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都俊不置可否，依旧恭谦地说：“大王已离营，吩咐都俊护送王妃回北苑。”水昕闻言，点了点头。
马车在卫队的护送之下沿着京都的热闹缓缓前行。北夷不比大煊，王室贵胄出行、回院并不需要百姓盛礼相送，让出一条路即可。典籍里有这样的记载，说这是北夷哲昀的功德一件。当然，记录这一典籍的朝臣语气里全是讥讽，笑这些夷人不通礼数、毫无体统。
马车所到之处，水昕看到的都是忙忙碌碌奔波生计的百姓，楼宇屋瓦不似大煊都城的铺陈，却也大气庄重。毕竟是京都，多少都是大同小异。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熙攘叫卖声渐远，车轱辘压着石板的吱呀声渐起。马车在高大的楼门前停了下来，那些护送的骏马都停在了马车之后，惟独都俊立在马车前。门墙上的夷语水昕依旧看不懂，然而看门洞的大小，显然不是正门。守城的夷人看到都俊，伸右手按着自己的左胸膛，嘴里问着安。都俊的骏马沿着打开的城门前行，马车和骑兵跟在后面。出了深长的门洞，眼前立刻变得开阔，花草繁茂、流水轻响，假山怪石嶙峋，入眼的殿宇倒是和大煊相仿，只是气势和装饰和鼎城相比差了些。北苑和南苑的景致截然相反，却更让她看着舒服一些。
一路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方向水昕还是识得的。洪都最尊贵的就是向北，哲昀住在北苑最kao北的地方，正妃的住处想必离得不太远，依次向南才是姬妾们的住处，院中并不似鼎城一般设了那么多的殿阁、亭台，大王召幸姬妾也并未设专门的去处。
入眼的繁复间尽是着着夷.服的异族女子，五官不似大煊女子的精细，却有着草原女子特有的大气，别样的秀丽、妩媚，自成旖旎。她们好奇地打量着都俊身后的马车，显然不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大王才迎娶的王妃。水昕认命地笑了笑，也罢，往后要算计的多着呢，这些细枝末节，哪有心思一一去考究。
婢女扶着水昕下马车时，停在了.一处宽大的院落外，原是要抬头望望匾额，想到自己看不懂，她便不再费神观望，倒是都俊，善解人意地帮她答了疑问：“王妃，这院落也是大王起居之所，当然，也是您的寝殿。”
水昕有些吃惊：“照统领的意思，.我和大王的寝殿是在一处的？”都俊点头：“大王修筑北苑的时候便是将正妃的寝殿修在了一处，原是一室就寝的…”都俊说到这里便做了停顿。水昕抬眼朝院子里望了望，前排的殿宇之后还是有屋舍的：“统领不必为难，我心下明了你的意思。直接带我去下处便是。”
水昕在心里苦笑，她怎能猜测不到？纵然修筑北苑.时匠心独运让王上和正妃一室而眠，哲昀又 怎能给她这样的安排？一室而安？她也未曾奢望过。夜夜守着空闺听婢女来报大王又是在哪处姬妾那里安歇，倒不如给她一隅宁静得好。
绕过前殿，后面的景致远远多过她的想象。一些不.知名的草木修剪齐整，假山立在碧水之中，三面环绕着殿阁，像是守卫着君王的侍卫，衬托着前殿的威仪。从都俊口中，水昕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些殿宇是轮流值守北苑的贴身侍卫官在当值时才能用来休憩的，同时也是为了确保前殿的周全。绕过了东侧的殿宇，是一条悠长的回廊，回廊建在溪流之上，浮着淡淡的水气，回廊两侧栽种着弥漫香气的丛花，颇有些羽化登仙的意蕴。
回廊的尽头，苍翠的松柏掩映之下隐约透出屋.阁的一角，走近了才看得到暗红的院墙和上好的淡青色松花木雕花大门。没有匾额，看似随意，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院儿一般。门上的花色水昕认得，是大煊宫廷才有的一种花，入典被称作“三色堇”。都俊在院外停下来行礼：“王妃有何吩咐，差人来唤都俊便是，白日里都俊便一直在前院当差。”水昕朝里望了望对都俊笑了笑：“谢过统领。”
都俊带着侍卫.离去，只留来时侍候她的阿琴娜、玛鲁跟在身后。水昕抬步进了院子，除了一池游来晃去的鱼儿，不大的院落里尽是一种叫不上名的植物，及膝高的枝干，幽绿的叶子在这盛夏天气倒也繁茂，密密地挤在一块儿，分布在小径的两侧，倒像是农家小院儿里新长出来的两畦菜地。过了小径就是石阶，矮矮的三阶将屋舍与廊柱分离。屋舍和廊柱都漆成了朱红色，倒是她熟识的感觉。屋舍和她住惯了的殿宇有些神似，只是稍小了一些，这样也好，半夜里醒来也不会觉着太森冷。朱红色的门口立着两盆兰竹，屋内有淡远的沉香味道，乍一看倒像是文人雅士的草堂书斋一般。
抬步进去，水昕四处打量。这院子给她的感觉颇有些眼熟，倒像是可以学着某处而建，和她方才在北苑见到的别处建筑好不相像。打眼瞧瞧这屋内，贵妃榻、龙凤梨花案，北侧是寝室，珠帘搭了起来，可以看到里面的黑漆大床，雪缎床幔及地，挨着床的是流金衔玉梳妆台，枣木凳几上铺着明黄色的织毯，与地上铺着的暗红色龙凤呈祥毛毯倒是格外搭配。水昕抬步进去，就看到了与梳妆台相对那侧立着的大书架。粗略看了一下，虽说庞杂却也齐全，夷文的她看不懂，煊语的书册分门别类，正史典籍、诗词歌赋，还有市井野史卷章。水昕随意抽了一卷出来，总算是有了丝笑意。看来，这往后还有书卷陪着，倒也不至于太闲闷。
正在书架前流连，就听得阿琴娜的声音在前厅传来，说的自然是夷语，恭谦有礼，接着又是一记女声，听声音倒也是豆蔻年纪，才想着，水昕便见一个纤长的淡紫身影落在身侧，很快伏地行礼，想到自己不通夷语，正盘算着如何对答，地上的人儿掷地有声地唤了她一声：“王妃！”
“你懂煊语？”水昕放回手里的书册，略惊，更多的则是欢喜。有一个人能同自己说说话解解闷儿，自是好的。“回王妃，婢女赞元曾到过大煊朝，跟着家人做小本买卖，一来二去，学得一些。”她的煊语说得如此地道，说自己略通一二，实在是过谦。
言语相通，也算半个知己，水昕慌忙扶赞元起身：“不必多礼。”赞元立在水昕面前，眼眸明亮、双颊微红，朝着水昕微笑：“往后赞元便随着伺候王妃了，有何需要王妃只管吩咐。”说着便对身后的阿琴娜和玛鲁吩咐了一句，二人应答了一声便行礼退出去了。
“赞元让她们去备午饭了，王妃先坐着歇一歇。”说着便扶水昕在前厅贵妃榻坐了下来。水昕这才看见了前厅另一侧和自己寝室正对着的房间，赞元见她朝着那屋瞧去，忙解释：“南屋是供您沐浴用的。”水昕点了点头，赞元继续说道：“院后是伙房和赞元、阿琴娜她们的下处，除了大王赐宴，每院的贵人、夫人都是自备炊食，阿琴娜原是跟在大王身边伺候的，厨艺精湛，也略懂大煊菜式，王妃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下来便是。”
水昕听赞元如此一说，便踏实了许多，这小院落虽不宽敞，却一应俱全，比她想象中强了去了。午膳阿琴娜做了几个大煊的菜式，果然地道可口，水昕心情略好，比平日多用了一些。
那日之后，已有十日有余不曾见过哲昀。小院南侧也是开了侧门的，进出走动自是不用绕到前殿去的，哲昀不来，自是没机会见面的。入住小院的第二日起，水昕便跟着赞元了解北苑的情况，夷人的衣饰、起居到北苑的归置，还有住在北苑里的姬妾、夫人们。作为北苑有名无实的女主人，这些必要的讯息水昕还是要知晓的。
哲昀的女人们也纷纷来觐见王妃，一时间小院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北苑中赐了院子的夫人共四人，蓝、月、箐、灵四姬，其余二十余名妾氏倚四姬院落以南而居。觐见的次序也是由北至南依次而行。夷部女子很少识字读书，典雅端庄是全无指望的，见过这些姬妾，水昕并未留下太多印象，貌美倒是个个当得起，然姿态卑谦不盖争宠娇媚之气，大约是在院子里呆久了，全无草原儿女的豪迈气概。水昕对她们尽着宾主之仪，不失国母该有的威严，这后宫周旋之术她多少还是懂得一些，北苑不似鼎城佳丽三千，养足了底气自是应付得来。看着她们惺惺作态，水昕倒是有些理解，为何哲昀对那茹扎宠爱有加。和这些女人相比，茹扎胜了岂止一筹。
几日来赞元均是跟在水昕身侧伺候着，膳食起居不说，就连这些姬妾来觐见，也是赞元帮她用夷语回应、答复，水昕对赞元的开朗和细心称赞有加，闲来无事也会和她闲话家常，更觉贴心，一段日子下来热络了起来，也就当她是倚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