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七十六回

白皙的手染捻起地上的小皮鼓,轻轻摇了两下,脆生生的断响将她拉回现实。猛地,一根糖衣映出她倒影的红扑扑的糖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微惊,抬眼一看,满脸不可置信:“炽哥哥?”

“接着,傻丫头。”碍于她头上繁复的发式和凤冠,他不似以往那般抚乱她的发,而是点了点她的面颊,那笑容,还似当年,毫无芥蒂。她愣了愣,手一颤才接过糖葫芦,泪滴滑下来,她伸着舌头tian了tian糖衣,也tian到了淌在糖衣上的泪滴,微咸,却不涩。

“我还以为…”她垂睫,委屈的表情让眼前的君王动容。“妹子出嫁,就是寻常人家,为兄也得送一程,不是?”

“出嫁?怕是赴刑场吧。”她扬了扬手里的糖葫芦,愿得一时糊涂。身后的送亲士官躬身提醒着煊炽:“皇上….”面lou难色,却一脸看热闹的清闲。她挤了个笑容给他宽心:“皇上,回吧。水昕会惦记你的。”

煊炽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是个好人,如果你信炽哥哥的话。”她不答话,只是点头,心下却明了,这只是和亲必要的定心丸。

煊炽不再犹豫,转身就要走。

“炽哥哥。”她犹豫地叫出口,煊.炽回身。她欲言又止,最终别过脸冷冷地说:“帮我照顾好母亲。”煊炽点头,上马离去。山呼万岁,她的梦境再次终止。手里还握着糖葫芦,她再次踏上了喜轿。前路依然未知,这一别,来日几何….

晌午时分,迎亲队伍便和送亲的.队伍会合。朝官和侍卫与迎亲的人们寒暄,语气却满是鄙夷和戒备,迎亲队伍来到轿前行礼,称呼依然是“公主”。礼教嬷嬷说过,不在夷王的宫殿行成亲礼,她还不能被人称为“王妃”的。

xian开轿帘,算是叫他们安心,让.他们明白坐在轿中的确是大煊的公主,她淡淡抬手:“免了吧。”为首跪着的人抬头,她随意地看了一眼,满是惊讶。这个人,给她带来了微小的希望。挺拔的身形虽然屈膝而跪,眉目间的英气和豪情难以遮掩,黝黑的面颊丝毫不显突兀,明亮的眸子看向自己毫不越距。怎么看怎么舒服,与印象中烙刻的夷人印象南辕北辙。无可厚非,他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属下都俊,负责迎公主出关。”他的声音洪亮但不刺.耳,多少缓和了我难平的思绪。“那就起身吧。”虽然极不情愿,却不想再听朝臣闷得寒暄。几时开始,他们的儒雅之风这般不合时宜。

“是。”都俊灵敏地起身跨上战马,便号令迎亲的队伍.起身。“停!”信弦在轿中突然下令,都俊挥手示意行动暂缓等待信弦发话。同样,等待着的还有送亲的队伍。

“杨大人,带着大家回去吧。”她xian开轿帘,对轿前的.送亲负责人杨恭连杨大人下旨。杨大人面lou难色:“殿下,这…”信弦冷声回复:“放心吧,回了炽哥哥,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这样便可。我不想让人跟着。”杨大人大概在脑中飞速地算计了一番,才不情愿地答了句“是”。送亲的队伍退在了路旁跪着,信弦对着都俊点了点头。都俊刚要开口,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对着轿后说了几句什么。立刻,两个身着鹅黄春衫的女子恭顺地跪在轿前,嘴里的话她依然不懂。都俊抱拳说道:“公主,这是随行的婢女阿琴娜和玛鲁,路途遥远,让她们随轿服侍吧。”

两个女子浓眉.大眼,颇具异族风情。不能抚了都俊的好意,信弦轻点头算应了。反正轿子很宽敞,多两个人也无所谓,刚好,可以添一点生气。

阿琴娜和玛鲁上了轿便坐在角落里,仿佛动都不动一下。信弦更是无趣,想起她们语言不通,打消了解闷的意图,索性闭着眼睛不再看她们,反倒可以彼此松一口气。

送亲的队伍越来越远,最终成了一个小黑点。信弦还是忍不住再次望了望,眼睛有点疼,这次再次闭了眼养神。迎亲的队伍明显速度要比送亲快得多,不过小太监曾给她算过,最快,大概也得三天才能出关。还早呢,反正无事可做,这几日折腾得够呛,睡一觉最好。两个夷人婢女倒也体贴,早将遮阳通气的隔窗半开。睡意袭来,她只想着美美睡它一觉。天塌下来,也先不管了。

一觉醒来时,已是天色昏暗。信弦公主伸了伸腰身,用手背轻抹脖颈和额头之上的薄汗。盛夏的燥热,虽说夹杂着丝丝凉风,也依然让人烦躁无比。轿内的一个婢女伸手恭敬地递给她一方刚浸过水的丝帕,也不知道是吖琴娜还是玛鲁,索性不去问了。拭了拭汗,信弦xian开轿帘,迎面来的凉风让她倍感舒爽。眼前的景致她从未领略过,纵使天色太暗一切都模糊不清,也能看个大概,高大的桦树林沙沙作响,远近没有一丝灯火,只有及膝高的湿草地,夜幕下黑黝黝地连成一片,沙沙作响。迎亲队伍早就点了火把,马蹄声像雨后檐角漏下的雨滴声,滴答滴答贯穿在看不见尽头的路途中。都俊在队伍的最前面,离轿子也不是很远,他回过头,刚好看到了四处张望的信弦公主。

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他来到轿旁。天色再暗,也能很容易寻到那张白皙的脸,明媚的眸子在队伍的亮光中带着一丝的无望,眉头微皱咬着嘴唇的样子让人很心疼。早在都城大王分配这任务给他的时候,他有过好奇,这未来的王妃有多么逊色,竟让大王全无喜色,只当是买进了一张毛皮或是添了一匹战马一样寻常。今日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还是匆匆xian开轿帘的那一声“那就起身吧。”他抬头看时,有些惊讶。这个纤瘦的女子,不似大王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女人那么容颜绝美,却也是个一顶一的美人。好看的女人他不是没有见过,然而,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这个信弦公主一样简单,眸子里像是只装着盛夏的泉醴,喜怒一目了然,还带着那么一丝丝的高贵,看似傲慢,却让人不忍斥责。第一次,他在一个女人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奇妙。

“公主有何吩咐?”都俊已经从信弦的脸上看到了她有命令要下,就提前问了。信弦没看他,只是盯着前方说:“天气太热,本宫想换了凤袍。”都俊略微有些抱歉地回应了信弦:“公主,今日怕是无法遇到歇脚的驿站,怕是连客栈都无法遇到。因为急着赶路,咱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官道。还请公主忍耐一阵子。”

“你的意思是,今晚,要在这荒郊野外lou宿?”信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都俊只好点头。信弦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控诉,她一个金枝玉叶,怎么能坦然接受这种待遇?然而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她此时早已不再是金贵的公主,何谈这些体统和礼数。既然要去做野蛮人的妻子,这些都应该是要学的吧。轻笑了声,她对着都俊“嗯”了一声便放下了轿帘。都俊将她的那些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明白,那一声“嗯”是什么意思。

迎亲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了。暑气完全消逝,lou珠上的沁凉和着潮湿的夜风拍打着面颊。都俊的人早就支好了帐子给信弦,信弦这才跳下轿,身后的婢女也赶忙跟着下来了。都俊对着信弦行过礼才缓缓开口:“公主,吃食都备好了,您先进帐子歇息,我会让阿琴娜送进来的。”信弦点了点头向帐子走去,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泡一泡澡。泛着幽香的花瓣和清晨第一滴甘lou自然是没有的,可寻常的水总是有的吧。进了帐子她想对那两个婢女吩咐着去弄些水来,想到语言不通,只好自己xian开帐帘。都俊就守在帐外,见她xian帘子就弯了弯身。信弦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平日里支使那些小太监丝毫不觉得扭捏,可这么一条硬汉子,使唤起来,有些怪不好意思。

“那个…那个…”信弦匀了匀气息继续说:“本宫想沐浴。”偷眼观察都俊的神色,这男子果然面颊微红,但很快还是颇有些遗憾地告诉她,此地放眼望去一片荒凉,队伍用的水都是早就备好的,弄些沐浴的水,怕是困难了些。

信弦心下气愤地想跳起来骂他,却也觉着没精力,懒懒地摆了摆手就要进账。“公主,肉已经给您烤好,奶子酒也温过了,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都俊的声音让她停了下来,他说的这些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听闻,更别说是吃了。一想到她脑海中那个满脸油光、满嘴蜡黄的夷人,她就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抗拒。

“本宫轿后的第一辆车里带着吃食,你差人送进来吧。”信弦冷冷吩咐过后就甩了帐子帘进去了。都俊轻笑,这个公主,刚刚还带着委屈和愤怒的神色,一眨眼就恢复了高傲和不屑。变得,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