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镜（8）
沈镜不仅是裴逐阳的心结, 也同样是许惜言的心结。
如果可以，许惜言甚至希望现在和沈镜对弈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为昔日好友感到高兴的同时, 徘徊在心头的担忧却越来越浓重。
年少时, 他们总是想要成为英雄, 殷切而热烈地期盼自己无所不能。
后来他们发现，无所不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超凡的能力, 或许也同时意味着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一个顶级S牌玩家是如何绕开规则的限制，进入一场只有新人才能进入的低级游戏的呢？
就连许惜言都不知道。
绰号博士、经常被诟病战斗力接近为零的纯理论S牌玩家，许惜言对于至今未知的事物，向来有着极高的热情。
但此刻, 他却无比害怕问题的答案。
……
裴逐阳与「沈镜」的战斗, 几乎不存在悬念。
在低级场徘徊了七年的镜化BOSS，根本不存在与阳神一战的能力。
一开始, “沈镜”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虽然样貌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从孩童长成少女的模样, 但却已经忘却曾经的一切，包括与裴逐阳相处的点点滴滴。
所以少女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又为什么会来到她的面前。
根据镜像BOSS需要遵守规则, 少女试图和眼前的玩家进行交涉。
“我不喜欢争斗，所以我可以把最后一块属性石给你，额外的奖励你想要什么？积分翻倍？还是别的奖励？”
一番讨好似的话语, 完全不符合普通玩家对于游戏BOSS的印象。
他们能不被BOSS杀掉就谢天谢地了, 哪里能想到BOSS也会有这么卑微的一天。
其实这对于镜像BOSS来说是常见操作, 镜像BOSS一旦现身, 就具备被玩家杀死的条件, 镜像BOSS不想承担消亡的风险，一定是尽量避免和玩家正面对上的。
一般的玩家到了这时候这个时候也就算了，比起和镜化BOSS你死我活地打一场，不如捞一把走人，左右都不亏。
可惜站在这里的是裴逐阳。
“我不缺道具，也不缺积分，只想让这场游戏，到此为止。”
“口气这么大？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
谈判破裂，少女冷笑一声，挥舞起与身材不符的银色镰刀，目光中饱含着下一秒就将敌人劈成两半的自信。
砰——
与之相对的，同样是一把镰刀。
稳稳地被裴逐阳拿在手中，轻松地挡住了少女的攻击。
纯黑色的巨大镰刀，其上有金色暗纹。
少女的武器仿佛一块豆腐一样被切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临终的脆响。
灵动的鹿眼骤然瞪大，一瞬间失去所有的神采，只剩下深深的震惊和恐惧。
少女不可置信道：“你……万魂？”
伴随着惊慌至极的哀叫，少女吐出的是镜像世界里排名第一的团队名——
以及与团队名同名的顶级团队道具，武器谱第一的杀器，万魂。
“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万魂？你根本不是新人，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少女简直要被疑惑淹没。
她放弃了进一步进化的机会，放弃了中级场甚至高级场，放弃了变得更强的可能，这才让五行相克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新人墙。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进入她好不容易建成的王国？
少女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裴逐阳乘胜追击，镰刀毫不留情地斩落，挂下少女耳鬓的一缕乌发。
“……”
少女完全是在被压着打，就算她是镜化游戏里令人畏惧的镜化BOSS，到了这一步，也意识到了敌强我弱的事实。
生死关头，少女再也不敢托大，求饶道：“等一等，我给你更多奖励……”
裴逐阳充耳不闻，步步紧逼。
少女拼命地思考逃脱的办法，然而脱去镜化的外衣，她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孱弱的玩家。
甚至她的孱弱还不止体现在道具的低级上。
“沈镜”镜化的时候还太小了，在该接受教育慢慢成长的时间里，她便陷入了镜像游戏的死循环，永远徘徊于这场不会结束的游戏里，不接触人群，也没有得到该有的教育，心智并没有成长。
就像一颗种子本该在七年前便失去生机，然而它不仅生了根，还发了芽，最终盛开了扭曲的花。
少女嗅到将死的命运，开始不要钱地往外丢道具，也不管作用是什么，她想要在混乱中寻求一条逃跑的路线，然而裴逐阳的追击速度极快，那把在阳光下如朝日般栩栩生辉的镰刀似乎能预知她的方向一样提前落下。
那些低级的道具，在万魂面前连一秒钟都无法拖延。
少女惊恐万分，巨大的实力差距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不知道的是，裴逐阳从一开始就没有下死手。
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实际上裴逐阳就连拿着万魂的手都在颤抖。
哪怕他曾经杀死过不止一个镜化BOSS，哪怕他心里清楚，沈镜早已不在人世，真的到了这一天，心中的情感却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扼住了理性的咽喉。
如果他没有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一切都走在正轨上，他根本不会来到五行相克，而沈镜也可以继续活在这场虚幻的游戏里，永远活在这场虚幻的游戏里。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心软和愣神，少女突然从裴逐阳眼前消失了。
裴逐阳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懊恼。
万魂只要命中敌人第一次就再也不会失去目标，像是食物链上顶级的捕猎者，只要锁定目标便不会失败。
裴逐阳停顿片刻，手中的镰刀金光夺目，朝着山壁上一块不起眼的凸起物斩去。
刀尖刺穿少女的肚腹，少女惨叫着现出原型。
下一秒，偌大的伤口瞬间愈合，少女变回岩石的模样，从另一侧山壁扑向裴逐阳。
可惜没有用。
万魂像是有生命一般，提前转变了方向。
少女再一次被整个刺穿，这一次，她狼狈地倒在地上，大口吐着血。
裴逐阳似挑衅似调侃道：“道具用完了？”
“你……咳咳……你为什么……”少女怨毒地说道：“你根本不是新人，你怎么可以来这里，这不公平，我付出那么多代价，才留在低级场……”
“你为什么要留在低级场，早点进化成高级场BOSS不好吗？”
“那当然是因为……”
少女迫不及待地想要说出答案，却在答案呼之欲出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对啊，是因为什么呢？
她明明知道为什么，却好像……已经不记得了。
留在低级场的念头是这么强烈，以至于她那么做了那么多无用功，让死亡率符合低级场的要求，甚至还违背了所有镜化BOSS都具有的进化本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护着自己的小王国。
为什么，她会不记得了呢？
“我好像，不记得为什么了……”
少女喃喃道。
失血过多让她有些神志不清，逐渐流露出一种脆弱的神态。
“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即使没有我，镜像游戏也不会消失的……”
五行相克的理论死亡率只有五分之四，存活率高达五分之一，只是因其一场游戏的死亡数量庞大，暗示玩家相互残杀并且很难突破五分之一的存活率，才经常被诟病，实际上这些玩家参加其他的游戏，也一样逃不过一个死字。
错的并不是少女，错的是这个扭曲的世界。
裴逐阳全都明白，在七年前他就明白一切S级玩家该明白的事。
此刻，他明白了另一件事。
一件只有裴逐阳才能明白的事。
那就是「沈镜」自己都已经忘却的，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低级游戏的理由。
对于五行相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是场低级游戏，论坛里也是众说纷纭。
镜化BOSS所有违背常理的行为，都来自于人类时期的某种执念。
最恶毒的猜测是，这是因为BOSS自身的恶趣味，或许BOSS在人类时期就是以折磨小动物为乐的恶人，所以成为BOSS后，延续了人类时期的恶念，继续折磨弱小的新人玩家。
显然，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其中的缘由，是「沈镜」在镜化前最后的念头。
只有执念强烈玩家才会被镜化，而镜化会无限放大玩家临死前的执念，无论那个念头本身是善意还是恶意。
坚强又乐观的女孩，被活埋的时这么想——
会有人来救我的，只要我再撑一会儿。
一念，便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