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七章 如此家庭

飘雪第三次想把钥匙插进锁孔,正痛苦地努力着,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姐姐,我帮你吧。”

飘雪回头,看着陌生的小女孩儿惊喜地问:“你帮我?太好了!给。”马上把钥匙递过去。

“姐姐,你的手……”女孩儿接钥匙的手顿住。

“摔的。”想笑却没笑出来。

女孩儿快速打开锁,然后小心翼翼把钥匙放到飘雪擦满红汞的手心里。

“谢谢你小妹妹!”

“不用不用。”女孩儿蹦蹦跳跳走了。

飞扬长长出了口气。

飘雪用肩膀拱开大门,用脚关上大门。看着一双伤手仿佛看见母亲流泪的脸,她一步也迈不动了。傻傻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直到北边化工厂的喇叭奏起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她才迟迟疑疑地向房门走。快到门口时,她忽然看见晾衣绳上早上洗的衣服,立刻欣喜地走过去捡。

开房门时她没费什么劲儿,因为门把手上拴着一条绳子,她把胳膊伸进绳套儿往外一拉门就开了。

刚进房门,母亲寂寞又欢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是重霄吗?”

“是我,妈。”飘雪习惯地朝西边卧室走去,到了门边忽然想起了伤手,不由抽了口冷气,可一看向里推的门马上就把那口气给放了。轻松用身体开门,轻松走进门里。

室内的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八仙桌挨着南炕,炕上两套被褥,一套整齐地叠着一套摊开,在摊开的被褥间躺着个老人。

老人的面色灰白,曲曲折折的皱纹爬了一额头,仿佛是用刀子硬刻上去的一般。苍苍白发散在枕头上,如一团棉絮抖落在暗淡的草丛间。

老人很受看,虽然憔悴虽然清癯,可单凭那残存的姿色,就可以想象她风华正茂时的靓丽。尤其是那双大眼睛,遗憾的是,这双眼睛里容纳了太多的惆怅。

“你又逃课了?”母亲慈爱地问着女儿,眼睛里的惆怅渐渐隐退。

“体育课上不上都无所谓。”走上前,她习惯地扫视母亲的全身,然后又是习惯地问:“翻个身吧妈。”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脸也紧张得白了。

“不用了。一堆死肉,翻不翻也没个感觉。”

“妈妈,您怎么又说这话?”

“我……唉!你抱那么大堆衣服干什么?不累吗?”

“啊,我一会儿过去叠。”

兰母叹口气,拍拍炕沿又抬抬手。

飘雪迟疑一下走过去坐下。

兰母摸摸女儿的脸:“你为什么皱着眉头?”

飘雪一惊,下意识地一躲,衣物碰到了上手,刹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倏地散开,她的脸也呼地红了。

“有吗?”说完她尽量笑,而且还笑得很轻松。

兰母凝视女儿美丽的笑脸,心一阵悲呼——老天爷,你睁睁眼看看我的女儿吧,她这么漂亮你怎么忍心让她受苦?发发慈悲,快把我带走,解脱我的孩子吧!摇摇头她强做笑脸。

“妈老了,眼睛花了。不过你的脸真的很红。是累了,还是病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母亲的眼睛是不揉沙子的,千万别弄巧成拙,还是直说了吧。

“那个,上,不是,逃体育课时着走急了摔了一跤。”说着飘雪匆匆晃了下左手,想避

重就轻。

“哎呀?快让我看看。”兰母一脸惶急,急急忙忙伸手过来去抓女儿的手。

“别动妈,我让您看。”只好伸出左手,“看看,不就掉了一点皮么?早就不疼了。”

“我的天哪!只是掉了点儿皮吗?”抓住女儿的手腕,兰母声音颤抖手也颤抖,泪水刷刷地掉了下来。

——这只小手,从十岁起就从她的手里接过去了家里的所有活计。现在它却伤痕累累,她怎么能不心疼呢!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摔在那儿了?看看,整只手心都没有好地方了。”

“妈,您看您哭什么呀?就破了点皮儿,离心大老远死不了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弄伤自己了好不好?”

兰母松开女儿的手,擦擦眼睛。

“孩子,这些年来,你没吃着好的,没穿着好的,更没时间去玩儿,连场电影你都看不上,这都是妈的错!如果你再不好好地保护自己,妈活着就是罪过了。”

“妈,您怎么这么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好好地喘这口气就行了。”说完转身出去,并用左一道右一道伤口的左手带上了门。

衣服扔在了炕上,飘雪才发现缠着绷带的右手在渗血,立刻无力坐在炕沿上,呆呆地看着两只伤手出神。

北墙上的老挂钟不紧不慢地走着,每“哒”一下仿佛都是一道生死牌,催得人的心越来越乱。

飘雪一会儿站起来乱走,一会儿坐下捧着手发呆,折腾得大汗淋漓,衣服湿了,头发湿了,她却只是机械地挥动着衣袖,就是没有想到该去把窗户打开。

“当——。”老挂钟一声苍老的鸣叫吓了她一跳,急忙跳下地跑到唯一的柜子边,头肘共用弄开柜盖,用左手拽出一只小木匣。

木匣做工很好,油漆也见光泽。盖边处有一弹簧小鼻儿,一按小鼻儿小匣自动打开。

飘雪用十指中两只没受伤的小尾指弄开了小匣,然后,用双肘夹住小盒倒出里面的东西。

匣里的东西不多也不名贵,可每一样东西都有一段故事,其中有一副胶质的医用手套。

六年前,衣停医大毕业了,等待分配时她跑出去省亲。叔叔姨妈看了一大圈儿,最后她到了唯一的姑妈家。姑夫故去不久,瘫在炕上的姑妈眼中泪水和这个清贫的家,让她只住了一天,走时她扔下三副医用手套。

此刻,一只手套已经戴在了飘雪的左手上了。尖锐的疼痛,撕裂般感觉,冲得她一阵阵晕眩、恶心,可她只躺了一小会儿就进了厨房。

满手是伤无法炒菜,只好做汤。做汤时,她的汗止不住地流,泪也止不住地流。

窗户打开了,汗和泪擦去了,天和地也开始旋转,她只有躺在了炕上。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吱”地开了,一个大男孩儿走了进来。

飘雪睁开眼睛,恍惚中看着惊愕地盯着她的男孩子。突然,她想起了那只沾着血和药水的手套,急急忙忙地往起爬。

“怎么弄的?我的天哪!”男孩子惊天动地地追问,同时抓住她的手腕儿。

“上体育课摔的。”慢慢躺下。

男孩子拽过来一只枕头塞在飘雪的头下。

“姐姐,人家快饿死了。”一个女孩子边叫边跑进了厨房。

“重霄,

快去摆桌子。月亮回来了。”

“别管她。姐你的药呢?”皱着眉头重霄细看飘雪的手。

飘雪指指自己的书包。

重霄去翻书包。

月亮进来:“姐姐,饭——”冲到飘雪跟前,她尖着嗓子叫,“哎呀妈呀!全都破了?怎么弄的?”说着,眼圈红了。

“喂,别叫,更不许哭,要不我可生气了。”飘雪咧着嘴冲着月亮摆手。

重霄打开药包给飘雪包手。

月亮拿来拖把擦地上的血,忽然看清地上的手套,忙拎着往门口走。

“哎,别扔。”飘雪制止月亮。

“都这么脏了,扔了得了。”月亮打量手套。

“就剩一副了。留个念想吧。”

重霄气气呼呼说:“她都不念你你还要念着她?”

“哥哥说的对。她早就把咱们给忘了。”月亮撅着嘴说。

飘雪叹气:“她不是忘,是怕了咱们,因为咱们穷啊!”

“咱们不会穷一辈子的。”重霄发狠地说。

“所以,我们要争气。”飘雪看看包好的手。“快去摆桌子,妈一定饿了。”

月亮收起药包和小匣。重霄去摆桌子。飘雪起来。

饭桌上,摆着四碗饭,一盆汤,一碗咸菜。

重霄端起一碗饭,泡了些汤,放上几条咸菜,拿起一只小勺,然后走了出去。

月亮拿起勺先喝了一口汤,汤没咽下去眉毛却皱了皱。

飘雪看着月亮:“不好喝?”

“不,很好喝。”说着舀起一大勺汤送进嘴里,咕咚咽了下去。

“来,给姐舀一勺。”张开嘴等着。

月亮迟疑着不舀。

飘雪忽然想起汤里忘了放盐。

重霄回来,手里拿着盐罐。

放完盐,重霄舀上一勺送到飘雪嘴边,笑吟吟地说:“姐,这顿饭太昂贵了!来,我让你先尝为快。”

飘雪微笑下:“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张开了嘴。

又是黄昏,又是白桦林。

飞扬一脸的冷漠,江澎浪满面的怒气,他们都不说话,只默默对视,仿佛说话是一种阻碍一种浪费,可是,他们明明又在激昂陈辞,只是用的不是语言而是目光。

突然,江澎浪像一只苍鹰扑向了飞扬。

几分钟后,江澎浪倒下,鼻口流血。

飞扬仍然站着,但脸色白得吓人。

“你是最好的对手。我会负责医药费的。”说完走了,头也未回。

江澎浪狠狠地打了下地面。

芳菲望着飞扬远去的背影长长吐了口气。她是无意中撞见了这场打斗,在她的印象中,他们是两座山峰,而且相隔甚远,所以,他们各自的风采永远也不会被对方所遮挡,因此,他们不可能有丝毫的利害冲突。现在他们却打在了一起,打得激烈停得也干脆,好似没有打过又仿佛没有来过这里,若不是江澎浪脸上的血做证。

刚刚的打斗可不是一般的打斗啊!那似乎是较量?不对,应该是决斗,是一决高下的决斗。想到这她不仅呆住了,迷茫地看着,恍惚地想着,直到飞扬消失在墙角,直到江澎浪垂头丧气走了过去,她才从一棵大树后面转出来。凝视地上带血的纸,她蓦然有了忧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