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二十四章 展鸿情怀

每个人都有往事,有的人的往事平淡似水,有的人的往事酸楚不堪,有的人的往事幸福得都能挤出甜汁儿来。

上中学时,滕展鸿喜欢上了能歌擅舞的金灿烂。

中学生谈恋爱,不仅是大忌也是大错,所以,不管他们相爱的理由多么的充足,也很难通过老师和家长这两道关口。

展鸿和灿烂爱得如醉如痴,逃课,约会,甚至夜不归宿,被好事者传得满校园皆知。终于有一天,班主任把他们叫进了教室。可是,一场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并没见效,于是,双方的家长被请进了教研室。

灿烂的母亲早亡,其父拿她如珍视宝,因怕她受屈儿,其父一直未娶。已经十八岁了,她还不知道煮熟的鸡蛋是要扒了皮才能吃的。现在,她成了早恋台子上的小丑,其父不打不骂更没说个不字,只神速地调转了工作,举家牵往一个陌生的城市。

展鸿如严霜下的小草,迅速地萎靡下去,父母疼儿无策,只好把他送到千里之外姑妈所在的城市去就读。离开故土,他一点儿也没伤心,可找不到灿烂,他万念俱灰了。毕了业,他穿上军装,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去服役。四年后,他成了一所军医大学的学生。在一次联谊会上,他认识了同校不同系的女孩子郝英明。

英明,相貌平平,走在人群里,就如一粒沙容入沙滩,没有引起展鸿的一丝目光,可是,英明的直言相告却委实震撼了他。

英明很放肆地坦白:“我的相貌很让你不屑一顾是吧?但我的家庭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家父是某集团军的参谋长,他一句话就可以办成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也办不成的事……”

展鸿懂了——如果他想改变自己以后的人生之路,就得做这个可以说是丑陋公主的裙下之臣,即使她激不起他的一点儿情愫。这就是生活!

一个农民的儿子,在外面客居了近十年。这十年中,大城市的繁华、文明、发达和灯红酒绿,早已潜移默化进了他的骨髓里,他已经习惯于城市生活,没有勇气和信心,再去走家乡那条驶过一辆车子就尘土飞扬的土道了。

所以,他只能接受英明。可是现在,他遇到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偏偏有着一双酷似灿烂的眼睛!他该怎么办呢?

冬季的雪,是上苍赐给大地洁白的圣衣。一经披上这件圣衣,不管多么丑陋多么肮脏的地方,都会显得那么的清洁美丽。

十一点多一点儿,飘雪踏着半尺厚的积雪,走进医院的大门。“撵”走了阎华,她从走廊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

干净的地面,如一块块乌黑的镜子,映衬着顶棚一只只发黄的的吸顶灯。

飘雪心情复杂地往回走,刚走到内科的门边,萧石林手捂着肚子从里面出来。她不由站了下,然后才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兰飘雪,小兰——是你吗?”萧石林的眼睛还真尖,一件大褂,一只口罩,居然没有糊弄住他那双环眼!

飘雪只好站住,转身,假装诧异地迎了上去,边摘口罩边便道歉:“哎呀,是萧厂长,对不起!没认出来,您可别见怪呀?”

“哪来的那么多怪呀?见到你真高兴!”萧石林满面堆笑,一点儿也没计较对方刚刚的无礼。

“萧厂长,您这是怎么啦?”不能不表示一下关心,人家大仁大量咱也不能太小家子气呀?

“我有点胃疼。”仔细打量,上下左右,萧石林两只大眼珠子像两只探照灯,

狠狠地照着对面的女孩子。

“哦!不要紧吧?”飘雪忽然觉得下班得去趟药店买点虱子药了。看看前,瞅瞅后——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怎样才能打发了这双环眼呢?

“没事,没事。”萧石林心里热乎乎的——她竟然关心自己?“你怎么在这儿?”看着她的白大褂,环眼出现了困惑。

“我在这上班。”

“在这上班?干什么活儿?”

“打扫卫生。”

萧石林一双环眼蓦地露出了怜惜。

“干了多长时间了?一个月多少钱?晚上几点下班?噢,对了,你一走我才想起来没问你的住址。你住在哪儿呀?……”没完没了地问,兴奋异常。

飘雪无奈,只好一一回答,除了住址。

中午一过,医护上班,患者就珍,站在人来人往的长廊里,陪着个眉飞色舞的男人闲聊,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可又偏偏不能不陪?真烦人哪!

“哎呀!兰飘雪,真的是你呀?”

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制止住飘雪刚要迸发的不耐,也堵住了萧石林的嘴巴。

一个一身皮衣的女孩子,站在飘雪一边,歪着头打量着她。

“嗨,华良辰,这么巧?”飘雪不失时机地抓住女孩子的手,就似抓住一个久别朋友的手,紧紧的。然而,她和她仅仅是同年不同班的同学而已,在校其间,都没有“机会”说过话。

“是呀。好久不见了,你是不是快把我给忘了?”良辰很“善解人意”,暧昧地拍着飘雪说。

飘雪是一点就亮,立刻轻柔地还了良辰一下:“哪里呀?是你把我给忘了。”

“不行不行。我们得找个地方弄弄清楚,到底是谁忘了谁?”旁若无人地推着飘雪走。

“萧厂长,不好意思!遇到老同学,失陪了!”

“没关系。你们聊吧。”萧石林边说边迈步,直到墙角才把脸转过去。

良辰松开飘雪,恹恹地问:“怎么认识的?我都替你腻烦了,忍无可忍才走了过来。”

飘雪苦笑:“打工时认识的,他曾经很照顾我。”拍拍良辰。“谢谢你!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要得罪他了。”

良辰转转眼球:“既然你承认我帮了你,单单一句谢谢可不够,我们要找个地方好好地算算账。”

“噢!这样啊?”轻笑。

“就是这样。”也笑。再次握住飘雪的手。“让我参观一下你的休息室可以吗?”

“当然。这边请!”

夕阳沉落许久,天幕由水红变成了暗红。

飘雪换好衣服,出了休息间没走上五步,展鸿便迎面而来。

飘雪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展鸿却站下,目光追随着飘雪的身影,消沉的眸子有了光亮。

近些天展鸿过得相当难受。每天,他早早起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便一头钻进诊室。食堂开饭也不去吃,随便对付点零食就坐在椅子里,眼睛对着敞开的门口,耳朵倾听有没有拖把擦地的声音。晚上,同室、临科的同行们都走了,他却偏偏不走,不是看病历就是查资料,非弄到有拖把从他的门口拖过才肯离开。

他在回忆,他在追寻,他在等待那个有一双灿烂双眼的女孩儿有所反应。

熟语说六月的天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那么,十一月的天像什么?它像一个脾

气暴躁的嫉妇,说发疯就发疯。

本来早起还亮堂堂的天空,九点没到就一块儿蓝地儿也看不见了,比小米粒儿还小的雪粒儿,由稀稀拉拉到密密麻麻地落个不停。

迎着微凛的风,飘雪推开没有上锁的大门,边关门边嘟哝:“这小子又逃课了。”拿起立在大门后的笤帚,边走边扫到了房门口。

进屋,放下手里的鸡,脱衣,洗手,敲敲西边卧室的门:“重霄?”

没有回音,门却开了。

门边的展鸿笑容可掬,语气温和地说:“世界真是太小了,对吧?”

“您,您怎么……”飘雪像一头钻进了原始深林,迷茫又慌乱地走进展鸿打开的门,并看着他关上了门。

“姐,是这位大哥送我回来的。”躺在炕上的重霄说。

迷茫没消失,惊慌跑进眼里,飘雪立刻过去抓住重霄:“怎么让人送回来?你哪里不舒服?”

展鸿温和地解释:“他没事,不要紧的。”

飘雪搓着双手,眼神游移,很不自然地对展鸿笑笑。

“谢谢您!您请坐。”话音未落,才想起椅子还在东卧室,急忙出去拿。

展鸿看着墙上挂着的黑相框里的老太太问重霄:“是母亲吗?”

重霄点点头:“是的。三个月前走的。”

展鸿长长叹息一声。

椅子拿了进来,展鸿坐下了。

飘雪去倒水。

展鸿眼神凄楚地看着飘雪绝美的侧面像。

飘雪把水杯放在展鸿伸手可及的地方,声音轻弱地说:“家贫礼薄,请多包涵!”

展鸿笑:“太客气了!这样不好。”

飘雪坐到重霄一边:“真对不起!我还不知怎么称呼您呢?”

展鸿轻轻摇下头,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噎在喉头——天天见面,竟然还不认识?

“滕展鸿,七六三部队的进修医生。”

“滕医生,您是怎么遇到我弟弟的?”

展鸿放下水杯:“我们纯属巧遇。今天我休息,同事说饮马河边的树挂很美,就想拍几张照片作纪念。快走到邮电大楼对过儿时赶上了他,”指指重霄。“他边走边看书,非常投入,有几次差点滑倒,可他仍然在看书。当他再一次要滑倒时我扶住了他,忍不住说‘你的眼睛是不是太好了?’他偏头看我一眼,接着就倒了下去。我给他检查过了,他没大病,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加上用脑过度,调养调养就没事了。”

飘雪忽然记起,重霄六岁以前老爱生病,而母亲每次带他看病回来总是闷闷不乐。原来他真的不健康!

“滕医生,不会有别的吧,不用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吗?”

“没大碍。多吃些营养的食品,再配些药物,不出半年,他就会生龙活虎。”瞥了眼室内,他暗自后悔是不是说多了话?

飘雪悄悄吸口长气:“我知道了。”轻轻地答,神情忽然忧郁起来。

展鸿坐不住了,站起来告辞。

“滕医生,在这吃顿便饭吧,没什么好吃的,请不要嫌弃!”飘雪真诚留客。

“改日吧。”展鸿拉开门,回头看见重霄起来了,急忙说:“躺回去,小兰,快让他躺下。”

飘雪看着重霄。

重霄却固执地下了炕:“没事。姐,让我送送滕医生。”

飘雪只好依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