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之宫门赋

第三回 宛如归来

转眼已是大煊五年。

又是一年深冬,年鸿伫立在书房,目光不禁停留在窗外的腊梅上。这么多年,他还是执着地侍弄着梅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一些。他暗自感叹,算起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如今他亦有了一个英气勃发的儿子,尺素也已长成。只是没有一刻,他可以忘掉他们,他最好的兄弟,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正在出神,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来人并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什么响动。年鸿爱怜地摇了摇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直到那一双青葱玉手蒙住他的眼睛,他才假装恼怒道:“尺素,怎么不和哥哥一块儿在齐先生那里读书啊?”

来人这才放下手去,搂住了年鸿的胳膊,用脑袋蹭着他的肩膀道:“哎呀,爹,齐先生今天只是要温习近十日的功课而已,女儿早就会了。”

年鸿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为父拿你最没有办法。”

尺素扬了扬头得意地说道:“那是,爹爹最疼尺素了。”

年鸿的心不经意地疼了起来。他想到了那一日,流裳也是这样说的,她说“年哥哥最疼裳儿了”。更要命的是,眼前的女子和流裳是惊人的相似。黛眉如烟,星目清泠,肌肤胜雪,唇瓣嫣红,洁白的纱裙纤尘不染,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和修长的身形。恍惚间,他真的以为是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温润的少年,流裳就这样挽着他的胳膊喜笑嫣然。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尺素眉间那殷红的朱砂痣吧。不过,这痣显得尺素更加妩媚可人。

年鸿拍了拍尺素的面颊道:“你这丫头。好了,爹还和吴尚书有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尺素道:“爹爹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那女儿就先回梅园了。议完事爹爹就来梅园吧,我和哥哥商量好了,今天的梅花开得格外艳,正好我们可以请爹爹一聚,喝茶赏梅,也不枉这些盛放的梅树呢。”

年鸿温和地笑道:“知道了。”

尺素咯咯地笑着走了。

年鸿不禁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像,真是像极了流裳。这十六年来他封锁了所有关于流裳的消息,至今尺素都只知道她的娘宋流裳,这个才倾天下的女子是父亲年鸿的侧室,由于身体孱弱而过早辞世。他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尺素。他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谁都知道年大将军爱女心切,就如同大家对年尺素的美貌和才情的艳羡和争议一般。他本以为这梅园再也不会给除了流裳之外的任何人,可是却把梅园留给了他的尺素,也只有她,配得上这出尘的园子。

回到梅园,尺素就开始和她的大丫头霁湘忙碌了。她们忙着指挥下人们布置园里的亭台,忙着验看晚上的吃食是否准备妥当。王姨打趣道:“我的小祖宗什么时候开始操心起了园子里的杂事了?”

尺素搂着她的脖子道:“奶娘,又取笑我了。今天好不容易请来爹爹和我们赏梅,怎么也得弄得差不多不是?”

王姨拍着她的脊背道:“这点小事还是托给老生打点就是了。我的姑奶奶,你就瞧好吧。”

尺素拉着霁湘道:“霁湘,那我们就回屋吧。奶妈这样说来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霁湘道:“小姐许是忘记了。小姐不是说要给这亭子置办一盏称心如意的琉璃盏吗?既然王姨帮忙打理园里的布置,那我们就可以抽身去挑选琉璃盏了啊。反正那家景铭轩和咱们年府只隔着一条街。”

尺素恍悟道:“对啊。爹爹最喜欢那些精细的盏子了。这才是比任何归置都重要的一项呢。”

王姨在她身后喊道:“小姑奶奶,两个时辰之后老爷就议完事了,你可得打紧回来啊。”。

尺素咯咯地笑着答道:“奶妈放心就是了。”说完就径自向园外走去。

霁湘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追赶,边跑边喊:“小姐,还是披件斗篷再去吧。这么冷的雪天,当心冻着了。”

尺素并没有回身,霁湘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园里大管家的女儿,自幼和小姐一处长大。小姐脾性她最是清楚。外表看起来柔弱静默的小姐骨子里却是热情刚强的,在父兄面前难免像个孩童般撒娇讨巧;在下人面前亦是和少爷一样没有丝毫的不屑和狂傲,故此在下人们中也是有很好的口碑,少爷忆卿才智过人,乃新科武状元;小姐端雅可人,续写了梅园的“流裳传奇”。老爷常年征战在外,夫人去世的早。少爷小姐在府里却没有丝毫不妥当的地方。小姐不仅仅是她的主子,也许骨子里更是把她当作神灵当作信仰的。谁让小姐生得那般美丽不可方物呢?谁让小姐什么事情都处理得那么妥帖大方呢?她就是想这样随着小姐一辈子,这也许就是她最卑微的梦想了吧。

尺素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和霁湘走了梅园之后的侧门,正门外面的景致虽不差,但因为kao近将军府,所以并不允许设置多少店铺,侧门外面就是繁华的大街了,每次尺素和哥哥出去玩儿的时候都是直接抄近路的。

尺素一想到晚上爹爹看到自己挑选的漂亮琉璃盏的兴奋劲儿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霁湘不住地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小姐,等等我啊。”

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繁华,小商贩们都争相叫卖,那些拿捏着货物的买主们都在兴致勃勃地和商贩们讨价还价。虽说是雪天,但临近年关,大伙儿都忙着置办年货,华美的京城被这锦被一般的大雪覆盖,倒是别有韵味。人们仿佛置身在铺天盖地的白色中,难分天上人间。

尺素喜欢这样的天气,亦是喜欢这样的热闹。她一路好奇地奔至各个摊点拿起那些精细的货物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什么糖人泥偶窗花,她都玩得那么欢喜。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目光追随着她。其实每次出门都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招人侧目。也难怪,任谁看了她都难以将目光挪离。一袭白纱衣、不施脂粉,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片不小的阴影,清澈的眼眸顾盼生姿,漆黑的长发只是随意地挽了个发髻,一支白玉钗更显别致娇媚。京城里是美人如云,可是能这样不施脂粉却美得拖俗的恐怕也只有尺素一人了。这条街上的人都是见过尺素的,但并不知道这就是闻名京城的年尺素。京里人皆知年大将军的千金才貌双全,让人过目不忘。有幸得见的人道:“见过年尺素就会觉得天下女人都黯然无色。”上年府慕名提亲的人是不少,可是都被年将军以“小女尚且年幼”挡了下来。

尺素在一家香囊铺前停了下来。霁湘这才追了上来,喘着气嗔怪尺素走得太快。尺素并没有还口,她抬头看了看,这家店铺很是别致呢,店名为“隔岸”。尺素拉着霁湘走了进去,店里的香气扑面而来,尺素来到柜前低头认真挑选着香囊。她拾起一个色彩鲜丽、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绣囊,说来也巧,这香并不是那种艳俗的气味,倒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呢。尺素问老板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老板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他乐呵呵地道:“姑娘真是好灵敏的嗅觉。不瞒姑娘,这所有的香囊中只这一个出自我家小姐之手,这里面装的也是小姐自制的香料,小姐为它取名为‘池霏’。这铺子小姐平日是不来的。小姐说了,这个香囊谁若是一眼相中了,就当作见面礼赠了便是。看来,这香囊今日是非姑娘莫属了。”

尺素把香囊捧在掌心里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客气了。替我谢过你家小姐,改日再来希望有幸得见,也不枉赠囊之情。”

走出香囊铺,尺素的心情更好了几分。她对霁湘道:“霁湘,你说这香囊铺子的小姐究竟是何许人也?好想结识她呢。说不准还能做个姐妹。”

霁湘道:“小姐,我也是这样想的。想来这铺子的小姐也不是个寻常的女子,机缘巧妙的话,说不准真能与小姐交好呢。”

尺素深吸一口气道:“暂且不想了。还是先去景铭轩要紧,买了琉璃盏好回去讨爹爹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