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

第七十八章 血色浪漫

霓娘!”

两片弯弧合拢之后,算算人数,得有两百人之众,这些人并未围困朱祁铭,而是与他擦身而过,朝他方才逃离的地方奔去。在他们的身后,霓娘策马而来。

“快上马!”

朱祁铭接过霓娘扔来的缰绳,这才发现她还牵着一匹马,此前被她挡着了,那匹无人骑坐的马此刻现出身来,横在他身前。

翻身上马,随霓娘往西驰去。

清脆的蹄声轻轻敲击着静谧的旷野。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空中,朦胧的月色下,枝叶纷披的山林如无边的烟柳玉树,野花的馥郁芳香随风飘来,沁人心脾。除却那分逃难的惶恐,此情此景仿佛取自一段浪漫的旅程。

“牛三、蒋乙他们会有危险么?”

“殿下放心,贼人并不熟悉附近的地形,咱们的人能够对付她们!”

她们的人?除去云娘手下的那二十余名死士,其他人从何而来?莫非与那处神秘的离宫有关?

心中有些向外云娘言及的那个世外桃源,可是,它毕竟是狡兔筑就的三窟之一,要想前去寻得片刻的安逸,却会惹上一世的麻烦,这样的交换得不偿失!

于是,他彻底放弃了那份奢求。

脑中蓦然想起了贼人的模样,依稀记得最后截击自己与牛三、蒋乙的人应是鞑贼!

贼人究竟是别人招募的死士还是深寇于此的鞑贼?抑或是鞑贼与死士的双方联手?或许,霓娘能解开这一悬疑!

“霓娘,谋害本座的人是鞑贼么?”

两骑人马沿着一条溪谷折向南行,直到穿过一片疏林后,霓娘才答道:“霓娘不知。”

溪流愈来愈宽,前方已是一汪开阔的水面。蹄声渐缓,“吁”的一声,朱祁铭随霓娘翻身下马。

“殿下,就在此地等候徐千户他们到来,这里十分安全。”

霓娘接过朱祁铭的马缰,牵着两匹马到林边栓了。朱祁铭摸索着寻到一块平滑的石头就座。

皓月映出了幽蓝的深空,无边的清辉洒向大地,让万物的本真欲露还休,因朦胧而生美感,因失真而成梦幻。

朱祁铭终于淡去了心中的那分惶恐,眼观波光粼粼的水面,耳听汩汩的水流声,脑海里顿生时光错配的恍然。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霓娘不知何时来到了朱祁铭身边,吟诵着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诗句。她娉婷而立,目光似对着数里之外若隐若现的山影。

但愿一场劫难就此作罢!

朱祁铭暗自祈祷一声,顺着霓娘的目光望向远山。“霓娘,徐千户他们该不会有危险吧?”

“殿下毋忧,不妨多看看月色,别想那些糟心的事。”霓娘移步至溪边,弯腰拾起一块石头扔在水中,水中的月影倏然散去,几番荡漾之后,波纹一敛,一轮玉盘的投影又清晰地显露了出来。“今晚只怕要住在山洞中了。涿鹿山里倒是

有个极好的去处,不过,人不可贪图安逸,今日的安逸或许就是明日的麻烦。”

朱祁铭久久思量着霓娘的语意,只觉得在云娘、霓娘的身上,撇开锦云阁的背景和她们与宫中的牵连,似乎还蒙着其它的疑云,需要在日后的相处中去一一揭秘。

幸运的是,她们显然对他这个王子充满了善意。

杂乱的脚步声顺着溪流飘了过来,霓娘警惕地跑到高处望了一眼,“殿下,是咱们的人!”

朱祁铭起身望向那边,见影影约约的人影沿溪流长串排开,脚步声愈来愈近,夹杂着牛三的抱怨声。

“这些贼人就会装神弄鬼,一会儿隐伏,一会儿又现身突袭,尽玩阴的,那像是堂堂七尺男儿!”

一向话少的蒋乙嘟囔了一句:“你有七尺吗?”

在一阵低沉的哄笑声中,但闻牛三吼道:“好你个半日醒,天生的酒囊饭袋,箭伤也堵不住你的嘴!你长得高又有何用?还不是一个活靶子!”

“霍风,你速领着大家离开此地,返回原处。”霓娘冲来人吩咐道。

“是!”

但见月光下人影一阵晃动,急促的脚步声响过之后,就只剩下两个人影朝这边移来了。

朱祁铭快步迎上前去,一把抓住蒋乙的手臂,“蒋乙,你的伤势如何?敷药了么?”

“嘿嘿嘿,殿下,还好,嘿嘿嘿,没事。”

朱祁铭转视牛三,“牛三,你没伤着吧?”

牛三畅然一笑,“多谢殿下挂念,在下好着呢!殿下不必担心蒋乙,他长着一身糙肉,那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末了又加了一句:“在下已替他拔出了箭镞,上了药,明早一觉醒来包管他又是活蹦乱跳的!”

想蒋乙好歹也是替自己挡了一箭,朱祁铭心中不忍,就想再问几声,却见霓娘快步走了过来。

“殿下,快随霓娘去个隐秘的地方,而后霓娘再去寻找徐千户他们。”

霓娘也不牵马,领着三人徒步穿过一片树林,爬上一道缓坡,靠近一处崖壁,进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就见霓娘燃起火摺,点亮了数根蜡烛。

“霓娘去去便回。”

霓娘转身出了山洞,顺手放下了洞口厚厚的竹帘子。

烛火照亮了山洞,朱祁铭举目四顾,见洞内的空间十分开阔,洞顶悬着几方巨石,隐隐呈坠落之状,让人置身其间,不免提心吊胆。

洞内有榻有椅有案,案上摆方着大盆的肉食和数盘其它菜肴,碗筷齐全。一旁的石凳上还有个显大的木甑。

牛三与蒋乙望了膳案一眼,都是目光一亮,牛三舔舔嘴唇,直咽口水,“请殿下用膳。”

朱祁铭择张椅子入座,摇头笑道:“本座不饿,你们先填饱肚子,本座等等师傅和徐千户他们。”言毕看看蒋乙的手臂,见箭伤处血渍已干,知道他的伤口已得到了妥善处理,便放宽了心。

牛、蒋二人也不客气,各自拿了个超大的海碗,在盆中取

足了肉食,又取了几样小菜,分头择个石凳坐下,胡吃海塞起来。

牛三弯下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寻到了一个开了泥封的陶坛,抓在手里冲蒋乙扬了扬,“蒋乙,这里有半坛酒!”

蒋乙的眼睛立马就直了,盯着酒坛凝视片刻,怔怔转视朱祁铭,露出了恳求的神态。

当初蒋乙醉酒误事,差点让一个王子送命,故而痛定思痛,或许起了戒酒的心思,只是这会儿见酒坛子就在眼前晃动,他仍不免眼馋。

朱祁铭笑道:“蒋百户酒量大,少饮一些倒也无妨,只是你受过箭伤,饮酒应有所节制。”

“是。”

蒋乙根本就不像一个受了伤的人,嘿嘿笑着跑去拿了两个小碗,回到座上邀牛三过去,二人斟满酒,就着一方石案美滋滋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时间乐不可支,哪还记得日暮前突然遇袭的那个惊魂时刻?

蒋乙生的高大威猛,但平时动作幅度极小,举手投足间有股与他体型不太相称的斯文劲。“嘿嘿嘿,殿下,蒋乙佩服您!”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朱祁铭犯了疑惑,“嘿,你佩服本座什么?”

“嘿嘿嘿,殿下聪明,您一人的脑子抵得上十个牛三,不,比十个牛三都强!”

牛三脖子一扬,显然是想出言反驳,大概是觉得自己驳无可驳吧,当即不无诚恳地道:“殿下是谁?如此年少就能一次次脱险,还能在危急关头命人将你这个醉鬼投入溪中,让一场铁定的败局瞬间翻了盘,这是寻常人能做到的么?我牛三自然不能与殿下相比,可是,在殿下面前,你的脑袋活脱脱就是一颗猪头!”

蒋乙倒不生气,恍若未闻一般,只顾嘿嘿笑着吃肉喝酒。

这时,伴着急骤的脚步声,徐恭、梁岗二人掀帘而入,奔到朱祁铭身边,关切地久久打量他。

片刻后,徐恭脸色一缓,“殿下,有亲卫军开拔到了这边,看装束应是羽林卫的人马,亲卫军一现身,那些贼人立马就四处逃窜,奇怪的是,贼势消退后,亲卫军也迅速退去,看样子是回京了。”

“羽林卫?”

朱祁铭大吃一惊,猛然起身,脑中翻腾起一道道疑云。羽林卫只剿贼,却不寻找他这个王子的下落,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一切都源于十叔王所说的京中大事!

那么,云娘、霓娘她们是否知道羽林卫进剿贼人的消息呢?在他都觉得万分危急的关头,霓娘何以显得那么的从容?

罢了,暂不去想这些事!朱祁铭不想辜负云娘、霓娘的善意,当即収起猜疑的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贼人身上。

“徐千户,贼人中似有鞑贼,不知本座是否看花了眼?”

徐恭断然道:“是有鞑贼。原以为只是江湖恶帮和受雇的流民在滋事,而今看来,背地里的隐情恐怕并不简单!”

朱祁铭顿感恍惚,暗道:莫非十叔王那番带着特定指向的隐喻另有深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