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弃学
做为一个乡下女孩，虽然小时候据说“很聪明”过，但是我前面说过，自上学开始我就不断从各个方面证实了自己的愚笨。在我们这样的偏远山城，女孩能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说得过去了。所以我也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顺顺利利的呆到中学毕业，另外能有时间和空间让我光明正大的看我爱看的各种小说。（一般所说的中学毕业，就是指初中毕业了。在当时的某人眼里，高中生已经是绝对恐怖的存在……）
促使我决定半途退学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必然原因，一个是偶然原因。
必然原因是：初一开始上英语了。
我连拼音都怕，所以有自知之明的我一开始就如临大敌。提前预习、认真听课、课后复习……第一次课堂小测我准备得十分充份，完全有把握不会因为老师提问不会回答而成为焦点。
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xing，一眼看去就是个严肃认真的好老师，为了二中这些半吊子学生，cāo心得眉间都皱成了个川字。这也是我不敢忽视英语课的原因之一。
这位老师的课堂小测提问率很高，高达至少三分之一。我被点到名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紧张——我一被提问就紧张——然后我看向老师，准备他开始提问。
就这一看可糟了！英语老师那严肃的双眼，shè出严厉的目光，就似jing察盯着嫌犯似地看着我……从小到大没有被这么严厉的目光盯着看过。那一瞬间，我呆住了，只觉得手脚发软、嘴里发涩……
我只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就像看着玻璃缸里正在吐泡泡的鱼，只看得到动作，完全听不到半点声音……
镇定，镇定！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想努力听清楚。可是我的耳朵和嘴巴都自动罢工了，我呆在了那里。
从此英语课成了我的恶梦。我开始在课堂上回避他的视线。只要他一看向我，我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一个不敢看老师、回答问题支支唔唔目光闪烁的学生，怎么可能得到老师的好脸sè？于是恶xing循环，我的恐惧ri渐加深。
（据我后来分析，严肃是这位英语教师永远不变的表情，其实并不是针对我——毕竟我除了课堂提问时表现不佳，其它时候只能算是个很平常的学生，还没有让老师另眼相看的资格。）
就这样过了一个学期。第二个学期开始不久，一个偶然事件引发了我退学的念头。
那是个和平常没有两样的课间时间。我抽出放在抽屉里的一本武侠小说准备埋头偷看。在看课外书都被禁止的年代，女生看武侠是很罕见的，只比看爱情小说强一点儿，决不能被老师看到。而我看过了我能接触到的各类书籍之后，确定了还是武侠小说最最好看。
突然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两三排课桌之后。
“你们想好了吗？我是决定了，明年就不念了。”
“我们又上不了高中，念书也就是混个文凭。其实女孩子混个文凭也没有什么用。”
“就是，反正初中文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呢！”
……
我心头一动，走了过去。因为我沉迷于小说世界，很少与同学们交往（也不擅长与人交往），跟这些个共处了一个学期的同学，也就只是知道名字而已。所以这几个女生看我走过来很有些诧异。
我牵出一个笑容：“你们在商量不再读书的事吗？”
女生a立时如见知音，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是啊是啊！你也不想读了是吗？那我们约好一起休学吧！我们几个都不想念了呢！”
女生b附和：“就是，读书实在是没意思！”
……
我没有发言。我正在思考当中。我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我为什么要读书？难道是像她们提到的，为了那一张初中文凭吗？凭我现在的成绩，能继续考上高中吗？就算能考上，也是混ri子……只是变成了混一张高中文凭而已？
回到原点；我为什么要读书？
女生们热烈的讨论持续了很久，我也无心再了。第一次考虑这么高深的问题，一时得不到答案。
如果读书是为了文凭，文凭对我有用吗？
答案是否定。我家虽在离城不远的农村，家中的生计却不是靠种田来维持，主要是靠爸爸妈妈在城里做些小生意。两个哥哥不愿读书之后，帮爸爸一起做事，我没看过他们用文凭。退一步想，如果我们家继续种田度ri，文凭一样是没用的。
那么读书是为了学到有用的知识吧？
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数字只是公式，英语……我不认为有外国人会来这个小县城，更不认为我会遇到他而且必须跟他说话。再说了，如果他敢一个人这么大老远的跑来，肯定是会说中国话的，不然他怎么来？至于语文，我也不知道能读会写了之后，再学语文做什么？
这么说，我读书没有用了？或者说，我再读书没有用了？
好像谁说过，一个人必须不断的学习各种知识。那好吧，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很有道理的。可为什么学知识非得在学校里学呢？我自己学不行吗？看书就好了。而且书没有老师那么可怕……我打了个寒颤，英语教师的的双眼定格在脑海里。
“张珊同学，你在干什么？”
我呆了一呆，这才发现已经上课好一会儿了。这一节正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班主任的课大家都是比较收敛的，我这个低头发呆的就成了突出的一个。
我还来不及反应，一个男生站了起来：“老师，她在看武侠小说。”他说完还得意的看了一眼，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班主任走过来，一把从我的抽屉里抽出小说，边翻边走向讲台。然后转身站定，举着书问我：“上课，你还想不想再念了？你……”
一时之间，血气上涌，我忽地站起来，打断了他。我大声说：“报告老师，我已经决定了，上完这个学期就不念了！”
举座皆静，班主任正待喷涌而出的训导噎在喉咙里。半晌之后，他摇头挥手示意我坐下。再也不看我一眼，目光略过我四扫了一遍，他沉声对大家说：“同学们，我们现在继续上课！”
决心一下，一身轻松。一节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一响，大半同学跑到教室外活动去了。班主任独坐在窗前休息。我走过去问：“老师，那本小说可以还我了吗？我是借的。”
班主任没说话，指了指讲台，示意我自己去取。或许在他这么长的教学生涯中，从未有人这样公开宣布自己决定弃学吧？他似乎连训斥我的兴趣都失去了。
接下来的ri子，轻松快乐。即便我公然在课桌下也没有人再管我了。估计其他老师已听到了我不求上进的信息，只要我不影响别人上课，也就任我自便。
但我向来是个守规则的人，没有马上停学的原因就是觉得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既然开始上课了，至少要等这个学期结束再离开吧？现在还在校，就应该遵守学校的规则。我依然按时上课从不迟到早退，也不在课上与别人闲聊。最最过分的事，就是在课桌下翻翻不相干的书籍。
从来没有哪个学期，过得这么快这么轻松。仿佛一眨眼，期末又到了。还是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我随随便便参加了期末考。
期未考成绩公布后，我大吃一惊：居然全部在70分上下，统统及格！
不公不公！这算什么？为什么我认真读书和混ri子的成绩居然只差几分？难道认真和打混其实是一样的？那我以往付出的努力算什么？
放弃继续呆在学校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我是私下决定不再念书的，爸爸并不知道这件事。拿到成绩单之后我拿给爸爸看。并且决定和他摊牌。我做好准备要被他狠狠骂一顿。即便他骂我，反正我是不会再去学校了。
“成绩不好啊！”爸爸看了成绩单有些失望。
我吸气，鼓起勇气：“爸，我决定不念了。”
“为什么？”这已经是第三个孩子跟他说这句话了吧？所以他的的语气没有太多的震惊。
我心里突然有些愧疚。爸爸还以为我是最会读书的一个呢！小时候抱着我玩时常说“长大了要考上大学，那爸爸才长脸呢！”
“反正我也念不好。”不敢看爸爸的脸，低头看地板。
“你真的决定了？不管儿子女儿，只要肯念书，不管家里有多困难，哪怕是卖血我也会供他念的，念到实在念不动为止。你不用担心家里。”
“我决定了。”
“……将来别怪爸爸没有打你骂你逼你去学校。长大了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抬头望他。这是我在他面前宣布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我确定我不会后悔。我只是有些内疚罢了。
爸爸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那一刹那，我好像觉得，正当壮年的爸爸背有些弯。
后来，当时讨论一起退学的女生中有一个还特地从学校要到我的地址来找我，对我说：“既然你的成绩还过得去，还是回学校吧！我们都还继续念的。其实大家也就说说罢了，就你一个真的不念了。我们不念书，又能做什么？回学校吧！才开学几天，还来得及！”
我谢过她的好意，但是重回学校的念头，却是半分也欠奉。
人无信而不立，既然我当众宣布我要退学，就不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