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晓来谁染霜林醉(5)

煊鼎点头,又一滴泪落在了那颗刺目的泪珠上,我抬头,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凉,让我心里一颤:“莫说一两日,日日我都会等着你的。”煊鼎看我笑得这么释然,叹了口气摸摸我的额头:“我如何会讨厌你?只要你明白,召那些女人进宫是不得已便好了。我若是想要她们,何必要待到你出现?”

何必要待到我出现…这是煊鼎说给我最动听的情话。

我不敢接话,煊鼎就这样含情脉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子。最终,他站起身拉我起来,我知道他是想要抱抱我,不待他张开双臂我便反手抱住了他。

煊鼎走了,还是老样子,出了小间他就再也没有回头。只是在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目送他走出镜圆阁,我并未顾及到原来靳睿还立在我身后。“欢颜,你太任性了。”靳睿没有方才的嬉皮笑脸,他的表情很严肃。

“靳睿,你不懂。我和冰珏一样,都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身侧只站着自己一人。你能给冰珏的,煊鼎给不了我。而我,不能让他对我生厌,也不能要他为难。我们两个,相见不如怀念。”我的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靳睿瞥了我一眼便要下楼。.镜圆阁的夜是缠绵而哗然的,没有人在意方才的送别,也没有人在意此时站在楼上的我恨不能从这里跳下去。靳睿丢了一句话给我便快步出了镜圆阁。

我紧紧抓着栏杆,冷眼看着楼下的欢歌笑语。

“既然放不下,何不回去?”我回头,就.看到了站在我身侧的柔然。

“柔然,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对么?”我的泪掉了下来,柔然的丝绢立刻抚上了我的面颊。

“这镜圆阁,早先就已经是年尺素的了。延儿与我,也.是姐弟相称。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我帮谁才是…”柔然说得有些答非所问。“我舍不得他,可我没有办法。”我抹掉眼泪,说得决然。

“早先遇到过一个女子,满心想着要嫁给青梅竹马.的情郎。或许,那个情郎是爱过她的,不然怎会说出要陪她一世的话,可惜,男人的疼爱来得没有预兆,走得也毫无保留。那个情郎要娶妻了,她拿出早就备好的嫁衣,她觉着自己是最幸运的女子,做了这个男人的红尘劫。情郎的洞房花烛夜听说异常热闹,她却没能看到。情郎娶的是知府家的千金,她抱着那身鲜红的嫁衣哭断了肠。天亮的时候,她将那身嫁衣撕得粉碎,并将它们丢在情郎的府邸之外。从那以后,这世间再也看不到那个痴心等待情郎的女子。她入了青楼,妩媚而不失温婉,很快就成了妈妈手里的红牌。”柔然的声音有点沙哑,微颤的双睫让我动容。

“她没想到,会在楼里遇着他。彼时两小无猜,再相.对时,她是拨动琴弦悠悠吟唱的歌姬,而他则是锦衣玉食的恩客。他问她这些年可好,她唯有点头。听人说,他春风得意,已是名利双收的朝廷重臣。他说要替她赎身,思前想后她还是应下了。他将她养在别院里,间或会来看她,却从不留宿,他还请了几个师傅教她琴棋书画。她问他为何,他说他喜欢看她执笔而书的样子。凡是他喜欢的,她都愿意去做,最终她的技艺连师傅们都叹服。她样样卖弄给他看,只为博他一笑。他抱着她,口口声声叫着‘心肝’,他说就帮他一次,仅此一次。她从未对他说过‘不’字,这一回也不例外。他将她送给了邻国的重臣,好似她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死卒。”柔然拨弄着自己胸前的发丝,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她不愿意说那个女子是谁,我却还是猜得到。世间女子,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只此一字,便成了终身的囹圄,痴傻而愚昧,自以为乐在其中。

“可她,并不恨他。.甚至想,他也是有苦衷的。”柔然仰头看着厅里高挂的彩灯,许久才对我说:“当你将心交给一个人时,你哪里会计较得失。”

煊鼎那晚走了之后,我就没再进过伙房。柔然在阁里给我找了个僻静的小院子,每日不是出去溜达溜达就是留在阁里看那些姑娘们如何与客人逢场作戏。我不得不感叹这些女子的本事了得,那笑脸相迎的本事我断然学不来。

大约又住了一月,我才决定去向柔然辞行。再呆在京城,也无趣味,倒不如早一些回北夷去。一大早我出了镜圆阁,叨扰了柔然这么久,总要备些像样的礼物才对。柔然喜欢玉器,我奔着城南的玉器行走了两条街,刚要进店,就听见了路边两个老妪的谈话。

“哎,听说没有,皇上病了,听说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一个老妪说得兴致勃勃,另一个连忙附和:“是呀,皇城外的皇榜还是我宫里当差的侄子贴上去的,听说宫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你说说,皇上才继位多久,这要是…”老妪摇头叹息,却不敢说下去。是啊,皇上才继位多久,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后继无人了。老妪不敢说,我也不敢说。

一路小跑回了镜圆阁,我牵着疾雨便冲了出来,甚至柔然同我说话我都没工夫去听。疾雨片刻便停在了皇城外,明黄的榜文在初阳下说不出的凄惶。我没有下马,在侍卫们的注视下挑剑揭了皇榜。疾雨转头狂奔,侍卫们在身后一片叫喊。

再次站在正和殿外,我却觉着无言面对立在外面的侯爷和冰珏。他们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侯爷鬓间添了更多的霜白,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冰珏见了我,泪珠子就淌了下来。

“侯爷…”我刚开口,才发现自己有些哽咽:“才一个月,怎么会…”

“欢颜,皇上和靳睿去镜圆阁找你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这样,整日昏睡不醒,间或醒来也是咳血不止…”冰珏哭得厉害,话都说不下去了。

“太医们也束手无策,诊不出是何缘由。”侯爷话语低沉。

“对了欢颜,上次给先帝医病的田先生..”冰珏拉着我,眼里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着莹泽的光芒:“靳睿四处去寻,丝毫没有音讯,若是能寻到他,兴许还…”“我方才去寻过他了,小童说他出去寻人下棋了,我留了信给他,用不了天黑他就该进宫了。放心吧,他性情古怪,却也是个识大体的人。”我说着话,目光却朝着殿里去了。侯爷和冰珏不再发问,均朝我点头,我扭头朝殿里去了。

我是个见惯了血的人,可是当我看着煊鼎口中大口涌出的鲜血,竟然脚下一软差一点跌倒在地。在我眼里,他是个无懈可击的人,此刻脸色苍白地倒在侯爷夫人怀里,床榻边的宫女忙着帮他擦衣袍上的血迹。见我进来,乱作一团的人群停了下来,谁都顾不得行礼,只是望了我一眼便继续忙着手里的事宜。侯爷夫人一边帮煊鼎拍着脊背一边对我焦急地说道:“欢颜,你可回来了!”

煊鼎听到侯爷夫人叫我,这才勉强睁开眼睛,侯爷夫人站起来,我慌忙在床榻边坐下来。紧紧抱着瘦了许多的煊鼎,我的手还是有些颤抖。侯爷夫人招呼太医和宫女太监们出去了,殿里只剩下我和煊鼎。平日里我就最害怕呆在幽深的殿宇,此时煊鼎躺在我怀里喘息,浓重的血腥味让我感到害怕。

“欢颜,怎么回来了?”煊鼎说得极为虚弱,我搂紧他,吻着他的额角:“煊鼎,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大好了,我们把所有朝臣家的闺女都接进宫里来,我再也不会生气了。可好?”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煊鼎抓紧我的手,不时有血迹渗出嘴角。“怎么会…”我晃晃他的肩头不让他再说下去:“田先生就快来了。只要他来了就会没事的。煊鼎,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生小皇子,你怎么能死?你不是说要我每年都生一个孩儿给你么?只要你愿意,我就每年为你皇家添一口人丁…”我说得洪亮,丝毫不给他气馁的机会。

“母后本来就身子虚弱,太医原是说她无法有身孕的,没想到还是生了我。除了母后和霁湘姑姑,没人晓得我身子有多差。每两日都要服一些药丸,原以为可以坚持很久,没想到药丸都没用了。”煊鼎松开我的手,我反手抓紧冲他微笑:“田先生来了自然会见分晓。这次,你输定了,你输定了…”

已经三更天了,侯爷、侯爷夫人、靳睿和冰珏都还守在殿里,宫女太监们时时在殿外候着,皇城各处关口也已交待过了,若是田先生来了便快马相迎。

田先生比预想中来得晚些,依然是一副悠然的模样。下了马掸了掸膝头的灰尘,丝毫没有向各位贵人们行礼的意思,我朝他奔过去便要拉他进去:“先生,快!”

“小丫头着什么急?”他对着我吹胡子瞪眼,我死命地向里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