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断魂劫

第二十五章 (17)

南宫雪又惊又喜,直感生平所听的一切赞美之中,从没一句比得上这几段动听。道:“你……你能再说一遍么?我很喜欢听!”

暗夜殒此时脸上少了忸怩,恢复以往的盛气凌人,冷冷道:“我告诉过你只说一遍,你没听的话,那就算了。”南宫雪笑逐颜开,道:“我听到了,也会记在心里的。哎,多谢你啦,听了你这些话,我情绪舒坦多了。”暗夜殒道:“尽是些瞎扯的闲言碎语,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还是尽早忘记的好。”南宫雪不理他的有意刁难,从身边取出个包裹放在桌上,解开扣结,检视随行物事,道:“明天攻打祭影教,我也会去。”她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点商量余地,就如告知李亦杰时一般,只是给他通个信儿。

暗夜殒听她说完,抬起头冷冷看她一眼,神色复转平静,淡淡道:“不要去。此行有死无生,李亦杰的计划并不精密,毫无胜算,江魔头绝非你们所想那般容易对付。”南宫雪从他冷漠的言语中不难听出一分关心,笑了笑道:“要是每场战役都须等得兵甲完备,有了必胜把握,才能进军,那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就算真有危险,我师兄他……我也要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面对。其实你也不必给自己太大负担,你以敌方将帅的立场,带我们进入祭影教,在你的旧日下属面前可有好大威风。”暗夜殒冷笑道:“威风?我怎么没觉得?如果有朝一日,换成是你带人攻入华山主峰,到时再看你怎生逞这份威风!”

南宫雪道:“我们华山派好好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没招惹过人,谁会来跟我们过不去?我又怎会叛变投敌,领着敌人上主峰?”暗夜殒冷笑道:“哼,所以呢?”南宫雪一怔,才明白他要问的是当了叛徒后的心态,正寻思着怎样开解,暗夜殒又道:“没做过坏事,就不会有人主动来招惹上门?你是觉着所有覆灭的帮派,都是罪有应得?”南宫雪想到被无辜灭了满门的无影山庄,起因却是为一件并不存在的宝物,深感魔教之心狠手辣。摇摇头道:“不是,我可没这么说过。”暗夜殒好似看穿了她心思,冷笑道:“你的想法还真幼稚,江湖的特点便是一种残酷的真实,远没你理想的美好。又不是三岁小孩睡前听的故事!别人才不会睬你行事正恶,只要毁了你对它有益,哪还顾得着其他?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都是迷惑人的假话。整个武林,成者为王,能者为尊,只有力量才是至高无上的。站在顶点之人,不论他再怎么穷凶极恶,旁人依旧巴结他的势力,谁都不敢去动他一动。否则江魔头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现在又怎能这么继续舒舒服服当他的教主,逍遥快活?如果真有因果循环,为何不应在他身上?”

南宫雪心中一急,道:“报应……报应已经来了啊!江冽尘为非作歹,恶贯满盈,虽贵为教主,身边却没有一个贴心知己。得不到心上人的爱,下属亲信纷纷背叛,正派好汉筹划着大举进攻,推翻他的教派,同时最重视的兄弟也一心想取他性命。送他一个‘众叛亲离’最为适宜!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的?”

暗夜殒微微错愕,听了她有些类似于强词夺理的说法,忍不住为此笑,这笑中实以嘲讽成分居多。他越想越觉可笑,声音也逐渐变响。

南宫雪颇有些手足无措,嗔道:“笑……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皇天三尺有神明,人做了什么,时辰一到,都逃不脱天理的制裁。这也是劝说人们多行善事,别抱有侥幸,以为自己可以逍遥法外,毕竟,人是斗不过神力的。”

这番话却让暗夜殒笑得更是歇斯底里,道:“对,你说的很对,不错!但江魔头曾亲口跟我说过,等他功力一成,就要做神上之神,他是越时间、轮回的至尊,让天神也治不了他。哼,你说他是不是个疯子?”南宫雪默然不应,她早前相信“人定胜天”一说,认为人类虽置于万能的神祗掌控之下,但只要经过一番努力,尽可有能力改变自己命运。这两者说法有何不同,她详细也解释不清,可对于江冽尘的“神上之神”总有些抵触。

暗夜殒结束了疯狂的嘲笑,转为苍凉苦笑,道:“很多事你不曾经历过,就不会了解到它真正的痛苦。叛徒一向是最可悲的脚色。既为旧主人憎恶,恨不得把他抓回来大卸八块。又被新主人瞧不起,觉得他只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那时里外不是人,两头都讨不得好,永远翻身无望!前期用得着你的时候,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一旦事情解决了,反悔承诺是家常便饭。他又担心你是个牺牲同伴来当细作的,或许将你就地正法。要是准许你日后再去做个奴才,已算莫大的恩典了。”

南宫雪心有感触,却无法感同身受,唯有深表同情,道:“这也不假,可谁让他们背叛了自己的良心?祭影教作恶多端,你离开那儿,当算作回头是岸,难道明知魔教歹毒,还要给他们卖命一辈子?师父、师伯应该不会太为难你。正道和邪教的处事方式,还是不同的……”

暗夜殒冷笑道:“正派弟子就了不起么?难道正教就该永世繁荣昌盛,魔教就能轻易被铲除殆尽?天下若是有这个规律,也不会有那许多恩怨纠葛的不平之事了。你不知人心险恶,武林进程不像你表面所见那么井然有序。”

南宫雪自知在这一节上资历尚浅,还不够格劝说,便就沉默不语。暗夜殒又自顾自道:“何况此事特殊,即使是互无私怨的两支军队,对待叛徒也是毫不容情。我又不同,你们正派如今身在华山之人,十个里有九个的父母妻儿、亲戚朋友是死在我手上的,他们都恨透了我,此事甫毕,怕是都要叫嚣着向我复仇。我也不在乎这群鼠辈翻旧账,只要能杀掉江魔头,此生夙愿已了,今后是死是活,我根本就不关心。”南宫雪好言相劝道:“你又何苦自暴自弃。等这些恩仇了结,你尽可重新开始,以你的能力,定能再闯出一番新天地来。”暗夜殒苦笑道:“我生存的意义就只是守护着梦琳,她既已不在,我也没必要活着。大不了跟江魔头同归于尽,有何足惜?”

南宫雪道:“梦琳已经死了,我老实说,就算你现在杀了江冽尘也没用,但固有一命抵一命的惯例,我也不好过多劝你,可跟他同归于尽就绝无必要。人先是为自己活着,为了你最恨的人,赔上最宝贵的性命,你说值不值得?我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梦琳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如果她在意你,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如果她不在意你,你就更没必要为她牺牲了。世上没有人值得为他去死,真正在乎你的人,永远都不会让你去做这种事。你为什么不能重新振作起来,连同梦琳的份好好活呢?江冽尘做恶太多,最后总会有报应。否则你要是跟他一起死了,以后不知底细的人说起来,倒要称你是‘为他而死’。你恨自己的仇人,总不希望传出这样的话来罢?”

暗夜殒凄然冷笑,道:“真是荒唐,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还会执着于那点身后之名?随他们怎么胡编乱造去!总之我做了该做的事,那就足够了。梦琳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我能替她雪恨。什么老天有眼,那贼苍天简直就是个睁眼瞎!等它来惩治江魔头,我等不及了。我就要来替天行道!”

南宫雪轻叹口气,不知自己身边之人怎都是如此固执,任她说破了嘴,也不肯稍稍回心转意。只得转移话题道:“须得提防旁人过河拆桥,正派也不乏个别心胸狭窄,或许会借机害你。”暗夜殒冷笑道:“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不过真要我死,还轮不到他们动手。”南宫雪听得此言,心里便是一颤,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滋生蔓延,如种子开花结果般迅扩散。又听暗夜殒冷笑道:“我跟你保证,这次一定能杀江魔头,逼得我狠了,那就玉石俱焚!”

南宫雪心里的阴影不断扩大,听他语气竟有种阴森的含意冒了出来,她虽从未到过阴曹地府,此时的感觉倒似当真身在幽冥,每一根头直到手指尖都在打着战栗,急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暗夜殒道:“我当你是自己人,过来,我只跟你说。”南宫雪忍着害怕,慢慢将头凑上前。她原是担心暗夜殒坚不吐露,不料他竟还肯说,又是庆幸,又是害怕。暗夜殒嘴唇几乎就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祭影教总舵密室之中,在教主宝座底下,埋了几百斤的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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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方当平旦,聚集在华山的各派弟子均已整装待,正齐集山头待命。皇宫中沈世韵派遣的官兵由正白旗领曹振彦统率,也都到了。皆身穿寻常小兵官服,起初疑心是高手假扮,但再审视这群人印堂特征,走路轻重,也能看出确是下等兵将。有老成持重者心道:“这些官兵也不像是来助阵,倒像是捡现成便宜的。等正派和魔教拼杀得两败俱伤,他们就趁势攻击,一下子收服黑白两道,可有大好处捞了。”还有些见识浅薄的弟子,看不清就里,心道:“都说满洲兵厉害,攻城陷地,如入无人之境。难道光是这些小兵,就配跟我们这群武林高手并驾齐驱?”李亦杰只对沈世韵深信不疑,即使心有不满,也都强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