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侬

第八章 头香之争

在筹备开庙的日子里,本来不是事的事,却成人十里八村热议的话题。

第一个话题,庙建好了谁来守。

按理说应该由最先提出建庙宇,并且是镇子唯一的巫婆黄卜婆守庙。但黄卜婆毕竟是女人,再怎么是巫婆,再怎么神准也改变不了几千年来在中国老百姓心中重男轻女的观念。

加上,这段时间,镇里忽然有几个老人家在几天之内相继发颠。

发颠过程都是一样,大白天忽然在人群中直挺挺的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嘴里念念有词,一醒来个个出仙,这样黄卜婆就不再是唯一的候选人了。

第二个话题,开庙的那一天谁来上头香,这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地方。

按理说应该是由主要发起人,捐钱最多的周文正来代表全镇人上头香。

上头香者必须是命最好的,周文正虽说是一方财主,但只有一个儿子,钱多不代表命好。要命的是在农村有两种人是最容易受人排挤,有钱人容易引起别人的红眼病,穷人则处处遭人白眼。

连镇里最穷的落魄户罗良辉因为有三个光棍儿子,都扬言要排在周文正前面。

按照镇里默认的这条不成文规矩,平日里因为儿子多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韦山牛终于迎来了人生最风光的日子。

民国1925年元月1日,这一天,镇里的庙宇终于等来了最神圣最隆重的开庙仪式。

黄卜婆的同族黄守义因为在出仙时吐的白沫最多,抽搐时间最长,理所当然的站在了庙宇门口主持开庙仪式。

韦山牛拿着三柱香,排在人群中最前面,周文正因为捐钱最多,又在开庙当天额外贡献了一头猪,把罗良辉往后挤了一下身位,紧随其后。

”农历元月初一卯时、甲子纳音、宜屋上土、好事成双……,韦山牛福星高照、人丁兴旺……,上头香”。

随着黄守义念念有词,韦山牛在全乡镇父老乡亲、遗老遗少的羡慕妒忌恨的目光下,雄纠纠气昂昂的朝香炉走去,而此时紧随其后的哥哥周文正则显得更加卑微和渺小。

就凭这一点,过去十几年的夺妻之恨,父亲的背叛等种种委屈终于得到了最有力的宣泄。

韦山牛毕恭毕敬的拜三拜,站起来正要上香,忽然脚下一绊,一头栽倒在香炉里。

顿时庙堂里炉灰一片,烟尘滚滚,烛火、纸钱乱飞,整个庙堂乱作一团……。

韦山牛在挣扎着站起来,已是灰头土脸,一身的狼狈。再看看身后周文正正幸灾乐祸,全镇乡亲或惊讶,或偷笑,或癫狂,是各怀鬼胎。

韦山牛的容忍终于到了底线,直接冲上去将周文正撂倒在地,兄弟俩也顾不得脸面老拳相加,扭作一团。

此时,在一旁的韦大龙、韦大虎等一干六兄弟早已按耐不住,也一拥而上一顿拳脚,庙堂一下子炸开了锅,变成了兄弟俩的擂台……。

眼看着好好地一场开庙的神圣仪式被捣乱,黄守义等乡亲赶忙上前劝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韦家几兄弟拉开,再看看周文正早已经缩得像一只小猫一样卷曲在地。

众人平息闹剧之后,黄守义掐指一算,周、韦两家都是命太轻,不宜上头香。

好好地一场开庙的神圣仪式就这样不欢而散。

庙建好,仪式还是要搞,但今天被两个家族这么一搞,镇里老人家认为日子不吉利,得换日子。

居然仪式要搞,头等香自然还要上,只是韦山牛、周文正搅乱了开庙仪式自然被排除在人选之外,排在第三的穷光蛋罗良辉虽有三个儿子,但在全镇父老各自的小九九面前自然也没有捞到这个好处。

三月三,清明请大神。

日子是选好了,但随着开庙日子一天天的迫近,头等香人选又成了一件犯难事情。

正当全镇父老在争论不休,哪家有男丁多的磨刀霍霍之时,镇里发生了两件怪事。

几个小孩在河里捞鱼时,捉到了一条怪鱼。此鱼与其他鱼并无两样,但细看少了一扇尾巴。

晚上鱼下锅后不久,抓到鱼的其中一个小孩忽然发高烧,浑身起斑点。

小孩母亲赶紧跪在锅前,嘴里念念有词向神灵请罪。刮了一身砂,姜片烤火后一阵乱刮,夜里捂住被子,第二天醒来小孩的病居然好了。

农妇何母婆在地里锄地挖出了一个类似人形的山药,山药有巴掌大小,五官清晰,只是少了一条腿。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怪事,全镇百姓一下子陷入了恐慌之中。

黄守义自是坐不住了,叠指一算:”此乃铁拐李下凡,造福南坡镇啊”。

大伙听罢,赶紧将山药请到庙里,披上纸衣,与太上老君同列,敬上水果。

而此时,黄守忠却一夜之间成了十里八乡的大红人。

黄守忠是黄守义堂兄,两人从小在一起拉尿豁泥巴长大。黄守忠十二岁那年和黄守义上山砍柴,为了要悬崖边的一把野草莓跌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得了外号”铁拐李”,都四十岁好几的人了,连女人的渣都没闻过。

因为时间紧迫,加上这两单事情,黄守忠自然成了上头等香的不二人选。

上香当天,在全镇父老的簇拥下,黄守忠一瘸一拐的走向神台。

此时,太阳刚爬上屋檐,在朝阳的映衬下,影子一高一低……,平时被人诟病的模样,居然有了几分威武,大伙都后悔当初跌下山崖的怎么不是自己。

韦山牛虽说失去了上头香的机会,头也被周文正挠了几道血印,但几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却在全镇父老面前给自己挣足了面子,也算扳回了一局。

从此,韦山牛走到哪里都是脚跟先着地,屁股朝天,逢人打招呼也只懂得用鼻子发音回应了。

再说另一头的周文正,自然是出力没讨好。

本来建庙宇是自己牵的头才成事,出钱出力失头香不说,还被韦山牛父子给打了个没人样,在全镇父老乡亲面前脸面扫地,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傍晚十分,周文正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将将手里端着一碗中药扶自己起来喂药,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自己有个带把的,总算有了点安慰。

周文正抿了一口药,再细细端详儿子。将将已经八岁了,眉目清秀,尤其是宽阔的前额,一脸福气,和自己半寸的落魄命额头,举止之间没一样像自己,真是苦口非良药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周文正最需要静心休养的时候,家里的后院又开始起火了。