“你明知道她是个弱智，还跟她开这种玩笑！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小叶子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我们，一脸的莫名其妙。
气氛变得十分尴尬，空气仿佛凝滞住了。
我冷然看着阿央，等着他变脸或者翻脸。小学时制止男生欺负女生，结果通常是变成我和这个男生打架。不像话的男生见得多了，我一点也不怕。
这时阿央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红着脸，对我说：“对不起！”
还好，还知道不好意思。我收起一身煞气，丢了一句话过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跟小叶子说对不起。”说罢我径自走了。
我听到身后吴苹在那里打圆场：“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珊这个人，脾气就是有点冲。”
我没有顾及吴苹的面子，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在她家里做了客人不该做的事。
换作是我，如果有人敢在我的面前、我的家里，取笑我有缺陷的侄女，我立刻将他扫地出门，哪可能随声附和一起取笑？
吴苹实在是太过老好人了，老好人得令我觉得不能接受。我不会为我今天令她的客人尴尬而向她道歉。唯一觉得抱歉的，是我怒不择言，在小叶子面前说到她是弱智……希望她并没有听懂这个不好的词。即使听懂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道歉她才能听得懂。
林秀事后知道，只是看着我笑笑，叹了口气解释说：“阿央不是故意的，他不是这种人，他只是一时没注意。”
这事过后，大家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偶尔还是会和她们一起见到阿央，只是阿央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不自在。
我并没有因此而对阿央有成见。在我看来，他能够及时认错，已经值得原谅。年青人的血气之勇能够被知错即改的念头压下已经不错了。他都可以大方面对，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再说了，他只是林秀和吴苹的朋友，并不是我的朋友。
尽管林秀总是对我说，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但是这一点我是不认同的。我相信她的其他朋友也不会认同。
林秀是朋友们中的灵魂人物，她总是可以轻易的召集到人陪她一起玩甚至是陪她一起无聊，这都是因为她个人魅力的缘故。
她的朋友们看不上我做她/他们的朋友，我同样也看不上他/她们。
只有吴苹，总是努力地把林秀的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她也几乎都做到了。对于她的jing力无限，我由衷的表示钦佩。但我不是吴苹，我是张珊。
如果要对那些人下一个定义，我会说：这是临时的玩伴。
朋友，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