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

第三十章 (12)

程嘉璇不等他数到二,就匆忙应道:“好好,我答应,我答应!”陆黔微笑着挪开刀刃,遂又侧过刀背,在她脸上轻拍了拍,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最聪明的决定。”

程嘉璇道:“可是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另立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真有介事?”继而自觉语气过于严厉,倒像胁迫人时的蛮横之言。她是向来不惯强硬,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请你告诉我真相,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陆黔冷笑道:“好,我就跟你说了。这事儿就算不是真的,起码也有个**不离十。我是好意提醒玄霜。不过么,代他东奔西跑不假,也别把我当成个过于舍己为人的热心好汉。这无利可图之事,我一向是不做的。假如自行起兵,那敌人就是整个朝廷。满清刚刚站稳脚跟,虽说天下未定,在中原大地上终究是成了棵扎根大树,不易对付。如今得着这天赐良机,我怎能不好好把握?”

程嘉璇惊呼一声,又忙掩上嘴巴,学着他压低声音道:“啊,对了,你早就想当皇帝。现下……是打算浑水摸鱼,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陆黔道:“别说得那么难听。我鼓吹玄霜造反,随后再借着他的名义,兴兵举事。玄霜定会全力出兵相助。如此一来,我不须费一兵一卒,只消仗着旁人势力,就能攻下整个皇城。到时我再废他自立。不过这玄霜么,好歹也算有劳,就封他个……开国大将军好了。你别误会,我这也是为了他好。玄霜年纪尚幼,就算做得了皇帝,底下又有几人能真心服他?难道你甘愿去听一个小孩子的调遣?即使他身为国君,也是一样。到时引得下属各部叛乱,诸侯并起,又须得出力镇压,岂不麻烦?所以,不如这个位子我先代他坐,等得百年以后,或许我当皇帝就当腻了,想要修道成仙了。那时再禅让给他,他也长大了,经验更为充足,人又机灵,要不了多久就能学会。那时,就是皆大欢喜。”

程嘉璇面色稍微舒坦了些,道:“原来如此,那还可以接受。如果是叫我去害他,我是决计不愿的。对了,你也做个保证,好不好?”陆黔道:“那还用得着保证?也不想想,我害他干嘛?这孩子那么可爱,又有我一半的雄才大略,我喜欢着哪。可是其它人会怎样,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程嘉璇知道他指的是江冽尘,为此深感无能为力,黯然神伤。

其后程嘉璇仍是照常去探望玄霜,因两人关系亲密,整日厮混在一道玩闹,也无人更有所疑。只是程嘉璇将木片揣在上衣口袋里,每每想掏,总觉动作过大,唯恐给人瞧见,不敢贸然行动。事情也就一拖再拖。那边儿陆黔也是不断催促。程嘉璇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每一回失败,夜里都要大骂自己一通。这天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将木片攥在袖管间。待会儿递出时只要向前一推,轻松许多。或许经的压力小些,才会更有勇气去干。

到了太医院,与玄霜如常般七零八落的闲扯几句。玄霜忽道:“小璇,你帮我一个忙成么?不是我装可怜,你不信的话,尽可解开我的绷带看个真切。但教我还有点力气,就绝不会麻烦你,再欠下新的人情。”

程嘉璇真心实意的道:“说什么欠不欠人情,又哪到拆绷带验伤这么严重?只要是你吩咐的,我一定尽力去办,我也乐意多为你做些事,好尽量补偿我的过失。”

玄霜道:“那好啊!这几天我写了份战书,你去帮我贴在吟雪宫外的宫墙上。七煞魔头从来不肯服输,更别提是输给我这样屁大点的小孩子?便是气势稍逊也所难耐,到时他定会赴约,为证胆量,也不带一兵一卒。咱们就提前在邀约之地埋上炸药,任何一个角落都别放过。他武功再高,也是逃不掉了。要是给炸药炸过,仍然不死,我宁可锤头顿地,叫他一声大爷,从此安心给他做孙子,也是甘愿。”

程嘉璇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反应,道:“不成,我不能害他。你另外要我去做一件事,哪怕害的是我……不不,你应该害我,害我好了。只有折磨我自己,才能算是对你的一点微小补偿。你就让我去做一件自残自害之事,放过他罢!哪怕杀了我,我也不在乎的。”

玄霜冷哼道:“我要杀的是他,同你半点干系也无,杀不杀你有什么用?”经程嘉璇一再苦苦哀求,又道:“就为着一个对我没有分毫情义的女人,连血海深仇都要我轻易舍下?要是做生意,那我可就亏大了。怕是连老本都得一道赔进去。”

程嘉璇垂泪道:“只要不是对他有害,什么事我都愿意给你去做。”

玄霜道:“人贵将心比心。哼,你有什么好,凭什么要我一而再,再而三,永远为你单向付出?你要是我,想想看这值得么?”

程嘉璇心里一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我没有什么好,也不敢命令你。现在是我低声下气的在哀求你。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不要伤害他。就算要我磕头也成!”

玄霜听得半恼半怒,哗的掀开棉被,三两下将绷带扯开,冷笑道:“你看看,看我这副样子!到底是我害他,还是他害我?我说一句杀他,难道是随便说说就杀得成的?你不先说关心我的状况,倒先担心他,口口声声给他求情?恐怕就算他杀了我,你还要觉得他是个受尽欺凌的可怜人?”

程嘉璇两颗泪水砸了下来,低声的只是抽泣,再不敢抬头。

玄霜不耐烦地一挥手,道:“算了,起来起来!你又不是生来就给人当奴才的!乱跪个什么劲?”程嘉璇哽咽的站起身,道:“谢贝勒爷……你脚上的伤还没好,让我帮你重新扎绷带?”

玄霜道:“不必了,你还是给七煞魔头扎绷带去罢。哦,我倒忘了,他那么厉害,怎会受伤?都只有别人扎绷带的份。”双手麻利,三两下就将绷带扎紧。想了想终有不忍,低声道:“以后别再为了他,弄得自己尊严尽失。他要是爱你,即使是一无所有的你,他也会爱。他不爱你,倾尽美艳,也换不来他多看一眼。”程嘉璇点了点头,心道:“还不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叹息着道:“你看,你没有骂错,我的确就是个没用的笨蛋。想来陪你说说话,没想却害得你更生气。既然如此,我就先走啦,你……还要多保重。”

玄霜道:“不准走!哼,哪有这么便宜?你惹得我生气,就这么轻闲,一走了之?罚你留下继续陪我聊,直到哄得我开心为止。”程嘉璇本就不快,更别提是哄别人开心。一时间束手无策,强笑道:“那好,我五音不全,歌喉难听。就给你说故事好了,从前有一只小白兔……”

玄霜一摆手,道:“我不是三岁小孩,不是傻乎乎的故事就能哄得转的。”

程嘉璇心乱如麻,只想递出袖中木片,借此分散他注意。明知这并非好办法,却也实是唯一选择。刚将木片掏出一角,就听房外大声通报“福亲王到——承小王爷到——”程嘉璇这一惊,真如平地里见到了洪水猛兽,骇得六神无主,忙将木片重新塞回,指尖紧捏着,犹自不住颤抖。

刚一藏妥,就见福亲王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上官耀华神采奕奕的随在身后。两人到了床前站定,程嘉璇匆忙起身施礼道:“奴婢给福亲王和小王爷请安。”战战兢兢的抬起眉目,同时眼珠乱转,在房内上下逡巡,在不留意间默观他二人可见得端倪。

福亲王随口应了一句,目光仍是不离玄霜左右,笑道:“凌贝勒近来情形如何?”

玄霜在**盘膝坐定,道:“见过福亲王。侄儿一只脚伤成这样,实已不大方便下地问安。还望福亲王海涵。”

福亲王笑道:“凌贝勒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就尽管在**好好歇着,不必拘泥于虚礼。”

玄霜道:“若是无人守‘礼’,还要那‘礼’之一字作甚?欲安邦定国,规矩必不可废。其实侄儿的脚伤已好了不少,改日待我一得空闲,就亲自到王爷府上拜访。”福亲王口上连称“凌贝勒太客气了,那如何敢当?”脸上却早笑成了一朵花。

玄霜不耐与他客套,自行切入正题,道:“不知福亲王来寻小侄,所为何事?只须我力所能及,定然全力去给你办妥。”

福亲王道:“本王今日来拜访凌贝勒,全为探病,哪有他意?还带来了不少上好补品。给贝勒爷多补一补。”说着话一招手,门外便有几名仆役,抱了数个盒子列队而入,单是宝盒,已是由绝佳翠玉制成,千年难炼。上端又镶满钻石,琳琅满目,一见俱是价格不菲。粗看有鹿茸、人参等,听说都是大滋大补之物。

玄霜笑道:“我瞧太客气的是王爷罢?送这许多补品,小侄便吃上个一年半载,可也吃不完啊。”福亲王笑道:“今年吃不完,大可明年再吃。明年不成,还可一年年的吃下去。反正补品对人身子总是大有益处。”玄霜随手拾起一个盒子,捏着盒盖,对其中补品仔细观察一番。随后笑了笑,道:“王爷好大的手笔。虽说小侄年岁尚轻,至少也懂得‘无功不受禄’之理。王爷如若有事,不必羞于启齿。何妨相告一二?”

上官耀华插嘴道:“凌贝勒此言差矣。官场结党营私,屡见不鲜,落单者寡不敌众,定要吃亏。即使平素无事,日常礼数也该勤勉周到,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叫人挑不出错处,他日如若有难,便能得八方增援。惯例如是,避无可避。凌贝勒年幼而具盖世之才,为善者乐而恶者妒,我义父早看出你非同凡响,一直有心结识,如似忘年之交。现今贵我两方同为皇上赏识,宜予结盟,而非分庭抗礼,以致互使元气大伤,教旁人趁虚而入。人说合则两利,离则两伤,所述亦如是。来日等您荣登帝位,我们还少不得仰仗于您。内议治国之本,外抗奸臣乱政,好教您高枕无忧,亦保大清千秋万代,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