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二十五章 良辰使命

展鸿走了。

重霄回了屋子。

飘雪趴在木杖上看起了雪。

晚上,飘雪睡不着了,瞪大眼睛望着棚顶,不敢动也不敢翻身,生怕被窝里少得可怜的热气跑掉。

“不要,别走,别走哇……”月亮“哇”地一声哭了,接着便“咳咳咳”地开始咳嗽。

飘雪立刻翻身去拍月亮。

“哎,快翻个身,又做梦了?”她又抻又拽地帮月亮翻了个身。

月亮摸索着抓住飘雪的胳膊,抽噎着说:“姐姐,我梦见妈了。”

飘雪搂着月亮:“是吗?快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月亮又咳嗽一阵儿,然后睡了。

飘雪却无声地哭了起来。

墙壁上的老挂钟慢悠悠地走着,那苍老迟缓的脚步声,就如一个患脑血栓的病人刚刚爬下床来。

飘雪慢慢抽出被月亮压木的胳膊,掀开被子下炕到了北墙边,集中目力看墙上日历上面的数字。

“二十二号,离发工资还有八天。月亮有病,重霄要补,偏偏家里只有八天的生活费!月亮的病不能不治,重霄的营养不能不加。唉!干吗把钱还给大哥,脸皮扯厚不就行了吗?现在可怎么办?老天!老天!我该怎么办?……”她伏在墙上,一会儿用头顶着墙,一会儿用手捶着墙。突然,她像被一只神奇的的手点中了软穴,身子贴着墙缓慢地向下溜去。

人,最大的悲哀不是心碎,而是清楚地知道无路可走。

“噗——哗啦——”飘雪倒了,椅子也倒了,她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圆桌上。

灯忽然亮了,月亮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看见飘雪,她光着脚跳下地,抱起飘雪惊恐大叫:“哎呀妈呀!出血啦。”

“别叫,没事。来,拉我一把。”

月亮半抱半扶帮飘雪走回炕边。

“你快进被窝,别乱动,我去拿药水。”说完,她哆哆嗦嗦朝门跑去。

飘雪担心月亮感冒加重:“回来,披上衣服再去。”

月亮没理,拉门出去。

飘雪沮丧上炕,抬起手,摸着已经肿起来的额头,一阵悲凉冲上心头。收回手,她迷茫地看着手上的血迹,看着看着,忽然,她竟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而且笑得相当的开心。

早起,宛如被恶神施了魔法,整个天空同一颜色的灰暗。风肆意地刮着,雪花无所不在地狂舞着。已经两天了,这雪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离开医院,飘雪迈着飘飘然的步子走进营养品专卖店。十分钟后,她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大兜子出来,晃晃悠悠地步入了街道。

“飘雪,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高剑跳下自行车,弯腰察看蹲在地上的飘雪。

飘雪抬头,见是高剑,立刻晃晃悠悠往起站:“大哥,是您呀?”

高剑不安地抓住飘雪:“你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这是什么?”伸手去提地上的兜子。“咦!这么沉?什么东西呀?”

飘雪微笑不答反问:“您这是去哪了?”

高剑立稳车子,先把那只兜子挂在车把上,回手去扶飘雪。

“我去了你家,门锁着。来,坐上来。”

“不用。我行,咱们走吧。”说着要走。

高剑抓住飘雪不放:“你不行了,再走几步不摔倒才怪呢。”

飘雪暗暗发笑——从营养品店到这儿,自己已经摔了不下十个跟头,他若是知道,

一定会吹胡子瞪眼睛了。

“真的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感冒了。”

高剑也不跟飘雪罗嗦,抓小鸡似地一把把她抓起来放在车尾座上,然后推着车子走。

飘雪觉得舒服多了,恍惚地看着高剑:“大哥,一个多月没见了,您很忙吗?”

“不是总忙,如果我想去看你还是有时间的。”叹口气,想起那天她急赤白脸地把钱还给他他就七窍生烟。“我是故意不来看你,我就是要置这口气,验证我的做法。唉!我不该和你怄气,仅仅一个月,瞧瞧你就剩骨头了,若再听你的,下次见你可能得去医院了。不许再犟了,照我说的办吧。”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拿着,不许讲价,不许拒绝,这是生活费。”把钱塞给她。

飘雪似听非听,有几次想插嘴,可他不给她机会,最后他总算住了嘴,却塞给了她一卷钱,她立即急了。

“您干什么?让我下来,咱们好好谈谈。”挣扎着要下来。

“你就坐着说吧,没人捂着你的嘴巴。”也急了。

“说就说。”她粗声粗气地追问:“您说,我凭什么要您的钱?”她挥动手里的钱。

高剑义正词严地说:“就凭你是我妹妹。”

“可别人并不知道我有您这个哥哥呀?”

“这还不简单,定个时间,我请请他们,顺便宣布咱们的关系。”

“我不是那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总之,我不再听你的了。我要承担起做哥哥的职责。”

“大哥,您的职责不在我这,而我是有工作的。”

“别提你那工作,提起来我就生气。王海平也太不长脑子了,让你去扫厕所,简直是在侮辱人格!学校缺个打饭的我都没想让你去呢,太欺负人了!别干了,在家呆着吧,好好养养身体。苍白憔悴,三级风就能把你吹跑喽,明天就去辞工,以后的生活全权由我负责。”

飘雪哑言失笑——平白地让人养着,自己可能要找块布把脸蒙起来了。

“大哥,您别生气,王阿姨也是好心。其实,干什么活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赚钱了,即使要您接济,您不也是少破费点吗?您也有家要养啊!”

“养家是我的义务,支助你们是我的责任。即便是做苦力,我也无怨无悔,何况我只是动动嘴皮子,一个月就好几百块。”

“我不跟您说。反正,我不能无故拿您的钱。”

高剑点点飘雪的额头:“这么犟?存心想气死我是吧?你既然认了我这个哥哥了,就该把我当成哥哥,推三阻四的,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

“对不起!人家不是成心的。”飘雪瘪着嘴,眼睛忽然发亮。

“好啦,这么委屈!回家记上账,算我借给你的成了吧?”

飘雪低下头,瞥着自己发青的指尖儿,想着重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的脸,还有晚晚咳嗽的月亮,她只能妥协。

“好吧,我接受了。”

“唉!你呀!”高剑再次点点她的额头。

飘雪浅笑,数着手里的钱:“可是,您为什么给我这么多?”

“我报了讲师团,去西北讲学半年。行装都准备好了,这几天就走。”

“非去不可吗,有指标的么?”嘴上喃喃,她眼里竟然有了依恋。

高剑叹口气:“我是党员,又是优秀教师,我有不去的理由吗?半年,很快就过去了。”拍拍她。“可别把我当第二个午芳菲

呀,她在信中向我大吐苦水,大喊冤枉,说你和她绝交了。”凝视她,“我想你不会。可能这几个月心情不好,一时懒得动笔,是这样的吧?”再次拍拍她。“回家找点时间给她回封信,十几年的朋友了,哪能说断就断了?人生短短几十个寒暑,能有几个十几年哪?你们现在只是身居两地,改变的仅仅是环境而已,并不意味着友情也变了,对吗?”

飘雪点头,眼中泪影幢幢。

飘雪把兜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到八仙桌上。

半躺半坐在被窝里的重霄错愕地看着那些东西急急追问:“你又借钱了?”

“没有。我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

重霄放下书,望着天棚。

“对不起!我这个姐姐当得实在不好,你自小体弱多病,现在每天晚上又学习到深夜,我竟然从来也没想到该给你做点吃的?若不是你突然晕倒,我还——唉!”

“我没事。以后不要乱花钱了。”重霄木然地说。

“我知道怎么做,你不用管。”

“我……算了。”重霄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飘雪走过去,坐在重霄身边。

重霄低头想了想:“我想工作。”匆匆瞄飘雪一眼,然后看着一边的书。“我是兰家的男子汉,养家的人应该是我。”

飘雪站了起来,默默看着重霄,好半天才说:“你想工作,不想念书了?可以呀,你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管别人的感受。你认为对你就去做吧,反正上不上大学是你自己的事。”说完,转身,她像个失去肉体的幽灵,一味地向前飘去。

“姐姐——!”重霄跳下炕,跪倒在飘雪的脚边声泪俱下。“对不起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辜负你的苦心,你别伤心。我是看你太苦了才胡说八道的,你原谅我吧?”

飘雪捋捋弟弟的头发,然后拉他起来,声音低哑而又忧伤。

“二丫曾告诉我,说孔嫂到处去讲咱家的闲话,说咱家的日子是拉别人家的钱串儿过下来的,我听了非常难受!重霄啊,咱家太穷了,老朝人家借钱,把邻居都给借怕了,借烦了。他们看不起咱们,任意嘲弄咱们名声,贬低咱们的人格,这是我最痛心的事。所以,咱们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人刮目相看。可是,咱们一没钱,二没权,三没有可以帮咱们的亲戚,咱们只能靠自己,只能读好书考上大学来改变咱们的命运,提高兰家的地位。妈临走时嘱咐我要好好带你们,我能只顾自己而抛下你们两个吗?我要那样做还是不是人哪,你们两个可是我的亲弟妹呀?我一定要对你们负责到底。只要你们都能考上大学,再苦再累,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做什么工作,我都不在乎,你明白吗?”

重霄垂着头,艰涩地点着头。

“喂,是兰飘雪的家吗?喂,家里有人吗?……”

一个人,在大门口很有教养地叫着。

飘雪没动,心想——反正门又没锁,叫够了就会进来。

果然,叫声停止,一会儿响了起脚步声,接着厨房的门被拉开。

“飘雪,你在家吗?”

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到了卧室的门边,飘雪强撑着起来开门。

“我的天哪!”良辰一把抓住摇摇欲坠的飘雪。

“良辰,你怎么有空儿?快进来。”飘雪也抓住良辰,似乎很热情,其实她是怕自己突然倒下吓着良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