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九十一回

天色渐暗,已经过了晚饭时节,水昕早已梳洗完毕,坐在房里等着来接自己的马车。玛鲁立在院门口,好似等得比她还心急。虽说做好了准备,她却心下盘算过,依方才哲昀的模样,怕是不会有人来接了。也罢,听天由命。

赞元进了房门,见她的一身穿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王妃,万万不可!”说着,慌忙要找外袍给她换上。水昕摇了摇头冲她摆手。赞元急了,跪在了她脚下:“王妃,大王的脾气您还不晓得?今日是南苑大宴,又有各部头领,容不得有半分闪失的。您这样穿,大王怕是….”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水昕平静地坐着,闻言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赞元的担忧她能理解,然而她并不能将自己的意图告诉赞元。今夜,若是有人来接她,那便是天意,她便毫无不甘可言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有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了院外。赞元扶水昕出去,水昕出了远门,看了看马上的人,竟是茹乾。茹乾见她出来,并没有下马,只是在马上俯了俯身就算了行了礼。水昕在心里冷笑,这个茹乾倒真是个厉害角色,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让他妹子坐上王妃的位置,这面上的功夫倒也懒得做了。“将军大捷而归,乃我北夷之福。”水昕笑了笑,茹乾勾了勾嘴角:“分内之事!王妃还是快些上车,大宴早已开始。吾妹惦念王妃,在大王面前再三请求,大王这才让臣下来接王妃。王妃若是不快些去,岂不是搅了大王兴致。”

水昕依旧笑着,也不再正眼去瞧茹乾。她对赞元笑了笑:“赞元,陪本妃进去一下,方才竟忘了大王昨日赐的镯子。”转身不再看茹乾,她高声吩咐了句:“将军再等一等。”

一边向里边走,赞元一边小声问她:“王妃,咱们哪里来得镯子?”水昕抿嘴笑了笑:“说给茹乾的,只不过是要杀杀他的嚣张气焰。对了,赶紧拿大王赐的宴袍出来。”赞元立刻开始忙活,对水昕突然改变主意有些拿捏不透。

水昕换上外袍,找了合适的.钗环戴好,复又补了补面上的脂粉才出门。茹乾等得有些不耐烦,并没留心水昕是换了一身妆容出来的,见水昕坐好,便吩咐着侍从起身。

马车微晃,竟是向前飞驰。水昕明.白是茹乾的刻意作弄,就抓紧了马车的窗栏,生怕掉下马车,那岂不是如了这茹乾兄妹的愿么?方才赞元跪着求了她那么久,她都是打定了主意要穿着大煊的宫服去的,她要让哲昀难堪,让那些部族统领觉着她不知礼数,好给哲昀理由废掉自己,再给战功赫赫的茹扎遂愿。哲昀午后的话让她没了心思再斗下去,与其最终让毫无把握赢的自己处境难堪,倒不如抽身退让,保个完全,不求锦衣玉食,但求衣食无忧,至少,不能让人当了笑柄。

一声冷笑,水昕望了望马车外.飞速后退的树木和行人。茹扎啊茹扎,若是要怪,就怪你的兄长太鲁莽,坏了这桩唾手可得的好事儿。今日,倒是要让你瞧瞧,我江水昕的分量!既然你们这么抬举我,不妨斗斗看,大不了玉石俱焚….

马车在喧闹的南苑停了下来,听汉子们的叫嚷声,.倒是比那日大婚时更甚。下了马车,水昕有些不自在,看着一坛坛的美酒、一桌桌的牛肉和三五步一只的烤羊腿,再看看围着篝火欢歌乐舞的歌姬,她自是明白了,大婚那日的场面,与今日差了很多。

三三两两没有醉倒的汉子跑过来给茹乾行礼,茹.乾朗声拍着汉子的臂膀:“今日就不必顾忌礼数,尽兴便是了。”好似并没有人留意到茹乾身后站着的,是他们大王的王妃。水昕转身,不待侍从伺候就自己xian了帘子进了大帐。

原本笑闹着的大帐静了下来,一众人都停了下.来朝帐口看。水昕看了看上座的哲昀,他身侧竟然坐着茹扎!茹扎正要倒酒给他,柔媚得倒好像她才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王妃。哲昀见营帐安静下来,这才抬眼,立刻看到了笑望着自己的水昕。

水昕穿着哲昀.送来的紫袍,头上盘着赞元才教的鹰蓝髻,赞元说这是王妃才可以梳的发髻,彰显尊贵和无上的荣耀。原以为这个发髻并不适合自己,然而看着纷纷起身行礼的汉子们,他们醉眼朦胧中颇有些放肆的眼神让她一阵得意,毫无异义,这一身打扮,算是得到了认可。

不去理会他们,水昕径直朝着哲昀走去,面色平静的哲昀没有注意到身侧的茹扎几欲喷火的眼神。女人的**,让茹扎嫉妒水昕被这些汉子贪婪打量的目光。

哲昀有些醉了,看着水昕举步若幽兰地走向自己。这个女人,果然是善变。晌午还拿话羞辱自己,现在却笑得仿佛他们是缠绵恩爱了一世的白首眷侣。他自是明白,她这样做是有用意的。既然摸不透,倒不如静观其变得好。

水昕在哲昀的席前站定,挑眉对着茹扎淡笑:“本是要和大王一道来的,偏生身子有恙,这会儿才到。”伸手端了茹扎倒给哲昀的酒,水昕转身对帐内的众人朗声说道:“今日我东西两营班师回营,乃我北夷一大幸事。大王神武,众统领衷心有加,岂有不胜之理?难得开怀,定要不醉不归!这杯酒,是水昕敬诸位的。谢过各位为我夫君费尽心力,也替我北夷子民谢过诸位!”语毕仰首饮尽了杯中酒。

众人纷纷起身,齐声谢过水昕便也回了一杯。水昕抬手将杯盏放在了哲昀的席台上:“茹扎将军归位吧,大王身侧有我伺候着便是,不敢有劳将军。”说着,就绕到了茹扎身侧,丝毫不给茹扎回旋的余地。

茹扎看了看哲昀,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席间的诸位都在看着,水昕的笑容从容得体,一时倒让她没了主意。极不情愿地放下了酒壶,茹扎只好坐到了席下去。水昕并不急着落座,笑盈盈地斟了酒递到哲昀面前:“大王恕罪,妾身唐突了。”哲昀微微颔首,接过了她敬来的酒,却只是放在了几上。

水昕挨着哲昀坐下来,笑望着众人。又坐了一阵子,歌姬们便进了帐子舞了起来,曲子是韵调单一了点,舞技谈不上精湛,但对于没有见识过夷舞的水昕来说倒也新奇,索性不理会身侧哲昀的沉闷,凝神看了起来。

正看得尽兴,有人起身击掌,歌舞应声而止。水昕回神一看,又是茹乾!他竟然对着水昕嘲讽地笑了笑对众人说道:“诸位,吾妹今日备了厚礼要赠与大王!”众人显然与二人熟络,叫好、催促声一片。茹乾身侧的茹扎笑着起身,像一只飞燕一般,一眨眼就跑到了哲昀身侧。

水昕冷眼看着,看茹扎娇羞地搂着哲昀的肩头,看着她吻了哲昀的面颊,看她一字一字大声说:“哲昀,茹扎对你,日月可鉴!”

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哲昀就要起身,水昕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像是请求,她对着哲昀摇了摇头。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让哲昀成全自己微小的私心。很遗憾,哲昀并没有理她。他对着茹扎笑,托着茹扎的头认真地吻了吻茹扎的前额。

水昕的手颓然放开了哲昀。这个男子,手心是温热的,心,却冷如磐石,起码,对自己,怕是一世都无法再奢求什么。她静静地听着哲昀说:“这厚礼,本王收了。”

茹扎还紧紧搂着哲昀,却调转了话锋对水昕道:“素闻大煊女子能歌善舞,想必王妃更是极通此道。今日难得众人开怀,王妃何不让我们开开眼界?”众人忙跟着附和,茹扎含笑看着水昕。

“茹扎将军倒是有心了。我大煊女子精通音律歌舞,却不是拿出来哗众取宠的。太过招摇,言语体态毫不顾忌,岂不是和楼兰女子无异?‘极通’我自是当不起,却也可以说略通一二。不过,众位定然不知我大煊的规矩,女子若是出了阁,这些卖弄之事,普天之下赏者,仅夫君一人。”水昕笑了笑,握紧了哲昀的手:“大王,你说是也不是?”

哲昀没有回应,对众人吩咐了声:“本王有些醉了,同王妃先行回去。诸位兄弟不必送了,我让都俊再添几坛好酒来!”大汉们齐声叫好,爽朗的笑声毫不拘谨。水昕起身,紧了紧握着哲昀的手对有些失望的茹扎道:“茹扎将军,回见。”

牵着哲昀的手在众人的恭送下出了帐子,水昕明显感觉到了哲昀的醉意。想是喝了很多酒吧,浓烈的酒气竟熏得她也微红了脸。夜里的草原秋意更浓,水昕在黑暗中略微颤了颤身子。哲昀的脚步有些不稳,水昕伸手要去扶,哲昀却扫开了她的手:“这里没人看着了,戏也该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