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去与留都让他难（二）
汉国猛地把头低下来，很失望地闭上了眼睛。那是向命运低头么？是向这座城市低头么？不。那只是对刚才失去小男孩给他的那个可以饱餐一顿的机会失望而低头哩。那么他愿已接受小男孩的这种赐予了？是的。他在一瞬间的时刻已想通了。不就是吃一顿饭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又不是他要的，是那小男孩主动开口让他的，说不清还是那小男孩的一片心意哩；再说了，这种境遇也不是长久地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呀，这种流浪的生活只是暂时的，那三国时期的韩信还受**之辱哩……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汉国更觉得失望了，同时还在心里滋长起一种内疚感。
没办法，只有吃他的“老本行”了。汉国从夸包里掏出馒头吃一口、喝一口水，喝一口水、吃一口馒头，几分钟的时间，五个馒头就已进肚。一种朦胧的睡意这时也开始纠缠起他的身体来。汉国长了长懒腰，面朝煤炉、两只手往袖子里一袖，头往衣服里一缩，靠在墙上马上进入了睡眠状态……
睡梦中，他梦见自己这时正坐在家里的饭桌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桌子周围坐满了人，有父亲、母亲、石萱、汉平、汉丽，大家正拿着筷子给他碗里夹菜哩。那碗看起来并不大，只不过是一般普通的碗，但往碗里怎么夹菜都夹不满，他便怀疑碗是不是漏哩，正当他拿起来看时，有人不知在什么地方喊了他一声‘大个子’，他觉得一家人里头就他个头最大，便“嗷”了一声，这一“嗷”忽然间就嗷得变成了另外一番天地。他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坐在他周围的亲人们也不见了踪影，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煤炉，原来他从睡梦里醒过来了。那么，是谁喊他‘大个子’而搅和了他的酣梦哩？汉国生气地抬起眼睛打量了打量四周。他发现四周寂寂静静的，那么只有他了，那个小男孩子，这时正从门里半倚着身子只穿了件很薄的衣服向他注视着……
“‘大个子’。”又是一声。
汉国发现这喊声正是从这小男孩嘴里喊出来的。那么，小男孩喊他干什么哩？
汉国立马站起身向小男孩方向走去。
“‘大个子’，过来。”小男孩竟一边喊着一边向他招呼了。
汉国立马站起了身向小男孩方面走了去，不知上帝这次还会不会对他恩宠了？
汉国刚走到小男孩身边，小男孩就把他让进了屋子。这使汉国感到非常意外。小男孩是让他在这屋子里过夜么？如果能在这屋子里度过一晚上，那可真让他这个流浪汉感到受宠若惊了。
“‘大个子’，睡那儿去。”小男孩把他让进屋子后又指着一个方向扯起他的衣襟来。
汉国朝小男孩指的方向瞅去，那里竞是一张床，**还有着厚厚的被子。
十多天没有享受这种待遇了，他再也客气不起来了。当小男孩把他扯到床边时，几秒钟的功夫他就钻进了被窝，也不说一声“谢谢”或者搭搭话互相熟悉熟悉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惹得小男孩咯咯大笑了好一通。
翌日，当汉国从睡梦里醒来时，天已大亮了，一道道晨曦正透过窗玻璃斜射下来落在这间充满温暖的小屋。
好几天已不见太阳了，这使汉国惊喜得立即从**跳下来跑到了窗子前面，睁大眼睛地对视着这颗有着特别感受的太阳。
吃顿饱饭，睡个好觉，火红的太阳每天能看到，这对于冬日里的流浪汉们来说，是他们每天所面临的三件大事，一样缺少了，他们的生活都会受到干扰而陷入惶惶不安之中。今天天气放晴了，这意味着这三件事儿之中有一件已用不着担心了。沐浴在一片阳光里，汉国的心情像那阳光一样明朗、一样开阔……
昨天晚上睡了一个好觉，汉国的精神变得饱满而抖擞。带着一种对这阳光下白雪世界的冲动，汉国想出去走一走，想看一看这一直恶劣的天气是如何被征服的。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屋，想给小男孩打个招呼说自己该走了，谢谢他昨天晚上对自己的倍加照顾，但屋子里却一片寂静，根本看不到小男孩的人影。
汉国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等一等。不告而别也太显得他这个流浪汉没有素养、没有水平了。
汉国坐下来再次环顾四周时，他发现这间小屋并不宽敞，里面除一张单人小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之外，再无别的家什了，而且这些家什都很陈旧，破破烂烂的。再仔细瞧瞧，汉国发现这间小屋并不像是成人居住的那种环境和氛围，而且像是租下的。那么，他的父母亲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干嘛？难道也和自己一样是流浪么？汉国在心里疑问道。这样疑问的时候，他又马上批评起自己来：怎么竞把别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样？说不清那小男孩的父母就在隔壁哩。
思考问题的功夫，小男孩回来了，手里钳了个红彤彤的蜂窝煤块。原来里炉火灭了，出去借火去了。
看到小男孩回来了，汉国便欲要告辞。他心里这样打算着：如果小男孩欲留他吃饭，他这次可不会很傻地拒绝了，他一定会“混”上一顿，如果不留，那也无防，他啃馒头已啃惯了，在走之前他只要求小男孩能赐予他一瓶子开水就行了。
没等汉国说出告辞的话来，小男孩就已一时儿一个“大个子”地叫着一边和他拉话，一边下起了饺子。虽然小男孩没在口头上直接说出要留他，但言行之间却流露出很欢迎他的样子，汉国便也很愉快地和他拉着话没有走。
“‘大个子’。把那桌子上收拾一下。”小男孩吩咐道。看来饺子马上就要出锅了。“‘大个子’。吃干的，还是吃汤的？”小男孩又说道。
“干的，汤的都行。”汉国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答道。心里却很粗鲁地想：一个流浪汉还有啥选择的权利哩，不管是干的，还是汤的，只要不是屁股里的就行。
饺子盛上来了，汉国的是大碗，小男孩的是小碗，都是干的，明光光而散发着香气的饺子惹得汉国顿时哽了一下嗓子。汉国看了看觉得不合适，要和小男孩换一换，小男孩执意不肯，汉国便也不客气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几乎是一口一个。
“‘大个子’，你真是个‘大个子’。”小男孩咯咯大笑着说道。
小男孩开始笑他了。那是在耻笑他么？汉国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便稍微收敛一下他这个流浪汉的“举止”瞅了瞅那小男孩。他发现小男孩笑他的表情并没有带“剌”儿，而是笑得那么天真，那么会意，就像在他身上也曾经发生过如此的事儿似的。看到小男孩的笑不是耻笑，汉国便又忍不住地返回了原来的模样，小男孩就这样在一片笑声中目视汉国吃完了那碗饺子。
汉国吃完了，小男孩的碗里好像才只动了几个，小男孩便要给他碗里拨上些，汉国虽然嘴里说道“算了，算了”，但端着碗的手却不曾有回绝的意思，在小男孩向他拨了一半时，他才把手抽回去用行动真正说了一句“算了”。
吃了一碗半，汉国这才感觉不到饥饿了。
当他吃完停下来时，小男孩还依然没有吃毕，小男孩诚恳地问他还要不要，如果没有饱可以再煮些，汉国这才开玩笑地回绝说自己本还想再吃点儿，只是肚子不争气盛不下了。
肚子不饿了，汉国的话便也多了起来：“小兄弟，过大年的，你咋不回去哩？”
小男孩马上停住了筷子，几乎是一瞬间时间两只眼睛就变得泪旺旺了。
“我爸我妈离婚了，我没有家。”小男孩说着委屈地哭了。
没想到眼前这个虽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竞也是一个悲惨遭遇者，那么，他爸他妈都不关心不照看他么？他正处于上学增长知识的年龄，他没有上学么？他每天是靠什么生活着哩？……一系列的疑问让汉国立即对眼前这个小男孩变得怜悯起来，他一把拽过小男孩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他想发问，他想把这些问题一一弄个明白，他想用亲人般的目光来关心这个小男孩的成长，但他又立即退缩了，而且两只胳膊也渐渐松了开。他觉得弄清了又能如何哩？能为小男孩遮风挡雨么？能为小男孩撑起一片充满蔚蓝色的天空么？能让他从自己的怀抱里得到温暖么？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是一个流浪汉，一个社会最底屋的流浪汉。汉国在心里这样警告着自己向门口抬起目光瞅了瞅，然后站起了身体，看来他是准备走了，准备在这新的一天里又开始他的流浪生活啊！虽然小男孩并没有驱他走的意思，但他的心头说不出有一种滋味驱使得他必须从这里走出去，那滋味是无耐、是怜悯、更多的是内疚，为如此这般地麻烦一个有着如此遭遇的小男孩而感到内疚。
汉国爱抚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把一切的感谢与祝福无言地藏进了他那充满了爱意的动作中，并扫视了扫视这间并不宽敞却充满了温暖的小屋便毅然向门口走了去。
“‘大个子’，我刚才说错啥了么？”汉国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小男孩深情的呼喊声。汉国稍微扭了扭头，他发现小男孩这时正用期待而款款的目光望着他。
汉国没有回答什么。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他心情极其复杂地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