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难逃

第40章

沈漪漪不明所以地回了湛露榭。

魏玹一身月白色金丝绣圆领长袍负手立于轩窗下, 见她进来, 指着榻上摆好的一件衫裙对她身后二人道:“替她梳妆更衣。”

漪漪正疑惑着,朱樱与兰蕙就一齐簇拥着将她按在了梳妆台上,一人将她发簪拔下,打散头发重新绾发, 一人为她傅粉描眉, 点唇施朱,末了重新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 沈漪漪被二人又推到魏玹面前。

只见她上身是一件缠枝宝相花白绫背子,下罩一条浅绛色的轻罗纱裙, 肩上套着郁金色的敷金花蕊帔子。

皆是上好的绫罗锦缎织造成的衣裳,简单又不失大气温婉,质地轻盈散热, 不动时舒适清凉,动时衣袂飘飘, 恍若月间仙子, 俏生生地立在魏玹的眼前。

如今她的身量比刚入府时长开了许多,身段愈发窈窕有致,该长肉的地方饱满丰盈,不该长肉的地方纤细不盈一握。

眉眼间的妩媚清丽上妆后更是娇艳到了极致,却唯有一双明亮的杏眸依然单纯清澈,羞答答地垂着浓密的眼睫, 云鬟翠鬓, 乌发雪肤,只怕满长安再难找出第二个女子能与之比肩。

魏玹上下打量了过于局促的小奴婢一眼, 阖了书清冷地道:“尚可。”

朱樱与兰蕙对视一眼, 笑笑不语。

……

既是七夕灯会, 自然少不了成双入对的少年男女与各式各样精致美丽的花灯。

大周建国至今已历经三代,风气尚算包容开放,少年未婚的夫妻多半会选这一日外出结伴游玩。

白日在曲江赏景游戏,乐游原纵马看落日,夜晚便逛一逛这繁华京都长安的夜市灯会,正正算是一个促进彼此感情交流的大好时机。

今夜之后若觉与对方颇合得来,多半会就此定下亲事,倘若仍觉不合心意,话不投机半句多,两家就会商量着退掉亲事,或重新考虑这门婚姻。

自然,沈漪漪便无这般的烦恼。

站在长安的夜市上,她又惊讶又欢喜。

惊讶的是魏玹竟会带着她一个婢女出来逛灯会,欢喜的是自来到长安,由于平时夜里有宵禁,她还从未在长安的夜市上逛过。

入了齐王府之后,更是一步也不曾踏出过这座深宅大院。

太久没出门,沈漪漪陌生地看着眼前繁华的景象,喜悦却很快散去,脑中浮现出去年今日七月初七苏州的乞巧节灯会。

那时她与表哥两人由姨母做主已定下亲事,表哥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逛灯会。

他总是会宠溺地看着她调皮贪嘴,柔声叮嘱她少吃糖葫芦容易牙疼。那个时候她刚刚掉了一颗牙,依旧馋得不行,嚷嚷着一定要吃糖葫芦。

表哥坳不过只得给她买了,晚上回家安置前便督促她赶紧去洗漱,再将一片消肿降火的玄参片亲自送过来示意她含在口中入睡……

“沈漪漪,想什么,这么入神。”

“让郎君来猜猜,是想从前的未婚夫?”

魏玹漫不经心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沈漪漪吓得刚回过神来,心咯噔一下。

他,他怎么连自己想什么都知道,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没有,世……郎君误会了,奴婢是在想,奴婢许久没有出府了,郎君能带着奴婢出来逛花灯,奴婢心里很欢喜,不知该如何回报郎君。”

魏玹斜睨了她一眼,沈漪漪忙撩开幂篱,嘴角一扬,漾出颊边两颗浅浅梨涡冲着他甜甜一笑,带有讨好之意。

西市又名“金市”,比之寸土寸金的东市显然要更热闹上许多,一路走来游人如织各店林立,几乎每家商铺门前皆有摆摊博士在外头兜售店内物品。

郎君娘子们的欢声笑语与摆摊博士们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音符,喧阗嘈杂又异常地有趣悦耳。

众人皆是许久不出来,欢喜地逛着灯会,约莫只有沈漪漪最为倒霉,跟在魏玹后头愁眉苦脸地追着。

追还追不上,魏玹明显是不想等她,走得飞快,徒留沈漪漪一人在后头追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

她有些害怕和慌乱,惹魏玹生气没什么好处,最终受到伤害的总是她,她害怕魏玹发疯,害怕他把自己做成人彘,害怕他嘴里讲的那些可怕的故事……

越想越怕,走至一处人群熙攘之所时,正巧那摊主人在表演吞刀吐火的杂技,炽热旺盛的火龙倏然从艺人的张大的口中喷涌而出,灼热的气息霎时弥漫四散,周围胆小的小娘子们纷纷尖叫着四散开来。

沈漪漪也被唬了一跳,她在江南还从未见过这口中吐火的骇人杂技,一时以为是街上不知何处走了水,“啊”的一声扭头想跑,却扑进一人结实温暖的怀抱中。

是熟悉的味道……沈漪漪抬起头,惊魂未定的大眼睛倒映着男人淡定从容的俊脸。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如此冷静,漪漪一边推他一边急切地道:“郎君快走,走水了……”

小手往后一指,顺道扭头看过去。

漪漪惊呆了。

艺人哈哈笑着又从口中吐出一道火龙,这次火龙气焰小了些,众人见了皆拊掌拍手叫好,又聚拢过去往艺人脚下的铜碗中撒着铜板。

噼里啪啦的铜板声把沈漪漪一不留神吓掉的神魂惊醒,转过头去神情怔忪地看着魏玹。

魏玹眉峰微挑,一副她“愚蠢,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沈漪漪羞愧地低下头。

两人分开,魏玹继续往前走。

“郎君。”

走了快两条街过去,沈漪漪鼓足勇气,抓住他的衣袖,小跑几步追上,把手中刚“买”到的糖葫芦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她是没钱,连月钱都没有,适才多看了几眼街市上卖糖葫芦的摊位,那摊位的老丈看见那漂亮的小娘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摊前的糖葫芦,竟然十分和气地追过来白送给她一串。

她一口没吃,任凭糖葫芦诱人的甜香在鼻端萦绕不绝,小奴婢终于知道要记挂着主人,这副又蠢又乖的小模样很难令人不稀罕,主人冷峻的面色稍有缓和。

魏玹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尝糖葫芦,拉过她的一只柔荑慢慢往前走。

“哎,娘子,让你郎君给你买支玉跳脱罢,你瞧,这玉跳脱可是由上好的于阗玉所制,于阗娘子知道么?那里位于西域,正是盛产于阗玉,这玉料原是河中采来的籽玉,料子更是上上之乘,你瞧这光泽,这质地……”

那玉跳脱果如摊主人所言,质地光泽温润如凝脂,玉身浮雕成一朵并蒂莲花的模样,在淡淡的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辉,看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沈漪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美的事物自然人人都喜欢,魏玹赠了她许多首饰,其中不乏翡翠南珠,珊瑚璎珞,个个华贵灵巧,举世难寻,可惜美则美矣,却无一支是她自己亲手挑选、真心喜欢。

“喜欢?”

男人磁沉清冷的声音自微薰的夜风中缓缓飘来。

未及她出声,魏玹已主动捡起了摊主人所说的那只玉跳脱,“喜欢,便试试。”

四目相对,不知是否这月色的清辉太过皎洁明亮,抑或是拂面的夜风过于轻柔和缓,魏玹黑真真的凤眸中清冷疏离的云雾一层层散去,明灭不定的灯光洒在他俊美分明的侧脸上,令他的眼神多了几许难以言说的温柔缱绻。

沈漪漪欲将玉跳脱举起来套入腕中,可是出门之前她被兰蕙与朱樱按在镜台前摆弄了一通,手腕还戴了一只金臂钏,也不知手腕上能不能再容下这只玉跳脱。

正胡乱想着,魏玹从她手中接过玉跳脱,握住她的纤纤皓腕,将跳脱轻轻套入她的手臂上。

下马车时漪漪嘴上的唇脂便被魏玹吃的一干二净,她是天生的冰肌玉骨,丽质天成,即使不施粉黛,清丽的容颜依旧美得如清水芙蓉不需任何雕饰。

如今着上锦衣华服,白玉无瑕,愈发衬着一张小脸儿灼灼然如芙蕖盛放,唯有眼神澄澈干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杂念,秾丽婉媚却又不失少女的单纯美好。

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实在太过灼热炙烫,漪漪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魏玹握紧她的手,将幂篱为她重新戴上,突然一把拉着她疾步离开。

摊主人大惊失色,正待高喊有人偷走自家的首饰,身后的一个白胖无须的郎君笑着过来给他扔了个钱袋子,“够了罢?”

……

……

“世子……”

沈漪漪惴惴不安,不知魏玹要带她到何处去,穿过喧嚣的人群之后来到一处河边的小树林中,竟是越走越偏,愈发的廖无人烟。

小树林中倒是有几对青年男女,可看魏玹这样子还想拉她到树林的深处,黑黢黢的树林深处像是一个无底洞吞噬着无尽的黑暗。

沈漪漪害怕,疑心魏玹又要发疯,到时此地荒无人烟,只怕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情急之下单手抱住身旁的一棵树桠再不肯往前走。

“世子,世子奴婢怕,咱们别往里头走了。”

魏玹转过身来,慢慢靠近她。

沈漪漪就瞪大眼睛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身后粗糙的树干上,魏玹压过来托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意味不明地揉着她柔软的唇,灼.热的气息缓缓靠过来,最终吻住那半点嫣红诱人的樱唇。

远处河岸上悠悠的笙箫声清悦缠绵,耳旁响起陌生少女软软的、略带一丝喘.息声线,“檀郎,还望来日莫忘盟誓……”

话音未落便又被“檀郎”霸道地吻住。

“肌如白雪,腰如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一吻过后,魏玹呼吸急促地抵着她的额头,与她吐气如兰的气息相互纠缠,低哑地道:“沈漪漪,你当真是个祸水。”

沈漪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树林里到处都是一对对的有情人在幽会。

魏玹这般风采俊美的郎君,人前他是清冷矜贵的齐王世子,只有面对漪漪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背后那风流浪.**的另一面。

若他一旦认真温柔起来,哪怕这只有天赋异禀的床.笫之术,想必这世上很难会有女子对他不动心。

沈漪漪泛红着脸娇弱地靠在他的心口,听到那“扑通扑通”如同打鼓一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时竟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魏玹的心跳声。

说罢,魏玹还欲再吻,漪漪偏过头,淡淡的清辉下一片雪.腻.香.酥的玉颈白皙修长,慌乱地推拒着他道:“别,别这样,会被人看见……”

“不会。”

魏玹低低一笑,大手一勾,忽将她整个人托着抱到怀中,背抵着身后的树干,俯身用湿.润的唇吮住,再慢条斯理地描摹她的唇形……

沈漪漪骤然脸红,嘤咛一声挡住他,“世子!”

魏玹便有些坏地往前使了使力,轻声笑着含住她的耳垂。

沈漪漪身子禁不住软得一塌糊涂,她控制不住自己,有时也异常懊悔,明明那般怨恨他把自己养成了一只飞不出去的金丝雀,偏又对他的这些风流手段毫无招架之力。

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决不能在这荒芜的野外,那是苟.合,她、她死也不从!

魏玹攥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

……

对岸的放生池上,一艘精美的画舫上立着一对神色错愕的主仆。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素日里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齐王世子会与一个女子在这、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激狂之事!

婢女扶住同样身子发软的自家小姐,颤着嗓子道:“姑娘,那位、那位应当不是、不是世子。”

郑婉莹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眼中只剩下了远处背对着一席月白长袍的高大郎君,起先两人尚算克制,甚至看不出来那郎君身后还立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可越到后面他竟还将那女子托到怀中紧紧地攥着她的腰肢与她忘情地深吻……

表哥的背影,她怎么可能会认错。

刹那间,郑婉莹犹如被一盆冰凉的雪水兜头浇下,明明神智清醒却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腿脚飘飘然不知踩在何处。

还记得两年前表哥回京她第一次见到表哥,他清冷温柔,俊美得如同一轮皎皎明月,虽朗月清风风度翩翩,却难以亲近。

可正是这份寻常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淡漠,令年幼的她芳心暗许。

一直到今年及笄,表哥的婚事仍然没有着落,对她的亲近更是不曾排斥拒绝,她便以为,表哥虽然不好女色,心中却有她。

然而今日她方才明白,不是表哥不好女色,只是与她没有男子对女子的欲.望。

三天前她去齐王府找他,羞答答地说七夕庙会家中姊妹都出嫁了惟余她一人在家无聊,想和表哥一起出去逛逛长安的夜市,那时表哥是怎么说的?

他说自己近来事务繁忙,恐无暇顾及,待以后有了闲暇再陪表妹一起去。

瞧瞧,这话说得多好听啊,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如此绝望,七夕不陪着自己未来的妻子,难不成还要陪着一个卑贱的通房小妾,这到底是为什么?

郑婉莹不禁红了双眼,无力地伏倒在婢女怀中大哭。

婢女原本便对沈漪漪那妖媚柔弱的模样恨之入骨,见状便忍不住忿忿道:“姑娘,奴婢一早就说这贱婢是个狐媚子,您看没错吧!”

“定是这小贱蹄子哭着求着撒泼打滚世子没有办法才撇下您带她出来的,否则这七夕有情人相会的大好日子,世子怎么可能带着她一个卑贱的奴婢出来逛灯会!”

“姑娘您别哭了,咱们现在赶紧过去找世子问个清楚,让世子给您一个交代!”说着就要把郑婉莹给拉起来下船。

郑婉莹却忙推开她高声叫道:“不,我不过去,你放手!”

时至今日,她明白了两件事情。

其一,表哥有心娶她做世子妃,她喜欢表哥,亦恋慕齐王府的荣华富贵,无论如何这桩婚事她都会应下。

其二,表哥是真的被那个叫做依依的奴婢给迷上了。想想她就心如刀绞,可她能怎么办,现在冲过去扇那贱婢一巴掌骂她狐狸精么?

不,不可能,即使表哥不护着那婢子,自此她也会在表哥眼中落下一个“善妒”的印象。

阿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她,女子万不能妒,这事在旁人身上还好打商量,然在她的这位表哥面前,绝不可。

只因一桩被埋藏了多年的皇室秘辛,当年齐王新娶姨母,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几乎容不下旁人。

一直到两年后姨母怀有了身孕,姨夫齐王酒酣之时误碰了她房里的一个婢女,两个月之后那婢女的肚子大了起来。

自此夫妻两人离心离德,姨夫一怒之下又连续纳了两房美妾。

后来姨母与少年时的青梅竹马再度相遇,按捺不住两人有了首尾,时常私会,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次被齐王发现,姨母却拒不承认两人私通,羞愤之下悬梁自尽。

就连表哥也曾一度被姨夫怀疑血统,郑婉莹想想便不寒而栗,姨母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倘若不想走姨母的老路,她就必须得忍……

她是高贵的郑氏嫡女,何必要同一个低贱的婢女攀比,郑婉莹将指尖狠狠地陷进掌心中,告诉自己要忍,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沈漪漪。

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郑婉莹苍白的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

眼下这嚣张的态势显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漪漪满脸涨红地推着、双脚蹬着,总之不肯乖乖就范。

世子爷既不恼也不见半分狼狈,大掌闲适地托着她娇嫩的后背撑在粗糙的树干上,慢条斯理地品尝中怀中娇娇儿香软的唇.舌,加深着这个几欲令她窒息的吻,不过片刻小奴婢便再没了力气折腾。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愈是僻静之处人通常愈发大胆,更有奔放些的有情人借着昏暗的夜色与重重树丛的掩映做起了那等朝云暮雨之事。

耳旁的动静愈发的不堪入耳,沈漪漪按着男人那强势有力的大手,几乎是带着哭腔乞求,“世子,求你不要,求求你……”

魏玹抿去她嘴角流下的晶莹,柔声引诱她:“乖乖儿,你不是适才说想回报郎君么,不如我们便来试试这幕天席地的滋味,想来比那楼阁床榻之间要美妙上十分,不信你听听”

“不要,不要!”

劝说无效,小奴婢捂着耳朵死活不肯,哭得泪珠子成串成串地往下掉,魏玹遗憾地叹息一声,将人掩好衣衫往怀中一卷,大步走了出去。

河岸边早有一艘挂满了红纱玉带的画舫在等着两人,吉祥与纪乾见到主人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忙扶着船踏打起帘拢,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世子爷将怀里的人儿一同抱入了船内。

这画舫不大里头却五脏俱全,两侧是矮榻,榻后各自摆着一座冒着冷气的冰山,舫中央固定着一张食案,上头摆满了珍馐美味与琼浆玉液。

魏玹举起一只碧玉盏饮尽了,将口中酸甜微涩的青梅酿缓缓哺入小奴婢被吃他得红肿的小嘴儿里。

沈漪漪不想喝酒,一饮酒她便容易神志不清……咳了两声,琼浆入喉,微醺甘甜的酒意慢慢烧上她的雪腮,脑中不过片刻就变得晕乎乎地一片,抓着魏玹肩膀的玉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力垂在身侧。

男人自身后半拥着她,一点点蚕食消磨着她的意志,过了会儿她的眼中便渐渐蒙上一层云雾,身子仿佛软成了一滩水儿。

“舒不舒坦?”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羞耻地别开脸。

魏玹轻笑一声,哑声道:“你舒坦完了,该郎君了。”

笙歌曼舞,船桨轻扬,徐徐的微风自半透的珠帘中吹入气温渐渐升高的画舫内。

高悬的皓月洒下一片明亮的月光于碧波浩淼的放生池上,灯影幢幢,在浮动的水面上宛如闪烁跳跃的粼粼金光。

……

……

小舟不停地摇啊晃着,在潋滟的湖面上泛起一阵阵绮丽的涟漪。

饶是吉祥一个已经去了势的宦官听了这画舫中的动静都禁不住闹了个大红脸,想不到主子平日里多正经的一人私底下还挺会玩儿……

幸好他早有准备此处选的位置偏僻些,不然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被临近的画舫给听到了,那可就……

纪乾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好在他先前已经有了一次经验,默默地给自家郎君记着时间,皱成一张苦瓜脸。

良久,小舟终于停了摆动。

云.雨歇罢,温存片刻,魏玹简单给两人清理了下身子,找出舫中早就备好的衣衫换上。

沈漪漪头脑昏沉地靠在他的怀中。

魏玹摇醒她,给她喂了一口吉祥刚买回来热乎乎的蟹壳黄。

满桌子的苏州菜,刚刚却光惦记着贪.欢了,两人一口没吃。

漪漪醉得神志不清,咬了两口便又红着脸沉沉睡过去。

魏玹将小奴婢抱出来时,天色已是极晚,街上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直朝着齐王府的方向驾驶而去。

一去去了那么久,适才还是一套衣服,出来时却又换了另一套,不用猜也知道适才那画舫中的一男一女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婉莹心如刀割,神情空洞地站在河岸边,只觉得迎面吹来的暖风都化了冰冷冷的刀子扎在她的心上。

*

西州,中军校场。

年轻的帝王一身玄甲浑身上下透着冰冷威严的帝王之气,龙行虎步,带领着身后此次随军北征突厥的两员大将登上校场的瞭望台。

皇帝一出,众将士的士气一时大振,群情激昂。

只见上首的帝王凤目高鼻,容颜俊美,运气肃声道:“君等皆乃朕昔年麾下玄甲军中精锐骁将,突厥悖逆,屡次滋绕我大周边境,掠我边卒孳畜,烧杀抢掠,狡诈如斯!罪奚可容!”

“今朕亲率三十万大军北征突厥,此次北伐,只许胜不许败!必斩杀延力首级,以告慰数万忠勇将士在天之灵!”

说罢将挥刃插.入提前备好的屠宰牲畜体内,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血溅到战鼓军旗之上。

在数万将士高昂的军誓中,皇帝始终背脊挺直屹于高台,直至祭祀仪式结束后放回转中军大帐。

“陛下!”

刚进入帐中,魏玹的身形却突然一晃吐出一口鲜血,险些跌倒于地,身后的纪乾等人见状忙将他扶到榻上。

纪乾七尺高的男儿竟流着泪哽咽道:“陛下,求您爱惜自己的身体,军中自有陈将军与薛将军两位将军照应,求陛下安心养病,长安的消息尚未传回,您还没找贵妃问个明白,陛下可万不能出事啊!”

魏玹闭上眼,即使竭力隐忍,泛白的唇依旧因为心绞痛不停地打颤。

郭太医早先就在帐中候着,尚能维持镇定地迅速给魏玹诊脉,然而几息之后却是面色大变。

陈将军心猛然一沉,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薛将军与禁军首领纪乾围住病榻。

皇帝北伐,北伐途中即呕血昏迷,醒后亦彻夜心绞疼痛难眠,被郭太医在诊出中毒,然郭太医对此毒一知半解,时至今日仍不知此毒何解。

因是皇帝御驾亲征,倘若消息传扬出去,于军心大为不稳,只得讳莫如深,唯有身边最为亲信的几人知晓。

与此同时派去长安的密信使却一去不回,长安消息受阻,显然是有人意图谋反,眼看皇帝就要危在旦夕,一众人竟束手无策。

郭太医翻遍医书,方知此毒与一种南疆的奇毒“断肠”颇类,此毒无色无味,常被下于饭食之中,因是慢性毒,是以中此毒者需先服用此毒三年,三年之后便是毒入骨髓。

一旦毒发,中毒者需日夜承受摧心剖肝之痛,最终肠断血枯,气血熬尽而亡,故名曰“断肠”。

帝王的饮食素日皆有宫婢试毒,以金碗牙著相盛,除非是格外亲近之人,能令魏玹从不设防,方能将此毒下于人的饮食之中,否则绝不可能中此毒。

圣上登基之后独宠沈美人,为了她甚至不顾礼数,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无子的沈美人就由美人的位分一路晋升为婕妤、昭仪。

后皇后郑氏犯下大错,圣人一怒之下废后,沈美人成了贵妃,离后位仅有一步之遥。

人人都说,若沈贵妃能为圣上诞下龙嗣,中宫之位指日可待。

三年的时间里,圣上励精图治,夙兴夜寐,白日他是威仪赫赫的年轻帝王,唯有在沈贵妃的宫中才会褪去帝王的威严变成一个普通的民间丈夫,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沈贵妃,你明知陛下爱你甚深,甚至连名声都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立你为后,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般害陛下!

郭太医不忍再看,低头长叹不语。

魏玹急促地呼吸了几口,冷静道:“太医但说无妨。”

郭太医痛心疾首,绝望地道:“陛下若再不能解此毒,只怕时日无多!”

断肠噬骨蚀心,一到入夜魏玹几不成眠,额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冷汗几乎湿透了整床被褥。

他死死地抓住身侧落下的床帐,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临去之前,他说此战归来,若大获全胜,将再无臣子胆敢阻拦她封后,那时她眸中含情脉脉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难道从那个时候,你便是在敷衍我吗?

难道过往的所有恩爱,情深意重,相知相许,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漪漪,为什么要背叛我……

画面一转,天地倏然昏暗,魏玹猛地睁开眼,双目赤红地看着榻上那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女子。

她洁白修长的脖颈间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曾经白里透红的面庞如今失尽了血色变得一片青白。

他不敢相信,,将手颤抖着放在她的鼻端。

她没有了呼吸,她是真的死了……

死在了他绞杀叛军破城的最后一战之前,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便自尽而亡。

宁王全身被缚,蓬头垢面地跪于金殿之下,冷笑道:“好侄儿,你可知她自尽之前对朕说了什么吗?”

宁王凑到魏玹面前说了一句话,而后仰天恶毒地大笑,“魏玹,朕的好侄儿,她宁死也不肯见你最后一面,被心爱的女人背叛的滋味如何?哈哈哈,没想到断肠都毒不死你,此乃天灭我也!”

“朕做不成皇帝,你也别想好过,咱们一起下地狱去罢!哈哈哈!呃……”

“朕要你死!”

魏玹俊美的容颜狰狞地如同地狱修罗,血红的瞳仁中灌满了嗜血的暴戾与阴毒,他扑上前去死死地扼住宁王的咽喉,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宁王双眼爆出,话不成音,脸涨得通红,艰难地抬起手指着他,“魏玹,这个皇,皇位本应,是,是朕……”

寂静的夜色渐渐褪去,黎明破晓,东方既白。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睡梦中的沈漪漪忽觉脖颈被人用手紧紧掐住,窒息感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睁眼,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色狰狞冷酷的男人,脸庞通红,从口中吐出磕磕绊绊的几个字。

“世子,我、我是……漪漪。”

然而就是这句话,却令他眼眸中的戾气愈发浓重。

漪漪的脖子几乎要被他掐断,她哭着,唇瓣颤抖着,最终眼角淌下一行绝望的泪,轻声问他。

“为什么?”

她根本没有力气去挣扎,对抗一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尤其是,刚刚渡过了那样美妙的一个夜晚。

这一夜甚至还未过去,他便要活生生地掐死她。

呼吸越来越稀薄,她好像要……撑不住了……

沈漪漪恨意满腔,却只能闭上眼睛,深深陷入他手腕血肉中的指尖也无力地垂下。

那一滴滴冰凉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轻轻掉落在魏玹的血.脉.贲.张的手背上。

魏玹望着手下娇弱无力的人儿,瞳孔骤缩。

一瞬间,犹如一只大手遽然握住了他的心脏,痛彻心扉的绞痛渐渐退去。

他松了手,沈漪漪犹如劫后余生一般,从**滚落了下来。

她捂着自己差点要断掉的脖子,像岸上濒死的鱼被人扔回水里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缓了好一会儿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仍觉喘不过气。

似乎有人从外头破门而入,她隐约听到兰蕙和吉祥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世子”。她用力地将身下的一团褥子抓到身上屈辱地遮盖住自己的身子,才勉力撑着没有倒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忙,就双更合一了,两人会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前世虽然是be,但两人拿的其实是双向奔赴的救赎剧本,看看女鹅的位分就知道了,误会是肯定有的~

注:“嫣然一笑”一句选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