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一百零五回

马车行得极快,水昕还是一路催促:“再快一些!”侍从有些纳罕,统领并未交代是送谁出去,见是王妃一人,他倒是有些惊讶,主子的事儿他也不敢多问,有统领的牌子,出院倒是容易。只是出了苑之后,王妃便一直吩咐他快一些,而且一路往西而去。他不敢告诉王妃,一直朝着西走,就是望不到头的草甸,大约行个四五日才能见着人烟。

“再快一些!”水昕xian了帘子吩咐,那侍从有些为难:“王妃,再快,这马也会吃不消。”水昕“哦”了一声,便放下了帘子。马车颠得厉害,她抓着马车窗沿的手指在夜风的擦揉下早已冰得没了知觉。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钱,她也没有安心的感觉。他不lou声色地说明日要废了她,这景象一遍遍在眼前闪过,教她不寒而栗。她不能回大煊,也不愿意回大煊。如今,还有哪儿可以去,她也无从得知。随意点了个方向,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了。既然他真的不愿再看见她,她如何还能赖着不走?只是哲昀,他定然不知,她是真的恨不起来的。

婢女来催着吃药,哲昀吩咐婢女将碗搁在床侧的凳上,又想及水昕前几日坐着帮他解闷的场景。婢女出去,屋子里恢复了宁静。他端起药碗,却喝不下去。他想起了上一次水昕在前殿过夜时对着他黯然地说着“我畏苦”的神色,想起她抱着流血不止的他哭喊着“哲昀”,也想起了她立在黑暗里对他说“如若没有救活你,该多好!”的决绝…明日就要废了她,还要送她回去了。从此小院子又空了,再也不能看她蹑手蹑脚来送燕窝粥的样子,不能看着她对着自己讥讽相加,不能看着她在身侧入睡….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起身唤了都俊,都俊进了房,见他勉强着要起身,忙上前来扶:“大王!”

“去后院!”都俊不再赘语,扶着哲昀朝后院走。走了几步,哲昀就松开了都俊的手,加快了脚步踏上了回廊。他轻咳着,捂着胸口,脚步却慢不下来。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她,她为何就真的应了,应得那么爽快!

推开小院的门,就立刻看到迎出来的赞元,见不是水昕,赞元有些惊讶,行了礼上前扶哲昀进去。前厅里的两人也吃了一惊,哲昀不待她们行礼便要推门进水昕的寝室:“王妃歇了么?”他问了赞元一句,赞元看了看立在门侧的都俊,有些慌张:“王妃不是说同都俊统领去军医那儿了吗?”

都俊闻言,见阿琴娜也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心下一沉。哲昀推开房门,屋里没有灯火,更没有鹿歙香的味道,赞元更是焦急,携阿琴娜、玛鲁跪下了身:“王妃说房里燃了香,还教我们不要开房门。她说随统领去去就回,我们亲眼见她上了马车的。”都俊也连忙跪地:“大王,王妃出殿之后便对我吩咐,说阿琴娜病了,想连夜回去看看母亲,让我支辆马车来,我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儿,便应了。都怪我,一时没弄明白。”

哲昀有些轻喘,他对着都俊吩咐:“.速去带着人来,我在这里候着!”都俊起身,小跑着奔出门。哲昀踏入寝室,赞元燃了烛火,几人均开始打量起来。既是不想让她们入房,定是有蹊跷的。玛鲁率先发出了惊呼,跑过来将手里的信笺交给哲昀:“大王,软枕上留了书信!”

哲昀伸手扯过书信,展开信笺.的手有些颤抖。因为写得急,字迹有些凌乱,哲昀却还是认得。

“哲昀,过了今夜,水昕便不能这样唤你。

你说要废了水昕,来得太突然,太仓促了一些。不过,.水昕还是应下。从你中了玲雀乌差一些丧命开始,水昕便决定,去留都随着你。先前在前殿说恨不得你死,只不过是气话。气不过茹扎在你身侧得宠的样子。曾经说要让你爱上水昕,也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合欢夜里你留水昕一个人在帐子里,水昕便开始.恨她。或许最初是因着这王妃的头衔,水昕不甘心,可后来并不是这样。也曾想过,若是你哪日病死了战死了,水昕便可以回大煊,继续做目空一切的信弦公主。可你因为缺了一味药差点死去,水昕只有一个想法。若是你死了,水昕也不会独活。

从前笑书卷里的女子太过痴傻,什么生死相随、.两情相悦,都是哄人开心的。今日算是领教了。哲昀,不光如此,你还教会了水昕什么是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水昕不能被送.回大煊,不是因着颜面体统,而是不能!就如同你要了水昕,拿去水昕的心,却将水昕遗弃一般,自是也有你的缘由。不能留水昕在身侧,水昕也无怨。

当日军医说院子里的这种花是长在大煊,水昕对花木略通一二,军医说缺的引子冬日结珠,我便知定然是这稀奇的植株。救活了你,也想着要问你,怎生会在后院种了这种稀罕的花。那日帮你宽衣,见你腰际悬挂的香囊,也看到了里面的发丝。水昕想,你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定然和这花、这香囊有着莫大 的关联。怪不得,你不能再留着水昕,怪不得,你迟迟不立茹扎!

挣扎了许久,终归是倦了。在房里坐了片刻,有些遗憾。做了你许久的娘子,有很多事情都没做呢!哲昀还没替水昕画过眉,也未在小院里过夜,就连这软枕,到方才拿出来,也没同你一起枕过!

哲昀,母亲说,有牵挂的人才会想着来生。来生,我们再也不要以这样的姻缘相遇,水昕想在那个女子之前遇见你。

王妃的荣耀,水昕还了你。这一切,都可以不再要。水昕不愿意让你为难,一丝一毫都不成。

哲昀,有句话始终是无法出口的。水昕的心意,大约你该是明了吧!”

哲昀奔出了院门,跨上了都俊备好的马匹。长长的马队霎时消失在了小院外的路径上,怕是比凛冽的风还要快上一些。

“江水昕,好大的胆子!”胸口又是鲜血汹涌而出,哲昀攥着手里的缰绳,马鞭不住地拍打着身下的骏马。身后的都俊和侍从奋力地跟着,还是落了一大截。

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侍从恭敬地对着帘内说道:“王妃,马怕是要停下来歇歇了。”水昕闻言,只得应了。侍从拉马停了下来,马车在草浪里立着,说不出的孤独,甚至让人有些生畏。侍从不敢言语,水昕也有些惧怕。旷野里只有他们二人,又是在狂风肆虐的寒夜,侍从纵然是骁勇善战的亲卫,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夜色里,也会有些惶恐。马车外没有声响,水昕觉着像是她一人湮没在这荒草甸里的错觉。向角落里kao了kao,她像是确认侍从还在一般,轻声说:“继续赶路吧。”

“是,王妃!”帘外的人答了一句,马车便晃悠悠地继续朝前走。“这一路朝西,是何去处?”水昕问了句,帘外人答得倒也干脆:“朝西是峦洽头领的地盘,不过还是要走个几日的。”侍从的话让水昕一下子觉着没了着落。她开始怀念北苑,思念小院子里的赞元、阿琴娜、玛鲁,贪恋那一份安定也习惯了那样的守候。还有前殿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已经酣然入梦?他自是不会明白,此时她是多么懦弱,甚至没有勇气去选择死亡。三尺白绫或是入喉的几滴毒汁比这没有着落的后半生要快一些,她却依旧选择了苟活。

约摸着又是走了几个时辰,水昕原本就衣衫单薄,这会儿都觉着冻僵了,马车比她平日里用得自是小了很多,连腿脚都不好伸展。侍从不住地吸着凉气,水昕顿觉有些对不住他。她xian了帘子对侍从道:“你放我下来吧,天怪冷的,难为你了,回去吧。”侍从紧了紧手里的缰绳道:“王妃这是说得哪里话。”正说着,他猛地让马车停了下来,跳下马车凝神而立道:“王妃,有马队朝这边来了!”

水昕有些不解:“马队?”正说着,就看见了身后长蛇一般的火光,马蹄声犹如惊涛骇浪,拍打着汹涌的草浪。侍从甚至忘了继续上马驱车,大概不是忘了,而是知晓以他们的马速行不了多远便是要被追上的。

侍从从腰间抽出了长刀宽慰水昕:“王妃莫怕!仑掱就是万死,也要保您周全!”他说得慷慨,水昕很是感激,然而这眼看越来越近的马队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都未可知。若是就这样悄然死在这里,怕是被鹰鹫食完了骨肉也没人知道。

终于近了,水昕看清了高头大马上的人,看着侍从跪地唤着“大王”,她立即跳下马车朝着前面奔跑,她宁愿身后的人是山贼是强盗,也比看到他要好得多!她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

草甸里太黑,一脚深一脚浅,她却没命地跑着,甚至不敢回头望一眼。脚下一个趔趄,她便扑倒在野草间,唐松草的刺扎进手掌,她也顾不得。还没爬起身,就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