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难逃

第42章

赵妈拎着一篮子马蕨菜从外头回来时, 院子里的鸡正在满院子的跑, 边跑边叫个不停。

赵妈只得先把菜篮子放到井圈边上的靛缸旁,而后抄了根树竿子上前,把一直聒噪叫个不停地花冠大公鸡赶了出去关进笼子里。

“姑娘今日又被吵醒了?这鸡就是不爱关,一关早上准得跳出来进院子。”赵妈笑着说。

沈漪漪洗了把脸, 坐在廊庑的美人靠下没精打采地擦着脸。

牲畜都不爱被关, 更何况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想想,她竟一只鸡同病相怜, 果真又可气又可笑。

而这只鸡尚能爪子一蹬从鸡栏里跳出来,她却只能每天面对着高高的围墙就像面对一只总是大清晨打鸣扰人好梦的公鸡一样无可奈何。

睡是睡不着了, 沈漪漪洗漱完拢好头发出来,坐在院子里的月牙凳上替赵妈摘菜。

赵妈是这庄子里的厨娘,与她同住在一个小院子里, 平日里她不能出门,赵妈却能从外头带回来各种各样新鲜的蔬菜, 又做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膳食。

是以除了这只每天睡觉时都会跟她作对的花冠大公鸡, 在这乡下庄子里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很惬意的。

那日吉祥让两个仆妇将她带离齐王府,她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未料马车却一直往城外的乡下赶,待到了一处农家院落,两个仆妇将她扔在此处便离开了。

后来管膳房的厨娘赵妈告诉她,此地原是齐王在长安乡下的一处庄园,正位于秦岭终南山脚下, 庄子里养着鱼塘, 里面大部分是齐王与齐王世子爱吃的草鳜鲤等鱼,菜地里则种了十几畦的各式菜, 山坡上还种了不少的果子石榴。

每年到了应季的时候庄子里的管事便会拉着满满一驴车往城里的齐王府送鱼菜瓜果。

总之这庄子是齐王府的所有物, 现如今她沈漪漪死里逃生, 却依旧是齐王府的奴婢,逃不脱,走不掉。

更可怕的是,魏玹看起来像是要不声不响地将她扔在这处一辈子。

赵妈在膳房门口辟了一小块菜田,沈漪漪摘完菜闲来无事,便替她给这块菜田除草浇水,碰到小虫子就用竹竿子打下来。

素日里她无所事事,这庄子又没她做的活计,庄园的管事见她是被主家遗弃的奴婢,原有些不屑,偏她又生了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模样,干脆就让她和赵妈住在一起了,来到此处约莫半个多月既没管过她,倒也未曾来寻过她的麻烦。

摘完菜赵妈去忙活一大庄子佃农的午膳了。

沈漪漪给赵妈洗完菜放在靛缸边筛水,喊了声自己去出恭,赵妈应了。

沈漪漪顺手摘下菜圃中的两颗甜瓜洗了洗藏在怀中,顺着小道去了溷藩的方向,却并未进去,而是继续向溷藩后头走。

一直走到尽头拐过一处长廊,又走了约莫一射之地的距离。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高高的围墙,她费力地搬来墙角的梯子,四下望望,确定无人,才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到墙头。

开始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因为围墙太高,不过次数多了胆子也就练出来了,甚至如今她能一连站在这梯子上半个时辰心都不跳一声。

运气好的话能遇见一两个路过的行人譬如眼下,远处驾着驴车驶来一个灰袍角带的老丈。

老丈走到高墙底下,忽听头顶传来一道软糯宛转的少女的声音,“老伯,老伯累不累,可要用帕子擦擦汗?”

老丈唬了一跳,抬头一望,竟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娘子,小娘子仅仅探出颗脑袋,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冲他招手,大眼睛笑眯眯地,掉下一方裹着甜瓜的帕子到老丈手中。

老丈狐疑地嗅了嗅,好香的瓜……不过,这天上怎么可能白掉甜瓜呢?

老丈犹豫着不敢吃,沈漪漪赶紧说:“老伯莫担心,这是我自家种的瓜!”

“我阿爹和后娘把我关在庄子里不许我出去,可是我与我表哥早已私定终身,如今表哥四处找我寻不到,我也出不去,每天都在房中以泪洗面,老丈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我只向老伯打听一人……”

说着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来,低头抹着脸上泪花,满面愁容的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老丈家中亦有儿女子孙,见状忙道:“好个天杀的婆娘!小娘子莫哭,你尽说便是,你表哥姓甚名谁,若老丈知道,必定告诉你!”

沈漪漪一喜,擦干眼泪道:“多谢老伯,我表哥姓崔字桓玉,正是明年春闱的士子,今年年方及冠,生得白净俊俏,约莫这么高……”

老丈听罢心中嘀咕了会儿,末了挠头说道:“没听过。”

沈漪漪起先便没抱希望,听了这话到也未太失落。

表哥既然是要科考,与乡下人接触自是不会多。

待老丈走后,沈漪漪依旧趴在墙头发呆。

自从发现无人监视她之后,她便想出此招,只是不敢令庄子里的人知晓,怕传到那位耳朵里。

赵妈待她虽好,她亦是不敢说半个字,在经历了魏玹、韩永、魏琅之后,吃一堑长一智,比之从前她对人的戒心更重了些,但不论如何,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可惜这般在墙头趴了约莫五六日,皆是一无所获。

今日看来亦是如此。

不敢在外头停留太久让赵妈生疑心,再加上头顶太阳太晒,沈漪漪原本想着就下去了,恰这时远处的太阳底下骑着驴子慢慢踱来一长髯白发的青衣道人。

那青衣道人走到墙底下,原本眯着的一双黑眸突然睁开向头顶望了过来,笑眯眯道:“咦,哪里来的如此貌美的小娘子?”

沈漪漪脸一红。这道人生得倒是仙风道骨,哪知竟是个登徒子,遂看也不再看,扶着梯子就要爬下去。

青衣道人“啧”了一声道:“这天儿恁的热,姑娘还在寻人,赶紧回屋儿凉快去罢。”

说罢骑着驴就要走,沈漪漪一愣,忙自身后急急喊住他,“等等,道长,你怎知我在寻人?”

青衣道人笑道:“小娘子,你把手里藏的甜瓜给贫道解解渴,贫道便好心告诉你。”

沈漪漪暗恼,这道人,瞧着一本正经的,怎的说话如此轻佻,与那……一个德行。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把袖中的甜瓜丢了下去,期待地看着那青袍道人。

青衣道人从怀里掏出帕子,优雅地擎着手中的瓜擦了许久,就在沈漪漪忍不住想告诉他那瓜自己已洗过之时,他才斯文地咬着吃进了嘴里。

吃完瓜,清了清嗓子,青衣道人道:“贫道适才在后头瞧见一位灰衣老丈,姑娘便如是与他说的。”

沈漪漪顿时气得小脸通红,杏眼圆瞪,指着那道人道:“你,你,你怎么能诓骗我的瓜!”

青衣道人哈哈大笑,这小娘子倒是傻得可爱,骑着驴就走了,漪漪正暗自郁卒,就听那道人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莫急,该见到的人,你自会见到。”

瞧瞧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该见到的人自然会见到,那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能见到啊,她这不正着急找人吗!

沈漪漪生气得下了梯子,用帕子一抹一额头的汗。想想今天儿挺热的,那道士许是太渴了才故意框她的甜瓜吃……罢了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做好事了,反正一个甜瓜也不值钱,能找到表哥才是要紧事。

沈漪漪回去的时候赵妈还在膳房里忙活着做菜,压根就没注意她去了多久何时回来。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近来天气一直不好,下了几场小雨,连绵多日。

天街小雨润如酥,乡下的小雨下多了,好又不好。

好处是庄稼吸足了雨水,长势快,坏处是乡下道路多是未压实的泥土地,雨水越多越泥泞难走。

沈漪漪出不去,只好在屋里望着窗外淅沥沥的小雨绣花,乡下庄子哪有书给她看,更别提写字鼓瑟这些文雅的消遣了,她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好容易今日起床时天气彻底放晴,和前几次一样,趁着赵妈在膳房中做饭的功夫,沈漪漪从怀里拿出两颗她偷摸藏着一直没舍得吃的甜瓜悄悄溜到了北墙的墙角,架好梯子,她趴在墙头开始等待路过的行人。

想不到今日运气还真是不错,刚出来就碰上一个衣着显贵锦衣华服的少年骑着匹高头大马急匆匆过来,沈漪漪一喜,当即摘了颗墙头葡萄藤上的一颗紫葡萄扔了下去。

“小郎君,小郎君!”

“咻”的一声,程煦正全神贯注地想事情呢,突然头顶的玉冠被人敲了一下,他扶着玉冠勒住马缰诧异地抬起头,恰与墙头上趴着的小娘子四目相对,两双同样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出对方的脸庞。

好个美貌的小娘子,程煦愣了半响方才回过神来,“你是谁?”

小郎君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双黑眸清澈见底,沈漪漪也在心里头暗想,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面上不由扬起一抹甜美的笑,两颊梨涡深深,“我是此家家主的女儿,小郎君,你渴不渴,我这里有甜瓜吃。”

沈漪漪把甜瓜扔下去,少年身手矫健地接住。

在这大热的日头下寻人,若能吃上一口清甜解渴的甜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少年礼貌地笑笑,“无功不受禄,怎好平白生受姑娘的东西。”

听到墙上的小娘子是要打听人,少年正色道:“姑娘但说无妨,便是没有此物,某也愿为姑娘解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漪漪心中一暖,怀着忐忑轻声报了表哥名讳,眼前的少年一看便身份不凡,说不准他会认识表哥呢?

她是满怀希望,然而少年听后沉吟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某未曾听过……”

“不过听姑娘说姑娘的表哥是明年春闱的士子,某有位兄长正巧在朝中为官多年,说不定会认识姑娘的表哥。”

说着向身后望去,笑着解释道:“某与兄长今日出门寻人,兄长适才去了西路,想必很快便会赶来与我回合,姑娘可愿等一等,说不准兄长这里能有些线索?”

沈漪漪原先听他说不知,心中已是十分失落,如今听到还有希望,自是满口应下,岂有拒绝之理。

趁着少年的兄长未来的空当,两人便又交谈了几句,少年说话和气,笑起来亦十分面善,沈漪漪觉得很是亲切,竟有种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之感。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只听身后一身马啸,少年向后看去,惊喜道:“我兄长来了!姑娘莫怕,我兄长只是看着冷些,实则外冷内热,温文尔雅,你待会儿有疑难之处尽可问他就是!”

沈漪漪便也期待不已地随着少年的目光向后看去,果见那两侧草木葱茏的夹道尽头处,一白衣郎君正纵了匹毛光油亮的高头大马朝着她这边驶来。

那郎君生得极是俊美不说,一身白衣仙气飘飘,就像那画儿上的仙人一般,烈日炎炎的晌午头他头上顶着甚大的太阳漫步走来,竟能给人劈头泼下一桶冷水的凉快之感,离得愈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直到人骑着马走到面前了,程煦眼中隐有惊艳与濡慕划过,先恭敬地唤了声世子,而后指着墙头道:“世子,这位姑娘是此家家主的女儿,适才向我打听一位明年春闱即将下场的士子,姓崔字桓玉,不知世子是否……嗯?!”

还没说完的程煦突然发现,咦,这墙头上的小娘子怎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墙外的郎君淡淡地瞥了一眼空**无人的墙头,磁沉的声音犹如金玉相击。

“我怎的不知,我何时还多了个女儿?”

听着他这不无讽刺的讥笑,墙内的沈漪漪狼狈地从草地上捂着屁股爬起来,摸摸自己脖间早已消退的红痕,贴在墙上又惊又俱地喘着气。

竟然是他,竟然又是他!

他怎么阴魂不散!!

作者有话说:

晚上继续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