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第十五章

因为过元宵节,古人把这一节日是看得很重的,所以又摆了筵席,不过这次却是府宴。

府里早早的就在园子里吊起了花灯,五彩的、大红的都有,下人们老早就把桌子椅子摆放好了,也搭了戏台子,听说请的是京师最有名的戏班子,不过这于我都没什么影响,我对那唱戏可是十分的

不感兴趣。

我和诸位格格福晋坐在西侧的圆桌上,王爷、福晋、大贝勒还有福晋嫡出的六格格都坐在离戏台子最近的一桌儿,另外有两桌给王爷的儿子们坐,倒也挤得满满的,脑中突然涌出一词来:儿孙满堂

……

开饭时,王爷说不要拘束了,过十五就是要喜兴,大家也就顺从的闹起来。

正自吃着,四格格突然站起来笑道:“咱们再来玩一玩吧,咱们虽然是女儿,可也不能输给了爷们。”

“又是你!你倒说说,玩什么?不新鲜的咱们可不玩啊!”又是佟佳氏先接话。

“保证新鲜!我让玉儿拿一本诗词集子,随便翻一篇,随便说一首中的一个数儿,便可以拣出个字出来,咱们轮着说诗词,可必须是自己亲自作的啊。这第一个起作的,便要用这个挑出来的字起头

儿,完了她下首的再拣出个字来做头儿,但是必须要和第一句对仗工整,若实在对不上,便把意思接上也可以。五言七言的都可以,咱们也不定压什么韵,毕竟都只是玩闹,不必刻意求精,只为了个喜

兴罢了。”四格格款款说出来。

“瞧四丫头这伶俐嘴儿,说的跟吐珠子一般,什么乱七八糟的?”三格格笑道。

“也罢,我先起头儿,我说完蕊儿接。”四格格笑着摇摇头道,说罢向身后的玉儿道:“便取第五卷儿第三首的第三个字罢。”

天哪!又害我!我哀怨地看着四格格,四格格只当看不见,我也只好在肚子里抱怨了。

玉儿听四格格说话后,便翻了页数,笑道:“是‘冷’。”说完向桌上的人面前亮了亮书本。

四格格托着下巴想了半晌道:“冷雨更湿泪芭蕉。”

我转身跟玉儿道:“第五卷儿第三首的第十个字。”如果我幸运恰巧这首诗是七言律诗的话,而且又不算标点,那这两个字应该是对应的。

“暖。”果然玉儿笑道。

“啊呀,倒是巧了,这倒真是一对儿。”佟佳氏笑道,事实上除了她谁没听出来我在投机取巧,都只是微笑不语。

“暖风又醒月梧桐。”我想了想,便接了上去,对不对便由她们评了,反正我也不懂得作诗的规矩。

“好!冷雨更湿泪芭蕉,暖风又醒月梧桐。对得是极工整的,唉,就只是可惜了,罚不得她俩个喝酒了。”喜塔腊氏念了一遍笑言。

“玉儿,给我第三卷儿第四首第三个字。”我下面的五格格回头笑道。

三格格笑道:“嘿,你们还都和‘三’干上了?”大家听了都笑了。

“王。”玉儿半晌止了笑念道。

“王……”五格格皱了眉拖长了音,大家又都催,想了想脱口道:“王母饮琼浆!”

大家闻言都是一笑,三格格故意板着脸严肃道:“还说是小五儿好玩儿,瞧瞧人家说的多正经!”

众人都挥手笑道:“别打岔儿,看看茵儿接的什么。”

茵儿是福晋娘家的外甥女,和五格格同岁,是个极内向的孩子,常来府里住,我多少也了解了她一些,知道她也是个识字读书的,便越发期待看看她接的什么。她见大家都看着她,怯怯地说:“第

二卷儿第一首第四个字。”

“口。”玉儿笑答了,这字可不易接啊。

“口齿噙芬芳。”谁料玉儿话音还未落,这边茵儿已经说了出来,我不禁也佩服起她来了,本来五格格说的俗不可耐,她这一接反而又感觉清雅起来。

“王母饮琼浆,口齿噙芬芳。说得好!这句子也是有趣的紧,平平淡淡,细细一想,却还真是如此!”喜塔腊氏又是低吟了一遍,笑着评价了。

“韵妹妹倒是成了评诗家了,人家说一个你评一个,瞧把你能的!”佟佳氏笑道,丹凤眼微挑,显然是她很久没有当上这桌子的主角让她很不爽。

“正巧儿到了姐姐了,我可还是要评得。”喜塔腊氏摆着头儿嬉笑道。

“好罢,玉儿,我要第四卷第二首第六个字。”佟佳氏自信满满地跟玉儿说,倒让我疑虑起来,莫非她是个深藏不露的?

“这可不易,竟是个‘拨’字。”玉儿笑道。

“拨云散雾送冬去。”佟佳氏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我倒惊讶了半晌,这“拨”字是很难作的,她竟然似乎是一气呵成的。

“第九卷儿第四首第九个字。”还不等大家评论,二福晋已接上了话。

“是个‘疾’字。”玉儿说道。

“这也是个难接的。”大家听说都笑言。

“疾马快蹄报春来。”二福晋听大家说了,只是独自想了想,便柔柔吟道。

“拨云散雾送冬去,疾马快蹄报春来。这大嫂二嫂可真像事先说好的,我还真是当不成评诗家了。”喜塔腊氏摇着头儿笑道。

“这两个字倒都真是极难的,俩人竟都接上了,我算是服了。”三格格摇头笑叹道。

“瞧这三丫头又服了,你贞姐姐你还没服完就又来服我们?”佟佳氏笑道,一脸的得意之色,我突然发觉她这种什么都写再脸上的人其实也少了,莫名地对她的厌恶去了些。

“咱们接着来,且不让她们俩个得意了,看看咱们的评诗家作的什么样。”四格格扬扬手笑言道。

“到我啦?那我要……第三篇第三首第三个字。”三福晋见大家都看她,依然愣头愣脑的,直到四格格指指玉儿她才恍悟过来。

“得,这又一个和‘三’干上的……”三格格摇头儿叹道,大家听了,都是一笑。

“是个‘凝’字。”玉儿微笑说。

“凝蹙黛山眉。”三福晋想了想慢慢儿的吟出来。

“好,我要第八篇第二首第六个字,瞧见了没,全是吉祥数儿。”三福晋下首的喜塔腊氏快语笑说。

“是个‘流’字。”玉儿道。

“流盼翦水瞳。”喜塔腊氏略一思索便接出来。

“凝蹙黛山眉,流盼翦水瞳。虽然对得很是工整,但这用字却是太媚俗了,不过也算是不错了。”四格格咂着嘴评道。

“嗯,这我赞同,原是太粉脂气了。”喜塔腊氏听了不怒反笑,让我更是觉得她这人不错,愈发地欣赏起她来。

“这下好了,咱们这桌儿就剩下贞姐姐和我了。”三格格笑道。

“这三丫头最爱逗乐儿了,倒要瞧瞧她作的什么。”佟佳氏听说便笑道。

“第六篇第一首第四个字。”爪尔佳氏回头对玉儿温婉笑道。

“是‘蛮’。”玉儿查了回道。

“蛮腰纤纤舞乐天。”爪尔佳氏也几乎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我倒怀疑起来她方才是不是帮佟佳氏作的诗了,半晌又觉得自己太狭隘,为何要把人都看扁了。

“贞姐姐出陷阱,这小蛮传说是白乐天的妾,姐姐竟是把这两个揉在一起了,可真是坏。”三格格沉吟道,想了一想便又笑了:“可不怕了她,我也要硬闯闯。玉儿,第一章第五首第六个字。”

“是个‘南’字。”玉儿笑道。

“啊,是了。南山悠悠抱五柳。”三格格想了一想便笑道。

“这五柳先生倒是说的不错,可这‘悠然见南山’可不能这么化吧……”喜塔腊氏捏着下巴道。

三格格忙挥着手打断了抢道:“你们可别评了,这利嘴儿我可受不住,这对儿虽不大合适,但也不用罚酒了吧?”

众人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都笑道:“该罚!”

于是三格格无奈就只好喝下一杯酒,一面喝着还一面嘟囔着不公平。

大家这次玩的都尽兴,又有三格格一路儿逗乐,眼看着所有人都转了一圈儿,都有些意尤未尽,佟佳氏便提议道:“既然是元宵节,是要猜灯谜的,桌上虽然没花灯,咱们出几个灯谜猜猜如何?”

“也好,我便先抛砖引玉了。”四格格是个爱热闹的,首先便赞成:“团团祥云生如意,猜一古时女子。”

“难不成是麻姑?”三格格歪着脑袋笑问道。

“这又有哪门子歪道理,说来听听。”喜塔腊氏也笑说。

“这麻姑乃天上神仙,那祝寿图上麻姑是美若天仙,腾云驾雾的,想来自是‘团团祥云’了,这有了祥云,自然也少不了如意了。四丫头评评理,这又哪里是歪道理了?”三格格掐着手指一点一点

盘算,严肃的表情逗得大家都乐了。

“我的好姐姐,什么话儿到了您老人家嘴里都成了一番大事理。”四格格笑地直摇头儿,半晌攀着三格格的肩膀笑说。

“若不是,你们再猜猜,还有哪一个?”三格格笑道。

“该不会是戚姬吧?”二福晋突然踌躇问道。

“正是汉高祖妃戚姬,她生子名如意,我便是这样想的才编的这谜面。二嫂果然是饱读诗书啊。”四格格听了,忙笑应道。

众人都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这个灯谜猜完了,一时没人说话,桌上又沉寂下来,我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个脑筋急转弯,便笑道:“我这儿倒有个有趣的谜面。”

“说来听听。”三格格一听便又来了兴趣。

“花落谁家。猜一词牌名。”我可不会临时编个诗句来,可又总不能问:“花的老公是谁啊?”便用了个常用的成语,也不知能不能用。

“嗯?这个有趣,我倒要猜猜看……”喜塔腊氏听了便笑道:“赶明儿我也绉出一堆歪理来。”

“四嫂,可没你这般不饶人的……”三格格一面笑一面走到喜塔腊氏身后呵她痒。

“好了好了,先听我说说。”喜塔腊氏笑着躲过道:“可是‘沁园春’?”

“谜底虽不是这个,但谜底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四嫂且说说看。”我冲她笑道,一面心中感慨这古代女子知识面似乎也并不窄啊,谁再说女子无才就是德我跟他急。

“我记得那日看到一个词牌为‘花发沁园春’的词,我见这题目有趣儿,便记下了。这花若发自沁园春,那花自然是落于沁园春了。”喜塔腊氏想了想说。

“这谜底本是‘蝶恋花’,可如今我听四嫂这个竟然更为恰当,倒有些难以取舍了。”我心中暗服喜塔腊氏,一面笑说。

“哦,有点儿意思。蕊儿,咱俩倒是有话儿说得来,等席散了,我倒你那里去好好讨论可好?”喜塔腊氏闻言笑道。

“瞧这两个,是王八看绿豆——对眼儿了,倒把咱们一大桌子人抛下了。”我和喜塔腊氏正说的**汹涌,四格格突然嗤笑出来说。

之后又说了几个灯谜,但我也没多留心,只是寻思着喜塔腊氏这个人真好,大方懂礼,坦诚热情,外表清秀可人,全是大气的感觉,而不像我以前所结识的古代女孩儿,一律的不是娇纵泼辣、圆滑

世故,便是腼腆羞涩、扭扭捏捏,这样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却是头一次见。

宴席散了后,喜塔腊氏同我回了我的院子,我们越聊越投机,突然有种在全是土著的小岛上遇见了中国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也不好留,毕竟人

家夫妻俩新婚,我也不能横插一杠子啊。便径自梳洗睡下了。

一夜无梦,天色已经大亮了,唤了声宁袖,发现她不在屋子里,我自己起了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在用湿帕子擦脸的时候,才觉得这个动作突然很生疏了,平日里都是宁袖帮我擦的,我总说自己没有

享福命,谁料却已经习惯有人伺候的日子。

收拾完了,正准备出屋子,却先有了扣门声,有了那次小九的事情,我可不敢在不问是谁就“请进”了,我打开门,却是福晋身边的丫鬟藤萝,福晋的人很少来我这儿,我也很少去福晋那儿,所以

都是彼此打过照面,却不大熟悉。

藤萝见我来开门,便垂了头畏畏缩缩道:“福晋让奴婢请小姐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商议。”一幅怕怕的样子,她和我不熟,自然不知道我已经变了,我知道问她什么事儿也是徒劳,便没说话乖乖地

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