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晓来谁染霜林醉(2)

我双颊泛红,借着酒劲儿举着手里的鸡腿对她们摇头:“想来你们都是没挨过饿的。就是再来这么一桌子的菜,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胳膊原本是要在半空里画一个圈,说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时,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煊鼎那张要结了冰的脸在眼前绕来绕去,我伸手将鸡腿朝着殿外扔了出去,力道太大,自己也跌坐在了椅中。琳琅要上前来扶,我摆摆手,自己扶着椅背站起身:“困了,本宫去睡一会儿,都别跟着伺候!”

琳琅是与我走得最近的宫女,却深谙主仆君臣之道,我若是一本正经的时候,她是不敢和我打趣说笑的。今日正和殿里的情形,我想她是看见了的,我心下不痛快她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摇摇摆摆地扶着廊柱进了寝殿,见门口立着原本对宫女嬉皮笑脸的小越子,便对他招了招手。小越子“咿”了一声便小跑过来扶我:“娘娘这是怎么了?”一闻着我身上的酒气,他便不再发问,扶着我朝寝殿里走去,小宫女也慌忙上前来扶,我摆摆手:“小越子随我进来,其余人都下去!”小宫女们抿着嘴面面相觑,小越子这会儿子开始拿大:“娘娘叫你们下去,一个个聋了不成?”小宫女们不敢造次,着急忙慌地退下了。

小越子扶我坐在榻上,又替我倒了茶水。我站起身,越过他关上了房门。小越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等我发话。“小越子!”我再次回身时,醉意全无,淡然地看着他:“本宫要出宫!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琳琅。若是皇上问起来,便告诉他,我要回北夷去了,叫他不要来寻我!”小越子抹了抹额上的汗,不敢说话。“你放心,有这封书信,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我伸手递了信给小越子。这信,我前几日便已写好,这一步路也是早就料想到的,如何能没有准备?

小越子跪地还要劝我,我朝他笑了笑:“下去吧!”我的脾气,文昌宫里的人都能摸得到几分,但凡是我定下来的,很少会去更改。除非,是煊鼎发话要我改。

小越子关了房门出去,我便跪在床榻边上探身从床榻之下摸出了一个包袱。该准备的,早在备了书信时便收拾妥当,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是一身寻常的百姓衣饰,我从不离身的佩剑,以及一些能方便兑换却不表lou身份的首饰细软。换好了那身素净的衣服,我便推开了房门。果然,门外没有一个人。宫女太监们被我喝退自是不敢冒然前来,至于煊鼎,依着他的脾气,这个时辰他是不会前来的,即便是他觉着自己错了。更何况,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也罢,就算是把这所有的罪责都推卸给我,我也不会有一句埋怨。

殿后的养马间里,我的“疾雨”.正在闭目养神,拍了拍它黝黑健硕的身子,我总算有了一点笑意。“疾雨!再好好看看这里吧!”我抬眼四处打量:“今后,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回来了。”我伸手解了缰绳将疾雨牵出马厩。不可否认,煊鼎曾经是对我好过的,不然,他怎么会破了这么多的例,给我随时出入宫门的令牌,准我闲来去猎场打猎、练剑,还在这后宫给我建了马厩,请了最好的马倌来照料我的疾雨。疾雨是我在北夷时的坐骑,他也一并差人寻来了。

马厩旁是煊鼎特意差人修就得.马道,煊鼎说我是正宫娘娘,牵着马匹在后宫里走来走去多少有些不合适,为此便直接用马道通到了东城门去。我利落地上了马,确认了佩剑和细软都没落下之后便加紧了马肚子扬鞭前行。好些日子没有心思带疾雨出宫了,它也是憋屈久了的,见我扬了鞭,便飞快地奔了起来。疾雨是父王赐给我的,这马儿极难驯服,不过很懂我的心思,打头一次将它从乱撞的人群里喝定之后,它便跟了我。如今,也还是它最懂我,愿意跟着我挨饿受冻。不过,它跑得这么快,颇有些出逃的意味。不光是它,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弄明白,我当真不愿意再留在这里吗?

东城门的守卫见我的疾雨闪.电一般奔来,竟也将我拦下。我没有下马,第一次端起了主子的架子对着马下的守卫头领冷笑:“该死的奴才!怎么?连主子都不认得了?”头领并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地答了句“是”。“让开!本宫要出宫!”我敏捷地用佩剑在手中划了个圈,对他发号施令。

“主子!皇上交待过了,您拿了令牌,也不得再出宫。”头.领有些犯难,我大声笑了起来:“这样啊,那就烦劳你替我谢过吾皇!”我策马向前,眼看离城门又近了一些,却有更多的侍卫涌了上来,枪戟绣作一团,要拦住疾雨的去路。我不再客气,拔出了佩剑指着前方,那架势,好似面前的这些人,都只是不值得一看的沙场死卒。

“娘娘!”众侍卫齐声呼喊,我笑着对答:“众位的好意本.宫心领,若是吾皇怪罪下来,尽管推给本宫便是!今日,若是谁拦着本宫,便是一死!试想,谁敢动本宫一根汗毛?”我说得倨傲,众人一时动弹不得。收了剑羽,我不再和他们耗时,鞭策着疾雨敏捷地钻出了高大的城墙门洞。

煊鼎,其实我并未怨你。在留给你的信里,欢颜说.得很明白,这是第一次,我做了逃兵,我并未想到,这皇后是这般难做。诗词歌赋、论道典籍已经是我所能承受的极限,从小这些都是我最头疼的事情,因着是为了你而为,我也算是情愿,而且有决心做到自己满意。可是,我忘记了我是这大煊的国母,我不仅不能够为了和其他女人争宠而醋意大发,甚至要随着你帮你挑选宫外送来的一批一批秀女。我忘记了,也刻意忽略了一个铁的事实,你是一国之君,你有权利去将那些极尽完美的女子悉数安放在宫门里。恰巧,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我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夫君。既然你给不了,我缘何强求!

宫门外的世界.多少有些陌生,这大煊,出去恢弘的宫殿之外,都没有我的依kao,我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头衔之外,只是一个湮没在尘世里的沙硕,有谁会在意宫里丢了的皇后娘娘,就是这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我。

虽说告诉小越子我是要回北夷的,我却并未作那样的打算。我若是现在回去,定然没有煊鼎的马队快,即便我回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风风光光送我出嫁的父王?草原人不拘小节,这“面子”二字,我却和这些文绉绉的大煊朝臣宫人们学得有模有样。即便有太多理由,我都不能回去。宫里丢了娘娘,想必此时那些东门的守卫已告知了煊鼎,想来想去,还是在这京城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是上计。

疾雨还未尽兴,想撒开蹄丫继续奔走,我慌忙喝住了它。街衢之上处处繁华,我只能拽紧缰绳艰难地牵着它挤出一小条道儿来。这样走下去,怕是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宫去的,不行,当务之急便是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

抬眼四处看,一时我还真是没了主意。又走了几步,我欣喜地在一处停了下来。“镜圆阁?”我惊喜地念出了匾额上的字。原来,这一处便是京城第一大青楼!我转转眼珠子,不禁拍手叫好。这一次,还真是要感激琳琅的聒噪,若不是她整日给我解闷儿讲这些京城里的好去处,我还真是要犯难。这下可好,我若是藏在镜圆阁里,就算煊鼎再怎么找,也不会想到我藏在此处吧!

将疾雨交给门口的小厮时,我看到他神情里的不自在,我便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也是,镜圆阁这样的去处只有达官显贵才敢吆五喝六地进去,我这一身打扮,显然没什么油水可捞,更要命的是,我还是个女人!伸手从包袱里掏了大银锭子给他,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饿着我的马儿。”小厮笑得连眉眼都看得不太清楚了,他一个劲儿地答着“是”,牵着我的疾雨去了后院。我整了整衣衫这才踏进了镜圆阁。素闻镜圆阁不是个寻常的烟花之地,这一遭还真是长了见识。若说它是青楼,看楼里的陈设布置,倒是像个画舫或是诗社,绝对是个风雅之处。

大厅里稀稀疏疏地坐着一些衣着光鲜的恩客,几个丫头小厮帮忙招呼,四处望去,并未见着娇笑叫卖的姑娘们,在我看来,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恩客们见进来的是衣着寒酸的我,均是一愣,便在丫头婆子们的招呼下继续饮茶说话,一个小厮朝着我跑过来,并未有想象中的客气寒暄,显然还以为我是什么替贵人们送什么东西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